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有二心 第7章 〇〇六回

故事看完，我揩了揩眼泪。

小七很难接受这一切。

东海龙王非让他在修炼前看双亲的前尘旧事，恐怕是有些不为我知的安排。龙族的修炼之法与我等大相庭径，便不作询问。

没等我与小七告别，忽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等我醒来时，却是在我南海的道场——普陀山。

孙悟空坐在窗外一棵树上，一条腿架着胳膊，不知想些什么。

他的长发在光亮下显现的是淡淡的金黄，与他今日一身玄衣相衬，竟然有些好看。

我走近说道：“你如此安静，事出反常。”

孙悟空懒得动：“我在想你这恐水之症，从何而来，又如何解。堂堂观世音，在水底呆久了，竟会晕过去。”

他的语气似嗔似怪，一时令我有些不习惯。从前，他定是借机要揶揄我一番。

“也是奇怪。前两年出关以后，记忆就有所空白，恐怕这晕水之症，便是闭关以前留下的毛病。”我并不在乎，“这毛病不影响。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若非你半年前非要随我去南海寻道场，我也不知有这毛病。”

可悟空似是心情低落，喃喃自语道：“闭关前……”

他如此模样让我很不习惯，我扯了扯下他吊在空中的那只脚：“我闭关那会正好是小七双亲相遇的时候。你如今这淡淡的惆怅，莫非也是被小七双亲的故事打动了？”

孙悟空嘁了一声：“阿音。我可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铁石心肠，怎会因旁人惆怅。”

“原来如此啊……当年在南海救下小七，看他乾坤袋里鼓鼓囊囊装满了法器。还以为是爹宠娘疼的，没想到身世如此凄惨……阿弥陀佛。”望着天上彩云，我一时也感慨起来。

“菩萨，我有一事不明。向你请教。”

孙悟空落下树来，坐在我身旁。方才的低落情绪已消散，他又恢复了往日状态。

他撑着脑袋，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响桌面：“即使没有遇见敖钦，那祺缪的命运大致也是如此。可敖钦却因为降下诅咒失去一半寿元，且日日怀揣着悔恨直到离世。阿音觉得，若有得选，敖钦该不该想起祺缪？”

他的问题十分犀利，令我想了好一会。

我答道：“诚如你所言。他二人的相遇实乃造化弄人。依贫道看，敖钦最好不要想起。”

“此话怎讲。”孙悟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从六界苍生角度而言，南海，敖钦治理得很好，我在南海寻道场时便已有所感受。若非他自散一半寿元，定能实现更广大的报复。此人心怀慈悲，又有大修为，实是可惜。”

“只是敖钦若不记起往事，小七也早早就入了轮回，不也可惜？”

“在我佛门，想修成佛，需积累无量功德。一成一败，一难一喜，都谓之一劫，自此天地以前，便有‘无量劫’矣。我能有如今修为，亦是经历了数不清的磨难。祺缪母子今生所受种种，焉知非劫？”话罢，我竟有妄自尊大之感。

似是出乎意料，孙悟空思考着。

我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安心吧。害了祺缪母子的人势必会遭遇天谴不得轮回。祺缪不曾造业，转生定有福报，所谓：有因必有果，种善因得善果。”

“菩萨，我受教了。”悟空唇角一勾，说：“此后必定拾人牙慧，将今日所学添枝添叶，人云亦云。”

我扶额：“百因必有果，我的报应就是你啊！”

分明说的是反话，他却笑得更高兴了些。他那对明眸望向我时满是温柔，仅仅一眼，我便沉溺在那缱绻的目光里。

令六界闻风丧胆的‘瘟神’，竟有柔软的一面啊……

“且说，我突然离开。小七如何了？”我别开眼，转移话题。

“那孩子心思坚定。纵使再难过，也记得双亲遗愿。你不必担心。不过，我须得前往天庭找太上老君要拿三粒金丹。阿音，休要惦记我。”孙悟空起身。

“我同你一起去吧。”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留在此处，也好看望小七，休要在路上浪费时间了。”他说。

“可是太上老君怎会将丹药轻易给你。他实乃铁公鸡一只。我曾向他讨过一枚丹药，他都要我与他一个人情。”我撇嘴，道：“天天说那丹药如何如何灵验，可他天天吃，还不是一副鹤发须眉的模样……”

“好啊！你要敢去天庭，我就将你把道场活计通通扔给我做的事告诉世尊！”身后忽一声高呵传来。

来人语气不善，我正要随孙悟空一起走，他却早已没了影。

“跑啊！我看你往哪里跑！”

