栖迟魂梦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曼儿

南旋正疑惑间，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穿过王妃身后的侍卫队伍，缓步走来。

“正是老夫！”张仙师拈着山羊胡须，手中的浮尘随意一挥，姿态颇为自得。他目光扫过南旋，见她年纪轻轻，想着她也就是刚学了几年法术的宗门弟子，道行尚浅。

“你身为仙师，不思驱邪正道，出的什么馊主意？！”南旋冷声质问。

被一个年轻小辈如此斥责，张仙师眉头一皱，面色不快，“哼，无知小儿！”他语气中满是不屑，不愿多作解释。

王妃见状，对南旋道：“这位仙师有所不知，张仙师近些日子观察到这吸食孩童魂魄的妖魔有个习惯，就是它一户人家只去一次，并且每次只吸食一个孩子的魂魄。”

她见南旋沉默不语，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所以，为了保全我的孩儿，才命人找了个孩子，假扮我的孩儿……”

南旋怒问道：“你孩子的命是命，别人家孩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王妃面露几分愧色，但随即辩解：“我自知这样做是有些不妥，可张仙师说这妖魔很难对付，行踪不定，到最后整个威阳城每户只要有小孩的人家，不分贵贱都躲不过这一劫的，所以我特地寻来曼儿。”

说着，王妃慈爱地看了一眼南旋身后的曼儿，然后继续道：“她是她家中唯一的孩子，早晚都是要被吸走魂魄的！我就想着不如收来王府做我的义女，可以为她家中换来一笔钱财的同时，还能帮我儿逃过这一劫。张仙师担心曼儿年纪尚小，怕她乱跑，所以才建议在妖魔来之前，将她捆绑在床上。”

南旋听着王妃平静地陈述着这些冷酷无情的话，顿觉她的端庄令人背脊发凉。

天晔的电鞭倏地从鞭柄窜出，迸发出耀眼的电光。

王妃离得近，大惊失色地连连后退，看着南旋的怒容，辩解道：“张仙师说曼儿被吸了魂魄后，并不会死，只会有些痴傻……”

张仙师看到南旋身侧气势汹汹的天晔电鞭，目光微微眯起。他觉察出这不是一般的法器，但也没往仙界想，毕竟也没几个凡人真的遇见过神仙。他只觉南旋能使这等法器，在宗门里的出生应该不低，于是一改之前轻蔑的姿态，开口说：“威阳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家都是这般做的，相比当个痴傻的穷人，我想曼儿肯定更愿意在王府衣食无忧地度过一生。”

南旋心头一阵冷笑，暗自叹息。是啊，曼儿运气好，被她遇到了，可是人界还有多少像曼儿这样的孩子？

其实，她并不想伤害这些凡人，只是天晔感应到她的怒意自己放出了电鞭。

她收回天晔，转身蹲下与曼儿平时，“曼儿，告诉姐姐，你想留在王府？还是想回家？”

曼儿听到‘回家’，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哽咽道：“姐姐，我想回家，我想我阿娘和阿爹。”

南旋摸了摸曼儿的头，轻声安抚：“乖，曼儿，姐姐带你回家。”

她起身，牵着曼儿的手，对王妃冷声道：“我送曼儿回家。你们以后休要再打她的主意！至于那妖魔，我定会将它抓住的！”

得知曼儿家的住址后，南旋就带着曼儿离开了王府。

到达曼儿家的时候，已是四更天，南旋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人应。

“是谁啊？这么晚来有何事？”

门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是我！阿爹！我是曼儿！”

门内沉寂片刻，开了一条门缝，确认是曼儿后，门才彻底打开。

一男一女站在门后，曼儿立即松开南旋的手，一下子扑到妇人怀里，“阿娘！”

妇人怔了一瞬，才道：“曼儿……你怎么跑回来了？”

“你们是曼儿的爹娘？”南旋问。

男人举着个灯笼，谨慎点头：“是的，我们是曼儿的爹娘。你是？”

“我是驱邪师，方才在王府收服妖魔的时候遇到了曼儿……”

南旋话未说完，便被曼儿娘打岔道：“那吸食孩童魂魄的妖魔去王府了？”

