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低眉 第1章 第一章

陈家祠堂修得不大，却是古色古香，精致非常。

天上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像是葬礼的黑纱,朦胧了视野,显得祠堂在雨幕中如一道剪影，安静诡谲，仿佛乱葬岗。

肖雨撑着伞站在百米开外,身后是穿着名牌却满脸惊慌的臃肿女人。

女人很不安地搓着手，撑着的伞也在雨中细细地发着抖，脸上过分浓艳的妆容被额角渗出的冷汁打湿,在满脸肥肉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古怪的白色印痕,显得滑稽又搞笑。

她涂着正红的厚唇张张合合,目光在祠堂和肖雨之间来回飘忽,眼角肌肉不自然地抽动,最后只在恐惧不安的折磨下将心一横,怯怯道:“那……那个肖师傅……我家祠堂是个什么样,是不是在什么风水上出了点问题……”

肖雨仿佛如梦初醒,半转过身,将陈家祠堂完整地暴露在女人的视线中,吓得女人惊声尖叫,撑着伞连连后退,溅起的脏水沾污了她半条裙子,将柔软的卡其色染成黑灰色,一点一竖不规则分布着，打眼一看像是女人裙子上睁开了一双双诡异扭曲的眼睛。

雨还在下,天空是压抑的灰黑,女人只能勉强辨认出肖雨苍白的脸。雨声重重,肖雨的声音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从雨声里传来。

“祠堂位置选得不错,招财又招灾。

女人一怔,还没明白肖雨是什么意思,就听见他悠悠补充了一句：“它来感谢你们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原本死气沉沉的祠堂多了一些诡异的变化,就好像是在沉睡中的人突然间睁开了眼,紧跟着悬在屋檐下的灯笼腾地亮起,蒙蒙的红光在雨中层层过滤,像是某种兽瞳,充斥着冰冷与诡异。

滴滴答答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刹那消失无踪,湿闷的空气中飘出一丝丝清浅的草药香,模糊了人脑的所有情感和思考，一首断断续续的歌谣在死寂中含糊响起：“八月……鬼门开……裁了寿衣……奶奶爷爷葬在墓……回魂之夜莫逃……”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深沉的夜。

——

肖雨无语地看着软倒在地上吓晕过去的女人。

雨水打湿了她的全身，烫成泰迪卷的头发一绺绺的贴在肥肉横生的脸上，湿透了的长裙贴身的勾勒出四环开外的身材,整个人比鬼还吓人。

肖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叫醒女人的打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亮了屏看了一眼。

还好,信号格虽不是顶格,但也不是E。

一通电话反复打了四五个才勉强被人起，肖雨没有废话，只说了两个字：“上来。“也不管对方是否听见或听清了，他直接挂了电话。

那首飘渺断续的歌海仍在不停地循环哼唱，肖雨重新看向祠堂。

雨是在下的，肖雨有定。但那座诡异的祠堂却在雨幕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就仿佛……就仿佛……

它在一点点靠近。

歌谣还在继续,却逐渐清晰起来,空气中弥漫的药香也在一点点变得浓烈。

肖雨总算听清了歌在唱什么。

“七月半，鬼门开。挑灯笼，要钱财，奶奶裁了寿衣，爷爷做了棺材，我应该把爷爷奶奶葬在墓。四九天，盗贼来。支着灯，死人财。剪了奶奶寿衣，砸了爷爷棺材，要知道回魂之夜莫逃开。”

肖雨从口袋里摸出张祈神符,念诵着咒语:“九霄之上,天神总法,万道宗元,谨以此符,祈神消灾,平定安元,急急如律令。”

黄符在混沌的天地里闪烁着灿烂的光芒,肖雨将手一甩,光芒拖曳着长长的尾，切断如丝如缕的雨丝,迅急无比地奔向祠堂。

“咔嚓。”

几不可察的清脆破裂声响起,天地似乎都轻微的发出一丝嗡鸣,黄符击打在越靠越近的祠堂上,就像是击碎了某种易碎物品,瞬间四分五裂。

肖雨微睁大了双眸，满是不可置信。

黑色的气流失去掩护,井喷一般向外奔涌,冰冷到刺骨的气息瞬间将方圆百米的距离笼罩,四下里温度骤降,连下着的小雨也被凝成了一颗颗细小水锥,砸在地面上发出金石交鸣的脆响。

