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有二心 第37章 三十六回

接近晌午，日头越发大了。山谷间虽然有树林荫庇，只有些许碎碎的阳光打落进来。但山谷间尽回荡着蝉虫的嚣叫声，尖声刺耳，极其惹人烦躁。

惠岸是个急性子，还没走过山谷百步，就将浑铁棒往地上一撞，“这里托塔天王的二太子木吒惠岸行者，这山谷里什么大胆小妖精，还不给我速速滚蛋，休要出来造次!”

林间的蝉鸣声略为一顿，便渐渐退了下去。被封了法力，我连林间的妖气都感受不到，加上地上的暑气好像蒸着我的脚底一样炙热，便觉得更为烦躁。

“徒弟，我走不动了。”惠岸不停下步子，我只得伸手拉住他，“先休息一会，好不好呀？”

“师父，”惠岸跺了跺脚，又将铁棒往地上撞，“我们才走三万四百一十五步，照你这个走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东土。”

我喘着气，将包袱往地上一丢，“要不是师父不让我驾云，我早就到了……”

平日里，我总是让我的莲台代步，或者驾云而去，总之从未多走过路。像今日这样步行万步，还是头一次。

我不禁讪笑，又忍不住驳他，“你这黄毛小子，倘若你被封了法术，还不如为师呢!”

惠岸一听那四个字，又无奈得撞地发泄。

“行者手下留情!莫要拿土地发泄了!”

惠岸过于无脑的撞地，惹得土地公只得显形。

这方的土地公略微年轻些，发须还是黑色的，身姿也较为挺拔，没有拄着拐，声音也雄厚深沉，听得出尚是壮年。

“你是这里的土地公？”惠岸清了清嗓子，将那棒子又往地上一撞，试图摆出一副大仙的架势。不过也许是今日走得过于久了，神气不见得有三分，蹩脚憨气倒是有**分。

“小神拜见惠安行者，观音尊者。”

这个土地眼生得很，却连我这凡人的模样也可以辨认得出来，我不免惊讶，“你如何认得我？”

土地公拱了拱手，笑道：“曾有幸听得大士讲习，固然认得。不知大士以凡人之躯路过土地，是要去何处？”

一说听过我讲习二字，惠岸登时笑出声来，我给了他一记眼刀，他憋着笑，应着土地道：“土地好眼力，这的确是我师父观音尊者。土地可曾听说金蝉子要历劫一事？”

“这事情实乃四海八荒头一件，小神就算离九重宫阙再远，也是知道的。”这位土地公不像别的神仙那般谄媚，不卑不亢，反而令我生了两三分好感。

惠岸见他还是客气，不免又假了嗓子，清咳了两声，“我和师父便的要前去东土，寻取经人。你既然出来了，便来的正好。我且问你，我和师父一路前来，虽然能知道这山里林里有妖气，却无人敢上前来造次，这是为何？”

“这里离灵山尚近，寻常小妖自然是不会造次。至于大妖大怪，这几年也尚且太平，不过是妖怪间斗来斗去，鲜少去打扰凡人。又何况是行者你仙气外露，哪怕是有巡山小妖发现观音尊者是个凡人之躯，也不敢上前。”

听见土地说他仙气外露，惠岸不免又要给我个得意的神色，嘴角就立刻勾起，沉浸在自己的满足里。

“既然如此，还请土地告知你这方圆百里的妖怪，或许一年或许两年，就有西天取经的唐僧路过，倘若……吃了他的肉便可以长生不老。”我端着观音的架子，又展示了一回观音标准公式化笑容。

我说这句话时难免心虚。我是断断不肯让师兄受委屈的，可是无奈这是师父的嘱咐，也是师兄必须要经历的磨难。

“小神知晓了，定会将这个嘱托也告诉其他土地。倘若无事，小神就此告退。”

话罢，土地站立的位置，便只留下一团烟气。

“你看到了吧!倘若不是我，恐怕那些小妖小怪就要把你捉走了!”等土地走了，惠岸登时没了样子，只是依旧佯装神气，仰头四处看了看，才抬起眼皮看我。

我撩起眼皮看他，他便一个激灵，捂着耳朵退了两步，“别!师父!”

我不禁笑出声，其实我还没有想捏他耳朵的想法，不过见他这样敏觉，玩心一下就起来了，“师父叫我们前去开路，还要我以凡人之躯，你以为真的一路平安，只要我们数一数东土的路有多少步？”

惠岸顿悟，却又装作满不在乎，抱着胸道：“我长这么大，还没碰到什么妖怪是我打不过的。”

我不免啧啧两声，“你这是太小了，要我看就应该让你随大师兄一起下界，方知道妖魔的厉害。”

司命的命格还尚为清楚地在我脑海里，里面十恶不赦的妖魔其实也没有，不过都是些偷了些厉害法器的，虽然本身不足为惧，但各个都有来头。

“恐怕只有你才会在意那些魑魅魍魉……”惠岸扁扁嘴，怕我听见，嘟囔了几句。

我敲了他一记暴栗，“你给我上天看看，前方可有人家国度，好在夜里有个落脚处。”

