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有二心 第133章 一百三十二回

“师父。你着急寻我何事？”

惠岸回到普陀山的时候恰好入夜，阿音站在道场的正厅望着辽阔广场上自己高大的雕像出神。

“惠岸，你今日哪里去了？”

阿音最近总是奇怪，说起话来迷迷糊糊词不达意，也经常心不在焉。惠岸习惯了，但现在，他明显感觉到阿音的不对劲，不禁心头一紧。他左右看了看，将一道结界立了起来。

“回师父，杨幺儿不知道哪里偷学了法术，一下窜到人间去了，烧掉了人间的一所秦楼，酿成大祸，险些被地仙捉去。”

“秦楼？”阿音移开视线，对上他的眼睛：“她怎么会去那里？”

“她贪玩又任性，听见街坊在议论一位花魁，觉得好奇，就去了。”

“惠岸。你曾经说过，想要杨幺儿学些本事，就送她去人间。你觉得当下是否合适？”

惠岸早就已经练就了喜形不于色的本事，谁也没注意到他的手缓缓合了起来，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师父？”

“我觉得当下正是好时候。”阿音看了看周围凑近了惠岸，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今日师父来了。”

“世尊？”惠岸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他明白这个来了是什么意思，如来的原身亲自到来，事情已经有点严重了，“为何？”

阿音叹了一口气，“秦墨和……一位高人，来了。”

“那师父怕什么？”

“我问师父，金池究竟是怎么死的。师父，始终没有回答。”

惠岸的睫毛颤了颤，“师父还是没办法相信秦墨，可是你明明已经怀疑了。”

“惠岸。你不懂。”阿音沮丧地抬起手，“你看到我这双手了吗？我的左手拿玉瓶，右手拿杨柳，各司其职，无法代替。我现在的处境，与双手对打无异。”

惠岸沉默。

这么多年过来了，他除了个子长大了，想法也是在长大的。纵使他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力量阻碍了观音思考的能力，但他想到了故去的司命，想到了新登基的东海龙王小七，还有他的兄弟红孩儿。有些事情，本不是可以操控的。

“师父怕杨幺儿会被发现。”

阿音点点头，“这正是我担心的。惠岸，你一定要尽快将杨幺儿送出去。”

“师父安心。”惠岸正要抬腿，忽然又察觉到不对劲，“在这之前，师父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闻言，阿音又叹了一口气，从手掌中变出法术罩着的妙华镜，“惠岸。你有没有勇气面对过去的事情，尤其是让你后悔的事情。”

妙华镜散发着有些奇异的光芒，惠岸有点吃惊，“难道……禁制解开了？”

“今日秦墨和高人前来，告诉我这镜子里还有镜灵。现在一想，怪不得孙悟空能操纵这镜子。我虽然不知道镜灵是如何又突然出现的，但倘若我们能助镜灵重新成形。便可以不破坏师父的禁制，查看我们那些不知道的事情。”

惠岸一愣，“师父。这有风险。”

“所以，我还在想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我可以帮助你。师父。”

阿音的手抖了一下，“惠岸。若是被发现。你可能会变成第二个金池。”

“师父都不怕，我这普普通通一个神仙。又有什么可怕的？”惠岸笑了笑，“不过一死罢了。再过万年，说不定又是一条好汉。”

“那，我们今晚就行动。”

“今晚？”

——

东海龙宫。

海底不分昼夜，但统治者为了方便管理，也立下来一定的作息时间，就好比人间的宵禁。到了时间，水族都不可以乱出门。这时候，万籁俱寂。

阿音和惠岸捏着隐身决迅速穿过层层守卫，来到了龙宫大殿。

“你们可算来了。”等候已久的小七长舒一口气，“观音姐姐。你怕水，为何这么着急下来了？”

“小七。来不及说。我们需要赶紧找个幽静的地方作法，助镜灵成形。”

小七与阿音多年深交，也不多问。就带着两人来到了当初他跃龙门的地方。如来在六界之中都有耳目，却一直对两个地方毫无兴趣，一个是人界，一个便是海底。在这里进行的很多事，如来都很难知道。

