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光阴似箭穿过生命。尘榭宗一步步发展起来,隐隐有要成为第四大宗的势头。
等了三年的何云尚等不下去了。尽管昆仑派其他仙尊都劝他多等些时日,彻底摸清二人的功底再去也不迟,可他真的不愿再等下去了。
下仙道众生芸芸,这么些年还没有哪个实力能让他有所忌惮的。可自从尘榭宗的那两人出现后,他日日在椅子上都如坐针毡。
当了这么多年仙道第一宗门的宗主,怎么能接受有人实力强过自己呢?更不用说还是两个不拿真名示人的小子。
他不管劝阻发布了告令,招呼众宗门一起,想要把菩提果从萧塘手里抢回来。
欧阳清玄不愿掺合这些事,奈不过何云尚三番五次的来访。
来榭山前,欧阳清玄叮嘱过自家弟子,玄灵殿不靠这些秘宝,这次只当是凑热闹的。斗起法术来,大家装装样子便差不多了。
欧阳清玄手上转着珠串,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塘和林灏,心中算盘打得飞快。
萧塘垂眼,清心派的过往还历历在目。
古言总说今时不同往日。但仙道千年,还有一个东西一如往日,那就是贪欲。
“来抢菩提果还要编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何掌门真是令晚辈刮目相看。”
林灏转手抽出凝云剑,与萧塘对视一眼。
萧塘心领神会,看着何云尚开口:“出招吧。”
四道身影飞出,只留欧阳清玄稳稳站在地上,看着空中的四人斗的树摇湖荡。
陈思婉的音法对上萧塘,不多时就落了下风。她抽空回头喊欧阳清玄,让他来帮忙。
“我又不修剑法,去一个他打一个,去两个打一双。陈阁主,自求多福吧。”
欧阳清玄朝陈思婉拱拱手,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思婉眉头紧皱,加快了拨弦的速度。
音韵化为一道道波纹向萧塘冲去。萧塘一手转剑一手画符,斩断席面而来的音波。
“窥谷经纶,鸣鹤九霄,落!”
陈思婉承下这一击,直直往地上坠去,靠弟子扶住才站稳脚。
她对身侧的人说:“一起上,我不信他萧塘能敌得过这么多人。”
看着灵音阁一众弟子拿出自己的乐器,萧塘也不急。
千年前在清心派修炼,聂行远主修的便是音律。一连数月,萧塘日日被聂行远的笛声磨耳。
他练剑,聂行远吹笛子;他画符,聂行远吹笛子;他摆阵,聂行远还在吹笛子,转挑他练功的地方吹。
有日萧塘终于忍不住了,问聂行远为何跟着他吹笛。
聂行远一把搂住萧塘道:“帮你练练耳,以后便不怕音韵扰心了。”
那时的萧塘不会想到,聂行远的这句话在千年后会灵验。
“陈思婉,别让你弟子来送命了。”萧塘抱着剑立在空中,语气随意。
“敢直呼我的名讳,狂妄后生,找死。”
陈思婉从腰间抽出一把笛子,和着弟子的乐声一起奏了一首秋瑟曲。
萧塘轻呵一声,这秋瑟曲还是聂行远与他一起编的。论起辈分来,他都能算是陈思婉她师傅的祖宗。
“好一曲秋瑟曲。”萧塘闭眼,任乐声入耳,“可惜打的是我,你奏的曲子没有胜算。”
剑锋对上音韵,似是把榭山震得发抖。
林灏与何云尚交手数个来回,体力逐渐不支。
何云尚喘着大气开口:“你已是强弩之末,再打下去,性命难保。交出菩提果,我便饶你不死。”
其实何云尚也快撑不住了,体内的灵力开始无章法的涌动,筋脉受到灵力的影响,他隐在衣袖里的手已经微微发抖。
再同林灏打下去,他怕自己会先撑不住。
“大不了同归于尽。”
林灏又提起凝云剑冲向何云尚,何云尚举剑接下这一招,两人皆往后飞了一段距离。
何云尚背过一只手,朝昆仑派二长老何从做了个手势。何从看懂,绕道林灏背后偷袭了一招。
林灏躲闪不及,那一招全落到背上,口里血腥味弥漫开。
他拿出一颗丹药服下,又甩出三根银针。一根落到何从身上,何从面色顿时痛苦不堪。
另外两根何云尚避开了一根,还有一根扎到了他的心口旁。
“何云尚,你如此奸诈,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这银针上淬了毒,一针能封你五感之一。看样子,你现在讲不出话了吧。”
何云尚双目瞪着林灏,眼里全是恨意。他运功,硬生生把银针逼了出来,才能开口说话。
眼看林灏真的打算与自己同归于尽,他只好使出最后一招。
“绝地霜雪,无域无疆,阵成!”
