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2章 尘念

三年前，万兽谷。

何云尚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对众人说：“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乃是为了这万兽谷中的秘宝。相信诸位都听说过清心派有一宝物——菩提树历经千年结下的一颗果。服下这颗菩提果，便能领悟清心派失传已久的清心术。届时心灵澄澈，修为大增。”

千年前，修仙人都出自一派——清心派。清心派历来只奉行两句话：清心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后来弟子多了，有些天赋略高的，不再修清心派，而是创立了自己的派别。现在的昆仑派、天音阁、玄灵门最早的掌门，都是从清心派脱离出来的。

慢慢地，清心派最初的几位仙尊相继飞升，其他弟子大都去了别的宗门，掌握清心术的人愈来愈少。以至于现在，整个仙道会清心术的，怕是一只手都不到。

创立的几个宗门里，昆仑派主剑修辅阵法，天音阁专精乐律，玄灵门主阵法与符修。最初这三个宗门的掌门人还会清心术的一部分，可在日积月累下杂念丛生，清心术也就传不下去了。

现在何云尚得知菩提果出现在万兽谷，他怎么会不激动。

学会清心术，他的修为又能突破一个境界。那他想做天上仙客的愿望，又多了一分实现的可能。

何云尚好整以暇地捋了捋他的胡须，心想只要利用好这些人帮他找到菩提果，他有无数种方法把这宝物据为己有。毕竟现在的仙道，他话语权是最高的。

“诸位掌门和后生们，此秘宝无论何人得到，我都希望能交给我们几大掌门来进行分配。清心术失传这么久，我们有责任让它重新出现在仙道上，予后来的修仙者之福祉。”

何云尚说完，环视其他几位掌门，抱拳道：“诸位，开始吧。”

他率先用左手画了一圈，右手并下三根手指，其余两根指着眉心：“天地并生，万物为一，阵起！”

天地阵落地的那一刻，天音阁阁主陈思婉奏了一首曲子，音韵萦绕在阵眼上方久久未曾散去。

玄灵殿掌门欧阳清玄惯是散漫，他在虚空中画了一道符，嘴里不知念了句什么后，那道符飞到了阵眼处的一朵花上。

花枝轻摇了下，符接着旋了一圈后化为一个金印，落到了阵眼周围的地上。

“此天地阵，我与两位掌门皆为阵主。如遇难以应付的奇兽灵物，掌门会有感知，并派弟子前去相助。但诸位切记，万兽谷是次难得的机遇，不到紧要关头，一切依靠自己。”

何云尚向前方打出一掌。訇然一声，谷门被强行破开。

他背手而立，语气慈祥：“谷门已开，诸位好运。”

萧塘和林灏是混在玄灵殿的弟子中进的万兽谷。玄灵殿弟子都着黑袍，正巧适合他们伪装。

进入万兽谷后，两人便脱掉了黑袍。到了谷内，便不用再忌讳什么人了。

萧塘闭眼，手中捏了一道符，符往东南方飞了一段距离后落了地，化为一捧灰。

看到这个结果，萧塘内心一冷，沉声开口：“先往东南方去吧。”

萧塘捏的是一道寻物符。简单的物，寻物符会直接领着人找到。稍微带点灵性的物，寻物符也会落在周围五里的范围。

这次的符落地太快，只指了个大概方向。落地后又化了灰，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仙力强大的东西，此趟少不了凶险。

但箭在弦上了，萧塘和林灏也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两人神情认真，手握着剑在林间穿梭。

日上三竿，一只灵兽从树上跳到了两人面前。

林灏曾经在书上读到过，这种灵兽名为苍丘，是苍梧树的树灵修化而成。苍丘通体雪白，不主动伤人，极通人性。约莫数十年前，苍丘出现过几只，这些年却不多见。

萧塘并不想收只灵兽带着，他偏头看向林灏。见林灏摇摇头，他抬脚就往万兽谷更深处走。

还没等萧塘走出去几步，树上又跳下来一个人。

“萧塘！帮我捉住它！”

萧塘领着林灏往旁边闪了一步，避开了对方的落点。等看清是谁后，萧塘有些惊讶地说：“聂行远？你怎么也进万兽谷了？”

“万兽谷谷门百年才开一次，这次强行被破开，我当然得来探探。”

聂行远说完后立马盯着不远处的那个白团子，白团子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这苍丘溜你呢。”萧塘走上前拍了拍聂行远的背，“若不是认可你，苍丘不会让你追它这么久，眨眼工夫就没影了。”

苍丘像听懂了萧塘的话一般，跑到了聂行远脚边，还用头蹭了蹭。聂行远把苍丘托起，脸上挂着笑：“看来我同你有缘。”

想到正事，萧塘出声：“这次谷门被破开的原因你应该也知晓。菩提果，不能落到何云尚手里。”

聂行远赞同地点点头：“何云尚这人心思诡谲，这次找这么多仙宗弟子来，无非是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说到这他话一顿，看了林灏一眼，又与萧塘的视线对上。

萧塘读懂了聂行远的意思，淡淡道：“我收的弟子，林灏。”林灏随着萧塘的话，拱手向聂行远鞠了一躬。

聂行远放下心来，继续说着：“我与何云尚交手过，他会使清心派的术法，只是使的并不灵巧。他认为我认不出来才敢用一招。此番我进入万兽谷，不能被他察觉。菩提果得靠你俩了，我在暗处帮你们。”

萧塘想了想，问聂行远为何会与何云尚交手。聂行远沉默了一瞬，小声答：“我去昆仑派偷…不是，查东西，恰好撞上他了。”

“……那你怎么混进的万兽谷？”