惠岸不情不愿地驾云上去，云头在天上划了道圈，便降了下来，“再往前有个国度，想必晚上前一定能到。”

一听晚上有地方歇息，我方感觉腿上有了力气，“好。那我们即刻出发。”

我将包袱丢给惠岸，就数着步子快步走在前面。

也许是习惯了，还没走出山谷，惠岸已然可以跟上我的步子了，不用我刻意等他，他也不会喘气得厉害。

虽然还是三步换我一步，但已经是适应了许多。我就不再拖延，慢慢加快步伐，等走到日沉西山的时候，我们方到了一处村落。

这时候还正是农忙时期，虽然夜色渐迟，但还是有很多百姓还在耕作。

“都说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已然日落，却还在劳作，真是辛苦。看来这些话还不见得真。”惠岸感叹了一声。

夕阳照得整块整块的田地都泛着金光，禾苗像镀了层金子一样，晚风徐徐吹来，苗尖头最盛的光便拨动出一层层涟漪。

我大抵知道师兄为什么喜欢在菜地里念经了。

大人们还没归家，有许多小童也还在田地边玩耍等待，见到我们走，各个瞪大了眼睛，追逐玩耍的也不追了，都直勾勾盯着我们。

等我们走得近了，胆子大些的孩子便跑来我们面前盯着我和惠岸。

惠岸见这些孩子虽然同他一般高，却比他心智还显得稚嫩，本来有些高傲。围上来的孩子就渐渐多了，围得我们前进不了。

被一双双水汪汪的澄澈的眼睛盯着，惠岸感到不自在，放下围过来的孩子愈来愈多，原来的神气也就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我看在眼里，心下又是一喜。俯身轻轻捏了一个女童的脸颊。孩子就是孩子，哪儿哪儿都软，手感甚好。

其他孩子见我如此亲昵，都挤着要我捏。

“这……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可以乱动……”

惠岸还要说什么，就被刚才我捏过脸的女童堵着接下来的话。

女童径直站在他面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

“你？有什么事？”惠岸心虚地问了一声。

女童不说话，咬了咬粉嫩嫩的下唇，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悠悠然吐出几个字，“你，好看!”

惠岸红了脸。

虽然他一向自恋，可他不曾被一个同龄人还是女童甚至是一个凡人说过这般露骨的话。

惠岸的嘴巴张了张，我好笑地看着惠岸浑身僵直的身子，问那个女童，“我好看吗？”

女童恋恋不舍又看了惠岸一眼，才看向我，点了点头，似乎觉得不妥，答道，“姐姐，好看!”

我满意地摸了摸女童的头。从小到大我最吃这一套，只要是夸我的话我都喜欢。但是不曾有什么神仙说我美貌，有时看着嫦娥公主云云，我也会暗自同自己比较一番，觉得自己也算的上美貌。

女童一身粉嫩嫩的衣裙，干净齐整，和旁边的粗布衣衫的孩童显得格格不入。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童拉住我的衣袖，“我叫幺儿。”

“幺儿，是排行最小的意思。看来她爹爹娘亲很疼她。”我解释给惠岸听，惠岸才缓了缓气。

幺儿见惠岸缓了口气，又转头去看惠岸。

其他孩童虽然也盯着惠岸，但是都不像这个幺儿一样，全神贯注地盯着，偶尔才眨一下眼皮。

惠岸的脸渐渐烧红了，他眸子里映着这个幺儿认真的脸，仿佛全然超脱，也听不见其他孩子的嬉笑声了。

我继续笑着同其他孩子们玩乐，见孩子们在我们这里热闹了，许多大人也将目光投向这里，有个阿婆蹒跚着来到我面前，捉住了一个男孩的手，笑着朝我道，“有客人远来，欢迎欢迎。”

其他小孩都不闹了，听见这阿婆的话，都陆续朝我们拱了拱手，不过小人身，场面有些好笑。

不过幺儿还在盯着惠岸，两个人这样僵着，幺儿听见了客人两个字，粉粉的舌头舔了舔水嫩嫩的唇，吓得惠岸直接躲到了我身后，死死攥着我的袖子。

“叨扰阿婆了。我和我这小徒弟要去东土，一路劳累，想要在这里借住一宿。不知村里可方便。”

阿婆脸上没有几道皱纹，笑起来还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定然是个美人，“这话说的。我们村里人都很好客，莫说住一宿，就是你要借住个一年半载地都是没问题!”

闻言我便放心了，其实我还担心我和惠岸会被村民们排斥，毕竟总是外来人。导致半夜里我只得露宿山林。莫说我如今是个凡人，就算我还是观音，我也受不住。

幺儿看不见惠岸了，就挤到我面前，拉了拉我另一只手的袖子，我俯身问她，“怎么了？”

幺儿又用力地扯了扯我的袖子，碎碎念道：“走。走……”

“幺儿是想要请客人来我们家借宿呢，是不是，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