女人被疼醒了,她迷糊地睁开眼,不甚清醒的大脑很快被打在身上的刺痛驱散。还不等她从地上爬起来找不知被遗弃在哪里的伞,迎面就被刮来的冷风惹得打了个喷嚏。

肖雨本来布好了隐阵打算暂时避避这股妖邪的庞大阴气，没等安稳的度过三分钟就听见身后的喷嚏声,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人身上亮有三把火,一把位于头颅正中,两把位于两肩之上,其中以头颅正中的天火阳气虽为旺盛。口腔位于头颅中,于天火之下,阳气自然也盛,这也是为什么唾沫和舌尖血能驱鬼的原因。而眼下，这一声喷嚏在如此境地打出去无疑像青天白日下在人流最广的地方脱衣裸奔一样明显。

原先以均速向外蔓延的阴气顿了一顿，紧跟着如排山倒海般向二人所在地压来。

肖雨摸出五张符向外一甩，口中急念道：“北朱雀，南玄武，西青龙、东白虎，正麒麟，五圣显五象,五象佑真灵,真灵随天来,万邪万恶不可侵,急急如律令！”

黄符悬在半空中开始旋转,一张张开始亮起光芒,延伸的明黄色光晕形成一层护罩,赶在阴气来临前将两人护在其中。

“砰！”

阳气冲撞在五行符阵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黄符明亮的光芒黯淡下去,连带着那层护罩也有些摇摇欲坠。

“靠。”肖雨低声暗骂。他本来只是想好好观察一下陈家祠堂是怎么个闹鬼法，第二天再来解决，身上根本没带什么法器,就连兜里的几张符他都只想着以防万一的时候用的。

哪成想这个万一会那么突然,那么凶猛。

肖雨扔了伞，回身朝地上仍在发愣的女人小腿上毫不客气地踢了一脚，大喝道：“跑！”

女人吃痛地缩了缩脚，被那一声“跑”给吓了个哆嗦，一抬头还没看消肖雨的脸额头上就被贴了张符,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想活命就爬起来给老子玩命跑,想死我就先送你一程。”

“砰！”

阴气再度冲击在五行符阵上,防护罩几乎消失殆尽。

女人尖叫一声,还没等站起来就手脚并用地朝后爬去,姿式可怜又可笑,速度却不慢。

肖雨回身,手抬起,一掌狠狠拍向黯淡无光的黄符上,喝道:“爆!”与此同时,浓重的阴气再度加速冲来,几乎与那一声喝的尾音相重。

黄符骤然炸开,无形的气浪向外翻涌,将凶猛的阴气阻了一阻,肖雨趁着空挡再度摸出三张符,急念咒语:“天雷总霄,聚正驱邪,万阳元首汇雷公电母之力,诛杀妖邪,急急如律令!”手腕朝外一甩,同时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喷在黄符上。

黄符激射而出,带出阵阵雷鸣,浩然之气喷礴,炫目的雷电从黄符内炸裂开来,将浓郁的阴气电的四分五裂。

肖雨抽空回头看了眼身后。也不知是天太黑了,还是女人跑得太快,就这么三两下的功夫,女人已经没了踪影。

没了拖后腿的，肖雨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刚松到一半就在他手探入口袋里时僵住了。

只剩两张符了。

“我去。”肖雨抹了把脸,将最后两张符掏了出来低头看去,是两张杀鬼的雷符。

先前扔出去的另两张雷符威力开始消退，被驱散不少的阴气再次显得蠢蠢欲动，散发出逼人的寒气。

来点什么。肖雨攥着两张雷符慢慢后退,漆黑的眸子冷静地盯着身前的阴气,心底里却在默默祈祷。

来点什么,随便来点什么都好啊。

有本事的人折根树枝就能杀鬼,撕块白布都能当驱百鬼的招魂幡使。肖雨就是这种人,但奈问一身本事却连根可以摘下来当鞭于使唤的皮带都没有——他今天穿了一身运动装。

肖雨默念着净天地神咒,脚踏罡步,缓缓后退。

神咒和罡步完美契合,一句一行间浑然一体,形成一股微弱的气场,护住了肖雨方圆不足半米左右的地方。

漆黑的阴气翻滚得愈加厉害,显然在蓄势待发的边缘。

肖雨的脚突地踩到了什么软软细细的东西。

阴气轰然奔涌而下,如决堤的大坝,气势如虹。肖雨双眸一凝,手中仅剩的两张黄符甩出,急念道:“天灵灵,地灵灵,雷公电母显神灵。降下神雷神电附此符,除尽妖邪去无存，神兵急急如律令!”

