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1章 侠侣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绿柳抽芽，江水初染，浔阳江上船舫往来渐密，正是万物苏醒的时节。

寒冬一过，一切人事仿佛都活络起来了。好比眼下的酒楼，近些日子打尖儿住店的人来得多，大堂里食客座无虚席，三教九流汇集于此，一时闹哄哄的，人声鼎沸。

酒楼伙计勤勤恳恳地招呼着，机灵如店小二，早就注意到在座的来客虽然形形色色，但十有**脚步轻健，身后还背着形状不一的行囊，大抵是行走江湖之人来此落脚。原因无它，乃是因为两年一度的小试剑大会再过三五日就要在江州举行，这在江南武林中算得上一件盛事了，自然有无数习武的后起之秀或初生牛犊闻名赴会，纵不求一鸣惊人，也能开开眼界长见识。

这不，堂中点了一桌酒菜的几个好汉，酒足饭饱后，滔滔不绝地谈起此番小试剑大会有哪些门派弟子与会，又有哪位门中新星可能拔得头筹。其中一人快言快语，借着气劲指点江山了一番，一张嘴比卖瓜的黄婆还能说，可信与否尚且不论，传播效果倒是不错，引得周围一圈的客人侧耳倾听，连举箸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徒儿，此言差矣，”一人说罢，另一人摆了摆手，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徐徐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可少年英雄又不是街边的炊饼，哪能随随便便就找来一堆？试剑大会英才辈出，那还是得论二十年前，老君山清微宗的丘抱阳，此前从未在江湖露面，初出茅庐就连胜五人，昔日几位高门子弟都败于他的剑下，后来又得崂山太清宫的长老下场指点，堪堪与那云山道家的长老打了个平手，一时之间，技惊四座风头无两啊！”

那人语罢，斟了杯酒一饮而尽，一番豪言壮语倒像是在说自己的事迹一般，自得之色溢于言表。

终于旁人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兄台，在下走南闯北，听闻那年的试剑大会并不尽如人意，据说比武还未过半，就给金人南下搅和咯！”

打岔的中年男子是个行商，他消息灵通见识广博，听得那两人话里半真半假，自吹自擂瞎指挥的成分居多，早就想挫一挫那人的锐气。在座的人有这种想法的，应该不止一个。

“就是啊，听我师叔说，金人带了数十名高手搅局，为的就是砸场子！”

“幸好当年我刚入师门，不然就折在那了，金人蛮横，我可打不过。”

“人呢，贵有自知之明，搞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可惜山羊胡没能领会旁人的意思，反而享受四下里众人的注目，他天生快言快语，说话的速度丝毫不比自己腰间的刀慢——他快言快语快刀，名不副实，正是行走江湖数十年的快刀屠不言。当下头脑发热，屠不言摆摆手，急急道：“此事我何止知道，事发时我可与金人交上手了，你是没见识过金人的嚣张，他们天生就和弓矢打交道，等闲之辈都不敢与之过招的！”

实际情形是，彼时的屠不言心直口快地驳了一通入侵者，说是说痛快了，只是他气还没顺完金人的弓箭就紧追而至，屠不言的刀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破空之箭，好在丘抱阳帮他挡下了。

“不过嘛，长虹门出了对不世出的侠侣，”屠不言补充道，想来诸位也是听过的，他二人珠联璧合，以日月双剑打败金人来使，外来的蛮子哪见过那么厉害的剑法，当年的阿不罕号称金贼第一高手，还不是被打得趴在地上，掉了3颗牙齿，我亲眼所见，那日阿不罕连夜北上，连留宿一晚都不敢！”

无需介绍，屠不言口中那对侠侣几乎无人不晓，他们正是长虹门如今的掌门人。门主闻人魄，与其同门师妹谈饮露修炼日月剑法，闻人魄使照日剑诀，谈饮露使凌月剑诀，双剑合璧战无不胜。这对早早武功大成的侠侣在二十年前的试剑大会上击败女真族第一高手阿不罕，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至于阿不罕落败的惨状，时至今日知者甚少，就看屠不言的发挥了。

一声悦耳轻笑响起，似乎是主人遇上了什么好笑的趣事。

屠不言愤而循声望去，目光所及却是窗边的妙龄少女。一身鹅黄锦衣罗裙的女子掩嘴轻笑，她倒不带嘲讽之意，看上去确实是兴味盎然，真正被逗笑了。一旁还有两男一女同桌，皆是笑意盈盈。

“你！”屠不言顿生恼怒之意。他句句所言无半分作假，就有那么好笑吗！

其中年长些的男子悠悠然起身，向屠不言拱手行了个礼，含笑道：“在下携师妹来江州赏景，小师妹素来喜爱听新奇故事，还望足下勿要见怪。”

江湖四忌：僧道妇孺。屠不言不好对女子出气，那年轻男子举止又举止得体，挑不出错。屠不言鼻子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周遭复作无事，调笑如常。

过了一会，屠不言两指捏了一根竹筷，也不见他如何出力，竹筷就箭似的“嗖”一下飞了出去，直指方才的年轻男子。

这一掷，只会正中男子肩膀，顶多把他推倒，权当屠不言给个教训罢了。

年轻男子恍若未觉，依旧谈笑风生，在竹筷离他不过两三寸时还举箸夹菜。

细微动作间，男子举起的筷子与飞来的竹筷状若无意地一碰，竹筷也没断，只是打着旋转个方向，又向屠不言飞去，速度半分不减。

屠不言没想到对方能将一根细棍用出回旋镖的效果，他有些意外，依旧两指接了，把两根竹筷都扔了出去。

两根筷子在中途偏向，一根戳向桌上菜碟，另一根戳向黄衣少女。

黄衣少女杏目圆睁，她还没出手，年轻男子稳稳接住，同时袍袖一卷将另一根筷子甩向它处。

一来一回间，二人暗中有了一番较量，双方都看在眼里。然而于普通人而言不过弹指之间，更不要说看清其中动作。

伙计捧着上好的女儿红笑嘻嘻走过来。

不好，那竹筷！

勤快的跑堂伙计甚至没有意识到危险逼近，但看清的人眼色皆是一变。

习武之人身手敏捷，自然不惧怕区区竹筷，可一根竹筷迎面挟风而来，是能叫普通人半残的！

一只手按住伙计的肩膀。

那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照理说主人应当是位弱官人，此时举重若轻，伙计觉得自己被铁钳抓住，猛地转身，竹筷划破伙计脸颊险险擦过，惯性之下伙计连退了数步，手中的女儿红几欲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