“跟着玄灵殿弟子一起进来的。他们都穿黑袍，好混。”

这回轮到一进谷就脱掉黑袍的两位沉默了。

聂行远看他们这样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你们进的也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便放心了。”

萧塘捏了下眉心，叮嘱聂行远要小心行事。聂行远应了句“知道”，然后带着苍丘消失在两人面前。

萧塘又弄了道寻物符，这次符往西南方去了。

林灏看着符飞去的方向一惊：“西南方是，万兽谷谷心。”

仙道素来称万兽谷谷心为不可返生之地，也就是死地。谷心百兽云集，那些一度被认为只存在于古书上的奇兽，不止一次被谷心之外的人窥见片影。

如若菩提果在谷心，众多仙宗的弟子只会是来白白送死，成为何云尚脚下踏着的白骨。

萧塘只想一个人去的，毕竟他还没告诉林灏这菩提果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林灏没必要陪着自己去淌这趟浑水。

他踌躇着打算开口，林灏却如有所感率先说：“没有菩提果，我也会去的。何云尚有句话没说错，这确实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见林灏态度坚决，萧塘也没再说什么，只轻声开口：“那便走吧。”

去往谷心的路上诡异的安静，不见其他仙宗弟子，也没遇上奇兽，周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发出声响。

太阳逐渐转到正上方，灼烤着万兽谷。阵阵细风吹过又裹挟着热浪，惹得人目眩神迷。

一路捏了两道寻物符确定方向没错后，两人站在了谷心之外。

万兽谷的谷心范围并不大，巨石几乎把整个谷心围了起来，只留下一条小径，引诱着来人进入。

明明现在是白日，往小径探去却只能窥见无尽的黑暗。

萧塘多留了个心眼，让林灏与他一起在此处布个阵。

“林灏，静心起阵，这阵才能成。”

林灏闻言便闭上了眼。他感受到一缕来自萧塘的法力落到他肩上，像隆冬的雪，久久化不开。

再睁眼，小径处多了一面金色的屏障。

“这般布置，其他仙宗弟子就不会误闯了。”萧塘拍了拍还愣在原地的林灏，“做好准备。”

林灏点点头，跟在萧塘身后穿过了那道屏障。

穿过屏障时，萧塘感受到脖子处传来的一下刺痛，像是针扎了一下。他用手抚过却没发现任何异样，但又一直传来痛感。

他晃了下头，努力隐去自己的不适。身侧的林灏呼吸一滞，被谷心内的景象震惊的说不出话。

林灏本以为谷心会和他见过的其他死地一般，散发着荒芜与枯败。但万兽谷谷心确实称得上是一句世外桃源。

两人的到来似乎并未惊动这片土地。树上栖着各样的灵雀，低头啄着翅羽。灵泉汇成一片湖，湖面上映着斑斓的光，潋滟涟漪打着旋。

此刻的谷心是暖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时。

萧塘和林灏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进来的那条小径已经消失了。

萧塘的语气带上了一抹苦涩：“拿到菩提果，令万兽信服，通往谷心之外的路才会出现。”

语毕，又自言自语般开口：“这千年来，哪有两个人同时入谷心又都能活着出来的……”

林灏没听清萧塘后面的那句话，他开口想问萧塘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的友人会对清心派的术法这么了解，为什么对菩提果这么看重，又为什么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却从未在仙道上被听说。

千千万万个为什么到了嘴边，林灏还是没能问出去。他望着与他错开一肩距离的萧塘，抿了抿唇。

萧塘意识到了林灏的踟蹰，他目光落到远处，轻声开口：“会有答案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萧塘告诉林灏，他感应到了菩提果的存在，就在七转间的最里处。

七转间据说是某上仙飞升前琢磨出的，后人总说那位上仙擅长卜卦，他料到某处在千年后有一大动荡，于是在那个不知处布下了七转间这一阵法。

上仙用人的七情凝成七道关，来考验千年后的修仙人。

喜、怒，忧、思、悲、恐、惊。

这些年来，仙道以几大仙宗为首，并不强行要求修仙之人摒弃人的七情，但也因此闹出许多令人不齿的事情。

萧塘和林灏都没入什么宗门，自然更也没有什么必要去限制自己的尘念。

七转间，七种尘念，每个转间里都是未知。生死一线间，没有人敢保证自己不会踏错一步。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并肩走进了第一个转间。

走进去是一片浓厚的迷雾。林灏察觉身侧的萧塘不见了，他试探地叫了声萧塘的名字，不出意外的没有应答。

他从腰间抽出剑，朝迷雾劈去。

林灏的第一个转间是“忧”。他想了下七情的顺序，心下了然。

上仙这阵布置得巧妙，每个人遇见的七种尘念顺序并不同。越是容易通过的尘念，越先出现。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进入每个尘念都会忘掉自己处于七转间之中。若是沉溺于尘念之中，便再也没了从七转间走出的可能。

林灏一路闯过六个尘念，身上出现了好几道伤口。绛墨色的衣服上沾了血，看不真切，但血腥味袭人。

他给自己涂上药，盘算着还剩下一个“喜”没有出现。

其实林灏也未曾料到自己最难过的一关竟然会是“喜”。

经过六个尘念，哪怕是无情无欲之人也难逃阵内的各个机关法术，一步踏错就可能是万劫不复。

林灏对最后一个转间的“喜”有了大致的猜想，却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如若他没想错，喜转间里很可能是自己的家人。

他有些怕了，但走到这也无法回头。他回身向自己穿过的那片迷雾望去，叹了口气，随即转身拎着剑又进了迷雾。

失去意识前他想，不知道萧塘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