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冶这个美丽笨蛋面前,傻子都变得格外难演。
“师兄是不是在玩我,”苏流萤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燕雀没有五十号,我是四十九,最后一名。”
“有的,”凌冶睁大双眼指着自己,像是个漂亮的大傻子,“我是新招进来的,燕雀五十,叶凌。”
苏流萤:果然不该高估他。
“玄雁宗的招生一年一度,时间在紫微大会之后,”苏流萤帮他完善着谎言里的漏洞,“现在紫微大会都还没召开,敢问师兄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招进玄雁宗的。”
“呃,嗯……其实我从小就在宗门待着了,只、只不过并不是测根骨招收进来的,而是长老收养的。”他说着说着,忽然低下了头,神情落寞。
“实不相瞒,我是白泽一位长老的远房亲戚的遗孤,当年神魔大战,我父母都在那场战争中失踪,长老看我可怜,才将我揽进玄雁宗,让我有吃有喝,不至于流离失所,死了都没人收尸。”
“我虽有灵力,但实在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根本过不了宗门的招生测试,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名号,只能在玄雁宗像个幽灵一样晃悠。”
他越说越顺:“我的玉牌里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灵石,也是因为长老很照顾我,不仅会给我灵石,还让我在白泽宫住着,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认识江褚,和他…结怨。”
……还真让他都圆回来说通了。
苏流萤在心里赞叹。
有时候凌冶的急智真的让苏流萤感到神奇,像是用全部的头脑换了某一刻的聪明一样。
她和缓面容,接受了他的说辞:“我不知道你的身世这么坎坷,抱歉。”
“那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他长睫微垂,巴巴地问。
“说实话,你应该从此事也能看出来一些我的为人,我前脚刚答应了你不上交倏活草,但后脚就背叛了你我的同盟,将草交了上去,换取江褚的人情。”
“虽说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认为你交友不诚,但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为人就是如此,”
少爷越进,她便越退,直言道:“你应当不想和我这种人做朋友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凌冶道,“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一笔勾销了不是吗。”
“那就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我只想要一个燕雀的朋友,”苏流萤道,“白泽和燕雀隔着两个宫门的距离,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我是燕雀人,”凌冶抓着空无一物的衣襟,“燕雀五十叶凌,只是现在还没落实,你等我回去,我的衣服上就会有名号标了,玉牌上也会有我的信息了。”
“你甚至都没在燕雀待过,算不上燕雀人,”苏流萤摇头,“你现在叫嚷着要和我做朋友,是因为你从来没见识过我的真实样貌,我只要稍稍露出些本性,你到时一定会后悔。”
想起她敞开衣服无所畏惧的样子,凌冶哼笑一声:“不一定,我有可能已经见识过了。”
“你这是非要和我做朋友了?”苏流萤抬眸问。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我只是想和你重回朋友的关系。”凌冶嘴硬。
“好,如果你一定要和我做朋友,”苏流萤提供给他一个选择,“不如你先搬到燕雀,和我相处一段时间再说,不仅能借此多了解我一些,也能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你和江褚做朋友的时候有跟他说这些话吗?只想要一个燕雀朋友,让他为了你降到燕雀?”凌冶插着手,目光微冷。
这个女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他都这样在她眼前卖可怜了,她竟然还不领情,还要拒绝。
“你看,这就是你和江褚的不同,他根本不会问我这些问题,”苏流萤戳着他的痛处刺激,“说实话,你虽然没有白泽的名号,但你的一举一动甚至比江褚还要像一个白泽人,高傲又自大,让我很反感。”
说完,她反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坚定。
一步、两步、三步……
数到第四步的时候,凌冶不甘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
声若蚊蝇,每一个音节都写满了不情不愿,苏流萤仿若没有听到,继续向前走。
凌冶只好更大声:“喂!我说好!”
她还是没有停步。
凌冶磨了磨牙,一路小跑追上她:“喂,我说了我接受你的条件!我搬到燕雀!让你见识见识我想跟你做朋友的决心!”
苏流萤撩起眼皮:“喂?”
“苏、苏流萤?”凌冶道,“我没有燕雀名号,所以你找不到我的玉牌信息,我回去就和长老说,让他给我加上,以后我就是燕雀五十,叶凌。”
“那你该叫我苏师姐。”
“苏、苏师姐。”他憋屈道。
“嗯,”她应声,“去搞玉牌吧,搞好了给我发玉牌信就好。”
和苏流萤告别,凌冶当即步履如飞朝着紫微阁走去,他本来就是趁扫魔试炼的间歇出来,想在碧宝阁买些糕点吃,尽管没买到糕点,但好在成功的和苏流萤拉近了关系,也不算全无收获。
他行色匆忙路过碧宝阁,连从门内走出来的江褚都没注意到。
“真是稀奇,他今天怎么没来找你麻烦,径直就走过去了。”沈司慢悠悠走出来,看着凌冶的背影疑惑问。
“已经找过了。”江褚平静道。
“找过了?”沈司挑眉,“什么时候?这种好戏我竟然没看到,实在可惜。”
“在我出门之后,”江褚道,“他来碧宝阁了,你没把门关上的话就能听到了。”
“我哪猜得到他会在这时候来碧宝阁,他不是接了扫魔试炼的苦差事吗,竟然还有空来这里,”沈司无所谓地走下台阶,“走了,衣服首饰直接送去后山就行。”
“好。”江褚应道。
沈司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你还不走?”
“我等单弋川。”
“他还没来?架子够大的,”沈司说,“他干什么去了?”