“这里连接地底，力量充沛，就算弄出什么动静，我也可以圆过去。”小七看着深渊，“不过这个深渊时不时会爆发一场浪潮，时间有限。我们得快点。”

三人相看一眼，便相继进入深渊。

纵使有夜明珠引路，阿音还是感觉到黑暗和海水加在一起的强烈的窒息感，没过多久，便忽然停下了行动。

惠岸发现了她的不正常，上前扶了扶，“师父，可还好？”

阿音摇摇头，继续前进，“此事重大，我一定要亲自操刀。”

三人终于到了深渊，排成一个三角阵法，便开始对镜子施法。

镜子内，无边的黑暗突然被一束光撕裂，打在家那颗悬浮着散发微弱光芒的修行蛋上。

“镜灵，镜灵。”

修行蛋内，人形光影蜷缩在一边，神情恍惚，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发出低弱的声音，“你是谁？”

“我是来帮你的人。你需要……”正传着神识，阿音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仿佛有一群乌鸦在脑海里穿梭。

光影轻笑了一声，又闭上了眼：“你连自己神识都控制不好，还帮我。”

“她不行，还有我。”惠岸的神识终于也到达了这个地方，又一束光照了进来，打在修行蛋上，“镜灵，相信我们。”

人形眼帘一片混沌，无法看清楚来人。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你是……观音？”

阿音不可置信，“你认识我？”

这一次，人形却没有回话。

“他八成是力量用尽了。”姗姗来迟的小七下了结论，吩咐两人道：“我们一起为他输入元气，以免他魂飞魄散。”

三束光忽然交织在一起，将黑暗撕扯，那悬空着的修行蛋外壳，肉眼可见地亮了一点。

镜灵微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我需要……很多元气……”

三人不再犹豫，变幻结印，将元气缓缓注入蛋内。蛋壳又亮了一点。

洪荒时期，不论是天灵地宝神器灵兽，每一种宝物的问世，都会产生巨大的能量。更何况是妙华镜灵的重现，想当然，其需要的能量同样巨大。

镜子外，三人的额头都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渡元气耗费精力巨大，阿音到了海底，已经感觉到呼吸不畅，如今更是感觉到脑袋里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在不停地乱窜。刺得脑袋和眼睛都生疼，苦苦支撑，须臾还是撑不住脱了力，向前一倒。

阵法已破，妙华镜落回地上，小七和惠岸赶紧扶住了阿音。

“观音姐姐！”

“师父！”

小七探了探观音的脉象，不禁皱眉：“方才我看她面色如常，还以为深海恐惧症已经痊愈。不想竟然还是这般严重。”

“这些年只有一些好转，并没有根本痊愈。”惠岸又为阿音捏了一个避水诀，“师父？师父？”

“别管我……”阿音的小脸痛苦地皱在了一起，陷入晕厥：“镜灵。镜灵……”

小七叹了一口气，“可怜的观音姐姐，飞升之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她这样惧怕深海。”

惠岸沉吟道：“你我二人修为加在一起，算得上一个师父，如今师父倒了。我们又如何能让镜灵恢复精魄？”

小七看着地上的妙华镜，叹了一口气：“适才我就想说，我们三人的力量又如何能让镜灵复活呢？不过看着观音姐姐这么着急，我也就没说。惠岸，我看不如——”

“不行。我必须让镜灵复活。”惠岸又重新坐回原处，“这个事情很重要，不仅关乎师父的命运，也关乎我心中的疑惑。”

小七大概明白了，自从他亲眼目睹血流千里的冥府，就一直很警惕西方。如来的一举一动，他都会揣测。好在如来真的对四海没有兴致，他认识的观世音菩萨和行者惠岸也还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两个人。如今两人瞒着如来来到海底，必然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惠岸。我明白了。你我全力以赴。”

两人结印，对阵施法。

妙华镜内，人形的光影有了些许力量，也开始打坐，“怎么只有你们两人了？”

“你先别问了。”惠岸咬着牙，“我二人修为有限，只能尽力而为。”

光影睁开眼，眼帘内的画面清楚了许多，看见晕倒在一旁的观音，轻笑了一声：“其实不必你们全力以赴。”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