南旋点头。

“曼儿没事吧？”说着，曼儿娘急切地将怀里的人拉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

“曼儿之前染了点魔气，但已被我清除干净了，她现在好得很。她说想回家，我便带她回来。”她停顿了一下，道：“孩子还是跟在亲生父母身边最好。”

“可王府那边……”王府给了曼儿父母不少钱，曼儿爹担心会被王府找麻烦，面露犹豫。

“这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我已跟王妃说妥，他们不会来找麻烦的。”南旋蹲下身，对曼儿说：“曼儿，姐姐要走了。以后有事，可以到城外的雷神庙寻我。”

“嗯。”曼儿用力点头，“可是，我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

南旋微微一笑：“我叫南旋。”

离开曼儿家之后，南旋径直赶往雷神庙。她想着，甯姜和南玉此时说不定已将那妖魔收服，去找毕天君交差了。

她到庙中不久，便见南玉独自回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师姐呢？”南旋问。

南玉面露疲惫，“那妖魔冲破结界后，我和师姐就追了出去。眼看就要追上了，谁知那团红烟霎时分成了九团，朝不同的方向飞去，我一时分辨不出哪团才是妖魔的真身，就追着其中一团出了城，师姐则往南边去了。”

“那你追上没？”南旋问。

“当然，在城外的一个湖边就用缚邪珠把它收了。”说着，南玉把缚邪珠掏了出来。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毕天君闻言，挑了一下眉，淡淡开口道：“驱邪院此前派出去三个人收这妖魔，每次都在半路跟丢，你居然第一次就能把它给收了？！”

南玉听到这话，本来有些许得意，可当他看着手中的缚邪珠，琉璃质地的中心，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长着细长尖喙的鸟头时，发出了疑问：“怎么只有一个头？”

“给我看看。”毕天君说道。

南玉将缚邪珠递过去。毕天君端详片刻后，将缚邪珠里的鸟头放了出来。

那鸟头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圆滚，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少顷，鸟头幻做一团红色的烟雾，南玉还以为它要逃跑，手已摸向剑柄，谁知烟雾在空中‘嘭’的一声，顷刻间就散得无影无踪。

南玉瞠目结舌，怔怔出声，“这……不是那妖魔的真身？”

毕天君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说：“应该是真身，否则不会被收进缚邪珠。”

“那这个真身为何只有一个头？”南旋问。

毕天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向南玉，道：“你方才说，红烟分成了九团？”

南玉点头：“是的。”

“嗯，刚才那鸟头的模样，很像……”毕天君顿了一下，说道：“鬼车。”

“鬼车？”南旋和南玉异口同声。

“就是那十头鸟妖鬼车？因四处作祟，被驱邪院的天君斩了一颗头的那个？”南旋问道。

“是的。”毕天君点点头，“鬼车受了雷刑之后，就被镇压在末桑树下了，它是怎么逃出来的？而且刚才那鸟头带着不少魔气。”

南玉听到末桑树，眉头不由一皱，心中开始忐忑不安。

南旋却不以为意，“末桑树结界不稳偶有妖魔趁机逃出，估计是这鬼车逃出来之后修了魔道。”

“魔道……”毕天君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就在这时，甯姜回来了。

她与南玉的经历类似，在城外追上了那团红烟并将其收服，缚邪珠里的同样只有一个鸟头。

甯姜看着地上鸟头化烟消散之处，眉头微蹙，心道这鬼车不好对付。

而南旋却显得很乐观：“这鬼车一下子折了两个头，法力肯定减弱不少，接下来我们要对付它就容易多了。”

“嗯！”南玉附和道，“说得也是。”

甯姜摇了摇头：“可是这次让它逃脱，下次必然会更加谨慎，恐怕难以再找到它的踪迹。”

“若真的是鬼车，或许可以去城外的阴气聚集之地找找。”毕天君说，“鬼车诞生在妖界的至阴之地，它的真身对阳气极度不适应，所以它一般会藏在阴气环绕的地方。”

“对阳气极度不适？”南旋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就解释得通了！至阴之道的修炼也需要阴阳气的调和，吸走孩童阳气充足的灵慧魄，可以辅助它修炼的同时又避免了真身长时间暴露在阳气之下。它肯定是鬼车无疑！”