话音落下,林灏周身萦着细碎的光斑。下一瞬光斑汇聚在一起,紧紧裹住了林灏,把他收到了阵里。
萧塘余光看见,便往何云尚那边飞去。陈思婉赶过去时,就看见萧塘拿剑抵着何云尚的脖子。
“你到底是谁!你为何使得霁清澄心步?”
听何云尚这么吼,萧塘把剑抵深了一分:“我姓萧名塘。既然你认得出霁清澄心步,那我的猜想便也没错了。何师弟,好久不见啊。”
萧塘看着何云尚恐惧的神情,继续开口:“不知这千年,你是用什么办法活下来的呢。上仙道不见你,下仙道你倒是呆的安稳。”
陈思婉疑惑开口:“什么步?何掌门,你与他是旧识?”
何云尚苦笑一下,心中满是后悔。何止是旧识,是旧仇啊。
他在林灏那丢去了半条命,现在哪里是萧塘的对手。
萧塘语气毫无波澜,对着何云尚开口:“我没耐心陪你们耗下去了。”
即使欧阳清玄没有选择出手,昆仑派与灵音阁他一个人也难以相挡。
萧塘索性托着一股清风,把众仙宗弟子送出何云尚布下的天地阵之外,连带着欧阳清玄和陈思婉一起。
等众人再回神,只能望见何云尚与萧塘执剑对立的身影,和清风中未散去的话:“我与何云尚的恩仇,不愿牵连他人,诸位离去吧。”
欧阳清玄摇摇头,领着玄灵殿的弟子走了。陈思婉本不愿离去,最终也在副阁主的劝说下转身离开。
为首的仙宗走了,其他的小仙宗也不愿再掺和。分一杯羹的事,还不至于让他们豁出性命。
“你好的很啊萧塘,千年前清心派一别,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何云尚冷哼一声,语言里藏不住的厌恶。
“何云尚,你当初背叛清心派,让菩提果流落在仙道不知处,如今又想占为己有,你对得起师父的教诲吗?”
萧塘扬起剑,横在两人之间。剑锋掠过地面,挥起一片尘土。
“他算个什么东西?自己已经成仙了,为何不把菩提果给我?明明我也是有天资的弟子!”
面对何云尚的嘶吼,萧塘不为所动:“天资?你觉得这东西我没有,还是聂行远没有,亦或是其他师兄弟没有?你心不净,欲念太重,清心派你注定修不好。菩提果给你,也是浪费。”
剑擦破何云尚的皮肤,有血珠渗出来。
萧塘斥声道:“想来你定是偷了别人的年岁才苟活到现在,今日该还回来了。”
何云尚从萧塘的剑下闪出。风声鹤唳,阵内是一片刀光剑影。
一道道凌冽的剑气从两人身侧擦过。何么尚发了狠,对菩提果的渴望和对萧塘的恨让他此刻什么都顾不得。
他只知道,萧塘收的那个弟子已经被他关进了某个阵中,此刻是出不来的。而他只需要打败萧塘,拿到菩提果,他就能做天上仙客了。
两人交战十几招后,他故意往后闪躲两步,快速起手偷袭了萧塘一招。
剑气伴着术法,萧塘只接下了一个,另一个打在身上,惹得他呕出一口血。
萧塘用手一抹,冷笑一声:“何云尚,你不义在先,可别怪我不念及往日同门情份。”
何云尚见形势不对,跟着萧塘的动作也开始画符,只可惜晚了一步。
“你的天地阵,是承受不了我起的这一阵的。”
萧塘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一股苍绿色的光芒开始环绕他的手掌。
再睁眼,萧塘看着何云尚脸上滑落的汗珠,轻笑出声。
“何云尚,当一个阵内再起阵,哪个阵更为坚固哪个阵便会留下,前一个阵则会崩塌并反噬阵主。你可得注意些,别让我这个后生伤到你了。”
“天地并生,万物为一,山川相映,我念归同。”
何云尚内心一惊,他本以为萧塘会布下一个与他一样的天地阵,再给阵眼送些自己的内力,好让阵的实力强些。
没想到,萧塘起的是天地合一阵,那个与清心术一样失传了很久的上古阵法。
以前在清心派,他便学不会这个阵。当时他觉得这个阵也不过如此,会起天地阵,便足够了。现在再怎么懊悔,也回不到过去。
天地阵的威力自然比不过天地合一阵。何云尚受到天地阵的反噬,瘫倒在地上。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萧塘,他赶忙叫道:“萧塘,你徒弟还在我的阵里。这个阵与我同死生,若如我死了,你弟子也会被永远困在我的阵里。”