“多谢你们助我结魄，若不是你们来助我突破这最后一魄，恐怕我再过三日。就要陨落在这颗蛋里了。”镜灵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双手结印，将法力注入圆内，“长虹青光，春水流星，天罗万象，助我一力。”

那空中的圆圈，忽然就变成了一面镜子。待咒语完结，镜子就露出来一张人脸。

惠岸和小七不免大惊，“大圣？”

镜子那头，孙悟空正躲在结界内，神情紧张，看见两人，也只是点了点头：“惠岸，小七，多谢了。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悟空结印，元气居然通过镜子传给了镜灵。

“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我了。”镜灵释然一笑。

“要不是你今日向我发出信号，我已经以为你死了。”悟空的神情舒缓了一些，“别废话了，快些突破修为蛋。恢复真身，才是重点。”

闻言，四人又抓紧进行传功。

镜灵与孙悟空之间结了契约，两人都学了妙华仙法，传起功来，力量却是成倍的。

“你们选了个好地方。”

又过了很久，镜灵终于结出人身，现下，只需要突破这颗修炼蛋，就可以彻底修出真身。他看了看四周，满意地笑了：“这深渊灵力充沛，着实适合修行。”

“这可是幻化为龙的地方。”小七不免得意，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我要撑不住了。”

闻言，镜灵立刻结印，将手中的能量凝聚，须臾，他猛地一睁，将能量释放而出，修为蛋就此破裂。一道强烈的能量向四面八方横冲而去！

小七和惠岸提前趴下了，却还是力量推了好些距离。

“太好了！”惠岸大喜过望，“镜灵重新现世了。”

“别高兴得太早。”清尘抱着胸，立在二人面前，“妙华镜镜灵问世，产生的力量，势必会引起四面八方的注意。我刚刚恢复真身，力量却还没有恢复，我们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深渊内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小七警觉，忙道不妙，“你问世爆发的力量太强，引发了地动，如今海水紊乱，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惠岸背上观音，三人赶紧逃了出来，地动了一会。也就停止了。

清尘看了看躺在惠岸背上的阿音，嫌弃地撅起了嘴，“这就是观音啊？百闻不如一见，平时我就觉得她弱。亲眼见了才知道。这观音居然——真的这么弱？”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悟空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镜子那头，悟空的眉心狠狠地皱在了一起：“惠岸，快带你师父回珞珈山。”

惠岸点点头：“小七，那我就先带师父回去了。”

小七点点头，“既然如此，镜灵。你就先在本王这龙宫暂住一段时日吧。”

“你这龙宫，恐怕马上就要挤满人了。我在这里，可安全？”清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小七。

“幸好这深渊厚实，海水虽然会起些漩涡，却也不至于太危险。这一切本王都能解释。”

“也罢。”清尘很清楚如今的处境，不免又可怜地看了观音一眼，“你小子，记得叫这傻观音回来寻我。”

惠岸点点头，即刻带着观音往陆地飞去。

孙悟空看着惠岸背着观音离开了海里，才松了一口气，“清尘。事发匆忙，给那师徒四人画了个圈，恐怕是出事了。待风头过去了，我再来看你。”

清尘点点头，“你去忙吧。”

其余人都走了，留下小七和清尘大眼瞪小眼。

“你叫清尘？”

“是啊。那你……我猜猜，你就是东海龙王吧？”

小七点点头，“本王正是。”

“想不到，能有你这么年轻的龙王。”清尘咂舌，“鲤鱼跃龙门，我妙华镜活了百万来年，自认无事不知，还真是第一次看见，稀奇稀奇。水族规矩多，不知你生母是如何成为龙王王后的？”

小七面色一黑。

清尘心情正好，哪又知道生母正是小七的禁忌。正自顾自地开始说着自己的猜测。

“鲤鱼一族生活在湖里河里，算得上是水族的下下之等，偏之又偏，到底是怎么和龙王攀上关系的，莫非你生母不是妖族，其实是天界的仙女？再或者，时过境迁，鲤鱼也可以在海里生存了？还是很……”

小七紧咬着后槽牙，笑眯眯地看着面前这个清尘。背在身后的双手嘎吱嘎吱地发出骨声——

这什么破镜灵，比那孙悟空还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