毕天君点点头，补充道：“但有一点我还很疑惑，鬼车以前也吸食孩童的灵慧魄，但不会如此频繁，近一个月威阳城至少有四十多个孩童受害！吸食太多带阳气的魂魄对它这种至阴之妖来说是弊大于利的。”

“所以鬼车肯定是修了魔道！修炼方法自然也变了。”南旋愤愤道。

毕天君叹了口气，摇摇头，未说话，南旋只当他是对这些堕入魔道者的惋惜。

人界不似魔界和妖界，阴气聚集的地方不多。范围小了，找起来就容易得多。

天亮之后，三人再次离开雷神庙，首先去了威阳城外阴气最盛之地——乱葬岗。

乱葬岗的草木葳蕤繁盛，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谁曾想其间遍地白骨，周遭阴气经年不散。

南玉拿出探邪仪，指针很快就锁定了一个方向。

“在那！”甯姜低声说道，她指向的地方有一块巨型扁平岩石形成的天然庇护所。

南旋目光一凝：“一、二、三、四、五、六、七！嗯，七颗头，是鬼车！”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目标，她很开心，尤其是看到目标还奄奄一息昏睡的模样。

“这次不能让它逃走了！”南玉神情坚定地说道。

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三人合力布下的结界加了固。

甯姜拦下准备上前去的南旋，“这鬼车身上魔气很浓，要小心！”

“知道了，师姐！”说着，南旋召唤出天晔，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但鬼车还是察觉到了异样，其中一颗头上的眼皮轻轻一抬，看到正向自己靠近的南旋后，眼中露出怨毒之色，瞬间化成了一股红烟想要逃跑，结果撞到了结界。

南玉掷出虹羽剑，刺向红烟，红烟倏地分成七团。

“又是这招！”

说罢，南玉念着心法，虹羽剑霎时也分身成了七把剑，然后追着七团在结界里乱窜的红烟。

甯姜与南旋拿出了各自的缚邪珠，抛向空中。

画完结印，悬在半空的珠子射出刺目的白光，逐一将红烟吸入。

然后，其中一团还是冲破了结界，飞向远处。

南玉见状立马追了上去。

南旋和甯姜收回缚邪珠，跃到空中跟了上去。

此时，南旋在空中无意一瞥，看到了不远处的两个匆忙的人影，十分眼熟，定睛一看：“那不是曼儿的爹娘吗？他们怎么会来乱葬岗。”

南旋转头对甯姜说：“师姐，你先去帮南玉，我过去看看。”

甯姜看了一眼那两个人，确定是普通的凡人后点了一下头，便飞身离去。

南旋突然冒出来，吓得曼儿爹娘一哆嗦。

“你们是曼儿爹娘？”南旋的问道。

这对夫妻似乎没有商量好，男人摇着头，女人却点着头。

南旋才见过二人不久，虽然其中一人否认，但她自信不会认错，她眉头一皱，冷声问道：“你们来乱葬岗做什么？”

二人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南旋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灌木从中有一个麻袋不知装着什么东西。那麻袋还很新，没受过飞吹日晒，明显就是才被抛弃的。

她心下一紧，手朝那麻袋一挥，麻袋飞出灌木丛，同时解开了麻绳，一个小孩露了出来。

“曼儿！”

南旋连忙跑过去，将孩子接在怀中。

曼儿浑身呈紫黑色，已经没有了鼻息，身体也没有了温度……

南旋的胸口就像是被重物压着一般，一时间不能言语，缓了片刻，才转过头，愤然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几个时辰前曼儿还好好的！”

“我……我们也不知道……”曼儿爹说道，“我们也是今早起来才发现曼儿她……”

“魔气！”曼儿爹顿了一下，而后笃定地重复道：“对！是魔气！肯定是因为魔气曼儿才会死的！”

南旋将曼儿放地上，站起身，目光凶狠地瞪着这对夫妻，天晔的电鞭在她身后也张扬着怒气。

曼儿爹被吓得连连后退，最后踉跄摔倒在地。

“说！实！话！”南旋厉声喝道。

曼儿娘挡在她丈夫面前，跪在地上求饶：“我们没了曼儿也很痛心，求仙师就不要迁怒于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