雷电轰鸣,与阴气纠缠在一块,肖雨赶忙弯腰在脚边一摸,摸到了一根细长柔软的物什,捡起来借着雷电的光芒仔细一看,的确是一根绳子,很细,不足半米外,透过脏污可以确定是一条红绳。

肖雨心中一喜,将红绳上的污秽大致用手抹干净,又咬破了右手食指指尖,将血渗到绳子里,口中急念咒语:“点我阴阳血,赐我阴阴绳,上可判阳事,下可判阴司,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成敕!”

伴随最后一声大喝,原先饱受风雨侵蚀而有些褪了色的红绳诡异地抖动了一下,一层细腻的绸红迅速蔓延了它的全身,像是吸饱了血的花茎,散发出妖艳的红色光芒。

雷鸣渐弱，肖雨忍着疼，再次咬破舌尖，一口血呈扇面状喷出，阳气被血珠打得四下溢散，发出滋滋的怪响，渐息的雷电被血染上了一层薄红，浩然之气诡变，再次放射出炫目的光彩。

肖雨十指穿插交错，妖异的红绳在电光下呈现出绮丽般的旖旎，一个小小的福结逐渐成形，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天昭——”舌尖上的血呛得肖雨卡壳了一下,剧烈的疼痛差点让他眼泪都飙出来,念咒都不太利索了。

妈的，咬狠了。

阴气吞没了最后一缕光芒，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咆哮地朝他奔来。

“靠！”肖雨捏着福结掉头就跑，嘴里的血差点把他呛了个踉跄。

冰冷阴暗的气息山峦一般压迫而下，肖雨将一口血沫子吐到福结上，捋直了舌头，忍痛念道：“天昭天令，地府门开，阴阳二界，混沌初开，紫气东来，鬼鬼横罔，结为此福，势封阴阳，急急如律令！”

福结爆出一阵强劲的红光,被肖雨狠狠朝后扔去。

压抑灰败的天地在福结飞出的刹那似乎震颤了一下,几乎是在刹那被浑浑红光照得透亮,像是绯红的晚霞,绮丽绚烂。阴气与红光相触,如冰雪消融般悄然消失。

“嘀嘀——”

车辆鸣笛声远远传来,两点车灯上下晃动,像两星上下翩跹的荧火,正朝祠堂方向急驰而来。

“小哥——小哥你在哪——”

钱岩的声音顺着四下呼啸的阴风传来，由远及近。

肖雨停下奔跑的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冷汗顺着脸颊滴答下淌,完全浸了他的衣裤,五脏六腑如火烧般灼热疼痛。

车辆的远光灯随着颠簸起伏着,最后聚焦到肖雨身上,差点没把他晃得眼前一黑晕过。

钱岩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肖雨身旁,打开车门，“嘿哟”一声从悍马上蹦了下去,腆着个圆滚漆的肚子跑着朝肖雨奔去。

离得近了,他被肖雨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哥你去马拉松加铁人三项啦?咋搞这逼样嘞?”

肖雨脸色惨白,只一双眼珠极黑，他喘着粗气断续道:“驱……邪……符……”

钱岩“哎哟”一声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也没去掏符,而是不解道:“咋了小哥?好端端你驱啥邪呢？”

肖雨微怔，忍不住回头去看。

陈家祠堂静应在二人百米开外，死气沉沉，像一座荒冢墓碑。

那滔天的，令人心悸的阴气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晚上山间的风吹来，阴柔薄凉，却再不是那种刮骨的几乎要冻僵人灵魂的阴风。

肖雨缓了缓神,想问什么,一股甜腥之气从喉中翻涌,顿时呕出一口鲜血。

苍白的脸配上刺目殷红的血迹，吓得钱岩吱哇乱叫：“哎哟我的妈,小哥你可别是要嘎了吧!”

肖雨被他这一句都快气乐了,想骂他,一张嘴又是一口血,正好吐钱岩大几千的名牌上,惊出他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卧槽”。

钱岩刚要发飙,谴责肖雨的行为有多么恶劣,多么不道德,就被几乎虚弱得站不住脚的肖雨一把推开。

肖雨跪在地上,一只手捂住了脸,鲜血沿着指尖的缝隙渗了出来,拉成细长黏稠的线,溅在地面上,仿佛开出了一朵朵妖异的花。

“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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