看着萧塘的脚步一顿,何云尚有了谈判的底气:“像你说的,我在下仙道千年,总得干点事情。这个阵是我千年修化而成,世间再无这种奇阵。”
“你够卑鄙。”
何云尚此刻没了回嘴的心思,他喘着粗气:“萧塘,你把菩提果给我,我就放了林灏。”
萧塘眉头紧锁:“做梦。”
“看来这徒弟对你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何云尚心想,越是这么耗下去对自己越不利,菩提果今日拿不到,往后这么多时间,他总能拿到的。于是他留下一句“来日再战”便逃走了。
萧塘没有去追,他背过身,靠着剑撑住身体。
千年修化而成的阵……
萧塘不在阵里,也没见过这种能直接把人收到不知处的阵,一时没了想法。
菩提果万不可到何云尚手里,不然仙道又会经历不少劫难。
萧塘长舒一口气,彻底失了力。
“林灏,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一阵眩晕过后,林灏在一片白中睁开了眼。
此处万里无风,他也不语,在苍茫中不知走了多久。
失去日月轮转的告示,难免让人心中生出些带着绝望的愁。林灏边走着,边让自己想点什么事情,来消磨这无尽天日。
与何云尚交手后,林灏知道何云尚能坐稳昆仑派掌门之位这么久,到底是有些真功夫的。只是这真功夫从何而来,干不干净,便不好说了。
按萧塘与他提过的猜测和他自己的经历,他总觉何云尚是曾经从清心派叛离出来的一个弟子。
可算起时间,叛离出来至今已有千年。修仙之人不飞升为上仙,命数千年就该尽了。可何云尚的命数却像才行至一半,少说还有百年光阴。
着实奇怪。林灏想着,脑中浮现一种可能。
不飞升又能有比肩飞升之人的命数,那只能是换命了。
思及这种禁术,林灏不由得一阵恶寒。
典籍中记载换命术最后出现在五百年前,当时有一名为万刹的宗门突然出现在仙道。无人知晓万刹宗的掌门是何人,也不知万刹门的弟子修的是何种术法。
直到某天,昆仑派的一个弟子满身是血的叩响了昆仑派议事殿的门。
弟子满脸惊恐,颤着声禀告在坐的昆仑派长老:“弟子下山回来途中遇一黑衣男子,打扮与万刹门的弟子无二。他见四下无人便对我动手,我不敌他,被他打晕带走。等我恢复意识,他就开始……开始换走我的命数!”
那弟子又喷出一口血,双目猩红,彻底发了疯:“我亲眼看着我的命数流入他体内,最后抽尽命数便把我丢在荒郊。没想到啊我还是多活了些时日!万刹门修炼的全是恶法,换人命数、偷人修为!”
“今日我死,便咒万刹门所有人永无宁日!”
那弟子吼出这句后,命数已尽,死在了大殿中央。
次日,何云尚就领着昆仑派众人讨伐万刹门。
那一战,仙道撼动,死伤惨重。
仙道不同宗门与昆仑派一起,把万刹门尽数歼灭。万刹门的负隅顽抗虽说不至于让仙道元气大伤,但也动了筋骨。
万刹门再无后人,记载了换命的秘法却不知所踪。
只是这五百年,仙道也未有换命之事出现,万刹门和换命术就渐渐从仙道众人中淡去了。
现在想来,这秘法并不是不知所踪,而是一直在何云尚手中。
只手遮天的掌门,拿着此等禁术也无人知晓。
林灏朝虚空中打出一掌,没有任何回响。周遭太过寂静,衬得他脚步声格外落寞。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别的颜色。
那是一棵开得正盛的梨花树,树下摆着一个桌子,桌上是个空棋盘,黑白两子全在棋盒里。
林灏走过去,指尖划过棋盘。
棋盘是用上好的枕木制成的,只是空荡荡,与他一般孤寂。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林灏叹口气,摇了摇头。
这里的一切与尘榭阁太像,也不知是何云尚故意所为,还是其他什么可能。
他按着记忆复原了他与萧塘未下完的那盘棋,现在再观棋,他仍觉处处都是死局。
早知会到这般局面,当时应该下完棋再去迎战的。
林灏拿着一颗白子,踌躇着久久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