阿弥陀佛，此人如此暴躁，我不必观他面相，便知他此生必定要被师父厌恶。

“原来是惠岸啊，为师恰好路过，路过。身上还有要事，我便走了……”我欲遁走。

——砰！

混铁棍丝毫不客气地砸在了我将要遁走的身前。

“师父，想要遁走吗？徒儿近日新学了混铁棍法，可要帮徒儿检验检验？”

我顿时笑道：“没有没有，为师……不准备走。惠岸，近来有什么事？”

“自普陀道场立下以来，已收下百名子弟，可却未从行过拜师礼，师父是忘记了这回事吗？”

惠岸如今还是少年，身量不及我。可说起话，却是一身正气凛然，显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

“我与你传书多次，都不见你回音。师父，可是我等不配当你弟子？”尽管是仰视着我，他也丝毫不惧，一身气势像极了他的父亲。

“惠岸见谅，近日来南海龙宫有些异动，因此耽误了。”

——恐怕你心里想的是我不配当你师父啊。

“还请师父入殿，好听弟子细说。”

惠岸一边说着近日道场情况，我一边心里打鼓。

贫道曾有悟，六界内唯有猴子与熊孩子最为可怕。

惠岸的父亲，乃是托塔李天王，而他正是那三头六臂哪吒的大哥。

他拜入我门下时，我刚好出关，便被师父强行告知他已经成了我的弟子，我便迷迷糊糊地受了拜师礼。

初时，他也是十分高兴的——

“听闻师父，一千岁就修得上仙，两千岁不到就能斩杀饕餮、穷奇。请师父教弟子剑法，弟子要追随师父脚步！”

彼时我刚出关，忘记了大部分前尘往事以及功法……

只好如实告知：“为师虽暂时不能教你剑法，但吾在闭关时，有所顿悟。我唤名为：六字大明咒。其中蕴含诸佛菩萨无量智慧与功德。即可助你修行，又驱邪避难。为师将此咒传授与你如何？”

在新徒一脸期待中，我吐息纳气，低眉吟诵：“唵嘛呢叭咪吽——”

无事发生。

“师父……这咒当真有效？”

我辩解道：“阿弥陀佛，你须诚心诵念，先念个七七四十九日，修为必定大有裨益。”

……

此后因为诸多缘故，我这师父不免当得失职。他与我便越来越疏远。

近来更是因为我的粗心疏忽，将道场全交给了他一个人打理。

他父亲是赫赫有名的托塔李天王，上有兄长金吒，下有弟弟哪吒，都不是等闲之辈。

他本是最崇拜我，可是……我日日教他一些经咒。

我知道他心里定希望我不是他的师父。

他心里的师父，是从前的我，也是如今的孙悟空。听了孙悟空的事后，新学了降魔棍。

他心中所想，都被我这观世间所知。

可越是清楚，我便越不敢面对他。我记忆缺失实在太多，我闭关这一千年的事情都记得都不多……

“师父，此乃弟子亲自记录的名录。师父一定要将诸位师弟的姓名记清楚了。”惠岸嘱咐道。

“贫道有你这般能干懂事的徒弟，当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他不吃我这一套，行礼告退。

我心里同样苦恼，倘若师父应允，我也想惠岸认他人为师。

但师父说，我与他有师徒之缘。

师父的推演之术十分高深，我亦是深信不疑。

此后的日子，我便在普陀和南海龙宫将来往。有南海的灵丹妙药小七的伤势早已恢复，我很少能看见他。观东海龙王的神色，想必小七的修炼还算是顺利。

距小七跃龙渊的日子原来越近，悟空却还没回来。他不在的日子，心里竟然也不习惯。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若是他都搞不定太上老君，恐怕我也没有办法。

小七跳化龙渊的前一日，夜色织上天幕，悟空总算回来了。

云头落下，他笑意清浅，将一盒木匣递给了我。

“齐天大圣赫赫威名，令贫道信服。只是不知大圣使了什么手段，竟能令铁公鸡拔毛？”我问。

“区区三粒金丹，他怎敢为难我。”孙悟空不屑。

我心里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不过他故作轻松，我也不好追问。

次日，化龙渊前，人声鼎沸，不少人聚集于此，正等着看热闹。

敖东今日穿着一身艳丽非常的衣服，正等着看好戏。

“族内长老都到齐了，七弟迟迟不来.莫不是怕了吧。”

我道：“东海龙王与新主同在。大殿下不必着急。

孙悟空已经去给小七送金丹，想必很快就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