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有二心 第79章 七十八回

冥界。

人间总是说这里一定是个不祥之地，有恶鬼凶怪，冤死亡灵，永远挥散不去的煞气，殊不知这里还有一轮明月。

月轮很大，站在地上比划，要站在一个人的后面，盯着后脑勺，才可以挡住八成。清辉撒下来，给冥府添了几分阴冷和苍凉。

冥府的生活成日里都很无趣。有两个阴兵站在冥王府前，一动不动地，除开他们毫无血色的脸不看，也像个没有感情的雕像。

有个碧色的少女披着一身的星辉在月色下走来，裙角翩翩，离地三寸，俨然是一具魂魄。

“景乐公主。”

鬼差的声音这样毫无起伏，是因为在冥府陈年压抑的气氛中呆久了。可这景乐的语调却抑扬顿挫，“鬼差大哥，可否向判官大人通传一声。”

“公主，不要为难小的了，判官说不见，就是冥王来了，也是这样。”鬼差嘴唇机械般地碰了碰，又恢复了雕塑般的神情。

景乐很失望，留恋不舍地看了看冥王府通亮的窗户，还是无奈的提了提自己的裙角飘走了。

“她怎么老来。”左边一个鬼差面无表情的开口。

“不知道。来几回了。”右边的鬼差依旧是机械般的语调。

“第六次了。今年第三千五百次了。”

“你无聊。记得那么清楚。”

“我是鬼，当然无聊。”

“太丢鬼脸了。”

……

阿音差点笑出声来，这两个鬼的对话就像是傀儡对戏一般，明明毫无生气，平平添出几分可爱来。

“两位鬼差大人。”阿音来的时候换上了平日里的全套架势，拖着白玉瓷瓶，踩着粉色莲花，周身闪着吉瑞佛光，生怕别人认不出这是观世音来。

可是阿音到底还是高估了这群阴兵。

地府成日里都是和死人打交道，六界的神仙谁没事往这里跑呢？知道的神仙，摊开手指数数，不过就几位而已。甚至还可能是道听途说听来的。

“公主怎么回来了。”

“你瞎了，公主是碧色的衣裙。这上仙是象牙白。”

“我生前眼睛受了伤，所以不太清楚。”

阿音觉得更好笑了，看这两个鬼差，左边那个说话略微有点语气，有些瘦，右边那个略微木讷的偏胖。阿音随手捏了个诀，安在右边鬼差的眼睛上。鬼差刹那间仿佛处在云里雾里，不过须臾，阿音将手移开，那鬼差顿时感觉眼前清明。

“不知道是哪位上神，多谢上神。”鬼差叩谢起来，声调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平淡，阿音觉得更好笑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叩谢。”

“这位上神，便是菩萨之首，那位普度众生的观世音娘娘吧。”左边那个仔仔细细看了一下，惊得音调终于有了点起伏。

“这位鬼差。可否通传一声。就说贫道求见冥王大人，以及地藏菩萨。”

一朝天子一朝臣，左边那个鬼差还是个聪明的，早在换主到时候，就大概去打听新东家的底细了。这才能认出阿音的身份，再听这么一说，当下就大步流星地进去通传。

冥王坐在正堂的下首处，虽然是坐在椅子上，却好像是跪着一样，屁股都没敢实打实地落在椅子上。过于恐慌，以至于鬓角处顺着流下了几滴冷汗。

上座的人，一身荆紫色的锦衣，边缘处绣了暗紫色的莲花纹路，慵懒地靠着背椅。松垮的衣领略微可以看到里面坚实的胸肌，一对微微眯着的上挑的凤眸眼角处，落了一点绛紫色的泪痣。像是画师落笔前无意留下的一点墨，无意之中的巧夺天工，无意之中的引人心弦。不知道是衣裳的缘故，还是冥界呆久了大家都如此，地藏的脸蛋如玉一般，剔透玲珑，白皙却不惨败。

“冥王，那七.八个冤魂，你都给本座好好解释一下。”

“菩萨。”冥王咽了咽口水，“这，那七.八的冤魂，实在在枉死城住着也是住着，没必要因为他们还有执念，就把他们推回阳间去。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好借口。那冥王之见，应该作何处理？”地藏很有耐心地拨弄了手上的一串八宝佛珠。

冥王看着那串和地藏整个人都不搭的佛珠，心里的话更是说不出来，“依小神看，魂魄罢了，枉死城不缺这一个两个的，地方不够了，再扩大就是了。”

“冥王，财大气粗。”分辨不出息怒的，地藏起身绕着冥王走了一圈，“听说冥王上任以后，冥界是越来越好了。不知道这个话，是不是真的。”

冥王没来由的心虚，“都是，都是冥界的居民们胡说的。这些年六界太平，人间也不错，自然是，自然是觉得生活好过了。”