江褚有问必答:“我没问,他也没说。”
沈司想了想,原路倒退了回去,和江褚并排站着。
江褚没有说什么,只是向旁边挪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沈司主动开口:“以单弋川那家伙的人情世故,竟然有事能重要到能让他把你在这里晾着,那肯定很重要。”
他耸肩:“好奇心使然,我控制不了。”
江褚淡淡:“我没问。”
“我知道,但我想说,”沈司懒散坐在台阶上,“你将就着听吧。”
两人没有等很久,单弋川便赶了过来,他朝江褚颔首致歉:“抱歉,我来迟了。”
沈司等得有些不耐烦,仰着下巴问道:“你去干什么了?让我们等这么久。”
“路上临时去处理了些事情,没找到人所以在原地多等了一会儿,才耽误了,”他三言两语解释完,转而向江褚问道,“你没遇见凌冶吧。”
“晚了,已经遇见了,”江褚摇头,“你欠我一次。”
沈司从两人的对话察觉出些不对来,朝着江褚问道:“你知道凌冶会来碧宝阁,所以才催着我正午之前到?你怎么知道的?”
江褚回道:“他心情不悦时会来碧宝阁买糕点吃,试炼唯一的空隙便是午间这会儿。”
“你倒是了解他。”
“是我告诉江褚的,凌冶与我相熟,”单弋川说,“我进去结账,先告辞。”
“怎么是他结账?”沈司看着他的背影,“我以为他也是你叫过来偿还恩情的。”
“本来是这样,但我帮了他另一个更大的忙,所以现在换他来还我人情。”
江褚抬手,一片细小的雪花轻轻落在他掌心,保持着冰晶剔透的样子,没有融化,他合上手心,将雪花捏碎,淡淡道:
“下雪了。”
苏流萤嫌恶地拍打掉胳膊上的雪花,一只手抱着打包好的糕点,一只手遮在头上,朝着燕雀宫一路小跑。
回到宿舍,她将湿透的外衣脱掉随手丢到桌上,把玉牌甩到一边,径直倒在了床上。
床褥并不算柔软,却莫名让她放松了精神,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翻个身将头埋在了枕头里。
试炼,暗杀,碧宝阁,现在又多了一个迫切想和她成为朋友的少爷,事情和问题密密麻麻积压着,搞得她头昏脑胀。
熟悉的阴冷潮湿感温柔包裹着她,她徐徐闭上了眼睛。
少爷的玉牌信应该要等会儿才能发来,让她先休息一会儿吧。
就一会儿。
狭小的空间陷入寂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充斥在空气里,玉牌静悄悄地在被子上振动,声音被床褥尽数吞没,传不到她的耳朵里。
“她没有回复,不知道又干什么去了,”凌冶皱着眉看着玉牌,“她一个燕雀人怎么比我都忙?”
旁边的梁长老一边写着给掌门的增添新名号报告,一边没好气道:“你很忙吗?你今天除了试炼扫魔和给我找麻烦以外还干什么了吗?”
凌冶理直气壮:“我还不是为了你交给我的任务,不是你说她有问题,叫我盯着她的吗?”
“这时候你到是听我的话了,那我让你找底下的人干你怎么不听呢,是让你盯着她,但谁让你亲自做了?”
梁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不容易给你一个试炼的活也是说不做就不做了,还要我来接你留下来的烂摊子!”
“我还不是为了你交给我的任务,”凌冶道,“我既然成燕雀人盯着她,哪里还有空搞那什么试炼,反正也就是让人进去走个过场,谁来不都一样。”
“而且底下的人哪有我适合监视她的任务,我手底下可没有燕雀人,最次也是麒麟的。”
凌冶抬起下巴道:“你是不知道她有多挑剔,只想交一个土生土长的燕雀朋友,就连我这样条件的人开口她都照样需要考虑,换做其他人肯定更没法接近她了。”
梁长老拆台:“我怎么听说她和江褚已经成为朋友了。”
“那不一样!”他反驳,“她不是真心和他成为朋友的,只是贪图他的人情和地位而已。”
“你等着吧,我会成为她最真心相待的朋友,证明你们说的那些都是错的,”他眉目灼灼,望着窗外飘飘扬扬的大雪,“什么燕雀的人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简直无稽之谈。”
梁长老嗤之以鼻:“那你在白泽的课业怎么办?”
“先欠着吧,反正你们教的那些东西我基本都会,到时候叫长老过来补上两个时辰的课就好了,你先帮我在白泽隐瞒着,我这段时间肯定都会在燕雀宫了。”
“哦对,”凌冶接着道,“你还得帮我在燕雀宫安排一个住的地方,在她隔壁最好,不用太豪华,免得她看到怀疑。”
“平时不见得这么仔细,这时候倒是长脑子了。”梁长老嘟囔道。
然而凌冶并没有听见,他对着窗外白茫茫飘落的鹅毛大雪看入了神。
雪花看起来那么轻,怎么会坠落得那么快?
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眼睫在脸上洒下一层浅浅的阴影,眉头轻轻蹙着,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棉花一样的雪越下越大,将玄雁宗覆盖成一片白色,气氛莫名变得静谧,只有雪花纷纷扬扬地下坠,无声地堆积。
燕雀宫宿舍里一片寂静祥和,人们行色匆匆地走过,和幽灵一样。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规律的踩雪声踏碎寂静,黑色的靴子步伐平稳,一步一步朝着苏流萤的宿舍靠近,最终在她的门前停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苏流萤骤然惊醒,她睁开眼,抓住玉牌翻身坐起,屏住呼吸看向大门。
门外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屋外寒风呼啸,不时顺着门上的裂缝溜进一两缕风,像是阴冷滑腻的蛇,顺着她的脚底攀附而上。
苏流萤一眨不眨地盯着门,直到它颤动了两下,抖落些许微尘。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