“哦，是这样啊。”地藏的手指捏起了桌案上的一本生死簿的书角，“不知道，那万年前，孙悟空闹地府之后的生死簿，可是一一修检对应完毕了？”

冥王更慌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生死簿但凡记载之后，就没有任何副本，一旦销毁破坏，哪能是说修补就修补的。因为这个事情，前一任冥王，被关进了婆娑地狱，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再经地藏提起这个事，冥王仿佛看见自己的乌纱帽到头了。

正当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时候，鬼差及时地来报，“判官大人，冥王殿下，外面有个上神前来。”

“什么人？”被这样打扰，地藏很烦躁，语气也没好。

“小的看来，应该是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

“哦？”地藏的语气微妙，低低发了笑，“终于是来了。”

“那，那小神就先……”

“下去吧。”

冥王如得大赦，赶紧就跟着鬼差出去了。见到了门口的观音，感觉观音真的是救世主一般的人物，痛哭涕流地上前去行礼，又痛哭涕流的走开了。

阿音深感莫名其妙。

地藏还是坐在大殿上的上首见的阿音。

阿音坐在正对着地藏的一桌上，距离不过半丈。看着地藏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本经书挡着脸的样子，阿音脑袋里面转遛过了好多措辞，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嗨，师弟，我是你师姐，你认识我吗？

还是，在下观世音，请求师弟一战？

……

本来同在师门却从未谋面已经很尴尬了，还要在这种场合以这种审问犯人一样的方式见面，阿音感觉说什么都很尴尬。

“师姐心不静，是烦了，嫌弃我，不想看见我。”地藏单手合上了书页，随手将本子搁置在了桌上。

阿音看到地藏之后，愣了一下，想不到极乐这样的钢铁直男厂，还能生养出这样的人物来。眉目成书的每一笔都像是女娲娘娘那双巧手捏造出来的。仙气中仿佛又藏着那么几缕不同凡响的魅惑之气，就像是紫睡莲一样，本来就是濯清涟的仙物，又是莲池中一枝独秀的花王。这两类相结合会是什么？濯清涟而不妖？瑶池里生养的遗落红尘？

阿音想不出一个形容词来。

“师姐不说话，可是觉得师弟秀色可餐，食指大动？”地藏的声音听得出年岁大概就是六万岁多些，但是这语气调调，却显露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风情。

“地藏。你失礼了。”阿音将视线从他那种脸上移开。

“师姐好生无趣。”地藏托着左半边的脸颊，笑眯眯地看着阿音，“早就听文殊普贤说过师姐的脾性，今日一见，方相信世间竟然真的有不爱美的女子。”

这个事情，经过王母的冷嘲热讽，又每个人都说几句，阿音已经到了厚脸皮的地步了，可是当下，阿音又觉得老脸挂不住，又说不出一句狡辩，尴尬得只想撞墙。

我只是来认认师弟的呀，怎么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了？

地藏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笑得如沐春风，“师姐，今日你来冥府，可是第一次。听闻你最近忙观音府的事情，忙得谁都见不得，来我这里，可是为了公务？”

阿音一直以来都不喜欢被人看破的感觉，“师弟真的是好聪明。不错，我就是为了公事来的。”

“师姐请说，师弟一定全力配合。”

“前不久，有个信徒写了信条，告知有一位故去的亲人给他托了梦。”

“托梦，寻常小事，那师姐是替那凡人看亲戚来了？”

“非也。那亲人说在冥界呆的不好。魂飞魄散之际留下一口怨气，日日缠着那妇人。要妇人将来替她找阎王讨公道。”观音的话锋一转，“好巧不巧的，我查了一下。那亡灵好生地住在枉死城，本来是含冤而死，又突然魂飞魄散。怨气竟然都受得了阳间的阳气。不知道师弟，这段时间是犯了什么错，要这样一个可怜的孤魂野鬼，再受魂飞魄散的惩罚？”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地藏微微蹙眉，“师姐不必着急。师弟我刚上任冥界不过短短一载，冥府事情杂乱，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照看到的。多半是手下人办事不利索了。”地藏掂起桌案前的一个古旧铜铃铛，铃声清脆，冥王和一个判官循着铃声竟然就出现在了殿上。

“你二人去查一查，近日可有什么冤魂无故烟消云散了。”地藏扫了这两人一眼，又笑眯眯转向了阿音，“师姐，不知道那冤魂，生前姓氏及家中住址是哪里？”

“不必了。”阿音从袖中取出一卷卷宗，“都在这上面了。姓刘名单，河阳人士。被冤枉偷了东西，锒铛入狱，遭人陷害而亡。魂飞魄散之前的记忆我看过了，怨气是我亲自去散的，受的是我佛门的招式，火凤燎原的第七式。师弟，想必很清楚，我特地强调的这一点，就是因为这火凤燎原，唯有我们极乐的亲传弟子才有学。”

冥界之中能有此绝学的，便是面前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地藏。

地藏的呼吸略微一滞，想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