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端着热气氤氲的铜盆走进屋放在床边的木架上,“师父,热水烧好了。”
戚玉嶂“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只是盯着盒里的金针看,小曲也瞧见了木盒里的金针,他第一次见师父用金针救人,顿时明了塌上的病人恐已到阎罗殿外,他难过的垂下眼帘欲退出房间,戚玉嶂却叫住了他。
“小曲,熬些麻沸汤来。”
“是,师父。”小曲应声后退出房间替戚玉嶂关上了门。
戚玉嶂将木盒里的金针拿出来放进铜盆里滚烫的热水中,看着床榻上的封灵籁低声细语一句:“得罪了。”
随即将她沾血的衣裳尽数褪下,苍白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深可见骨的伤痕,左肩被箭贯穿,留下一个拇指大的血洞。
戚玉嶂只快速扫了一眼病躯,便心无骛物的把封灵籁右肩和右腿的箭拔下,发乌的血液顺势而为,他把止血散撒在血洞上,转身将铜盆里的金针捞起一根。
趁着金针上热气还未散,快速下针。
第一针,鬼宫即人中,入三分。
又快速捞起一根。
第二针,鬼信即少商,入三分。
第三针,鬼垒即隐白,入二分。
第四针,鬼心即大陵,入五分。
第五针,鬼路即申脉,入三分。
第六针,鬼枕即风府,入二分。
第七针,鬼床即夹车,入五分。
第八针,鬼市即承浆,入三分。
第九针,鬼窟即劳宫,入二分。
第十针,鬼堂即上星,入二分。
第十一针,鬼藏即会阴,入三分。
第十二针,鬼臣即月池,入五分。
待十二金针扎完后,戚玉嶂的额头满是汗水,他囫囵地抬袖擦了擦便朝门外喊道:“小曲,如今几时了?”
门外正在熬麻沸汤的小曲听见屋内传来师父的询问,他立马抬头望向快要日落西山的太阳回道:“酉时三刻。”
“太阳落山了吗?”
“还未。”
“落了唤我一声。”
“是。”
门内便安静下来,小曲看着熬好的麻沸汤斟酌一番后朝门内问道:“师父,麻沸汤熬好了。”
“嗯,日落后端进来。”
戚玉嶂在铜盆里净了手后拉了一把椅子背对床边坐下。
封灵籁此刻不着寸缕,戚玉嶂虽为医者却也是男子,他秉持着君子之道默默背对而坐等着日落的到来。
如今静下来,戚玉嶂想不明白重伤封灵籁的人究竟有何深仇大怨能对女子下如此重的手。
绕是江湖争斗受伤也不见得会下如此死手,这是明晃晃的虐杀。
正当他思绪深沉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师父,日落了。”
戚玉嶂回神冷静道:“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门外的小曲端着刚熬好的麻沸汤微微一怔,师父不是说日落后端药进去吗?怎么又要等,他虽不明白师父用意但也听话的等在门外,师父之言如金科玉律。
戚玉嶂听见日落后迅速从椅子上起身将椅子挪开,他从第十二针开始往第一针收回,收回的金针他看也不看的丢进铜盆里,将被褥盖至封灵籁脖颈处遮了个严实后才对门外的小曲喊道:“进来吧。”
小曲端着温热的麻沸汤来至床前递给戚玉嶂,转身替戚玉嶂收拾药箱。
戚玉嶂边喂药给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封灵籁边吩咐小曲道:“铜盆里的金针拿去融了,再换盆新的热水来,顺道去向邻舍陈大娘借身她女儿的衣裙来。”
小曲一听要将金针融了有些不可思议,他下意识问道:“师父,这可是金针啊,你怎么说融就融了?”
“我的金针只能用一次,一次过后要造新的。”
小曲一副懂了的表情端着早已变凉的铜盆退出了房间。
过了会儿,端了盆新的热水回来后又离开了,向大门外走去,现下晚饭时间,陈大娘一家三口理应在。
日落后的天昏沉,屋内的烛火却明亮如昼。
戚玉嶂将封灵籁全身血污擦干净,伤处都处理好后才踱步到门外廊上熬药,小曲去借衣裙还未归,想来也是被好奇的陈大娘拖住了,毕竟他们师徒二人身旁从未出现过女子,今将却借女子衣裙是谁都会好奇。
一把蒲扇揺得是悠哉,能看出熬药之人不急的心态,戚玉嶂是这一代的神医人称医圣,他师从医、药、毒三修,江湖人称的“鬼仙”——孟怀子,其师令人称赞的不是医术有多高超,也不是药道有多伟岸,而是令人闻之色变,躲闪不及的制毒、用毒,比毒王更甚,更怖。
戚玉嶂一向天赋很好,学什么都很厉害,除了习不了武。所幸也无甚大碍,江湖里人人都敬重医师,所谓有言:杀人不杀医者。
倘若有人刻意杀之,会被江湖所有人,黑白两道追杀,不死不休。故而戚玉嶂也无所畏惧,纵使有心恶者刻意为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住他的毒,毕竟他可是师承“鬼仙”。
戚玉嶂用湿帕搭在药壶握柄上,把浓黑愁苦的药倒进碗里,搁置一旁等凉些了才端进屋给封灵籁喂下,刚喂完药,门外便传来小曲气喘吁吁的喊声:“师父,我借衣回来了。”
戚玉嶂把药碗放下,回道:“进来吧。”
小曲捧着衣裙进屋,他深知自己去了太久,师父虽面上不显,怕也心里责怪,他赶忙向师父解释道:“师父,我一去正巧碰上陈大娘一家在用饭,她一听我来借衣裙非要留我用饭,我推脱了好久才得已脱身,师父…师父莫生气。”
戚玉嶂闻言,轻轻抬手曲指敲了敲小曲的脑门,笑道:“从小到大,师父何曾对你生气过?”
见师父并不生气,小曲把借来的衣裙塞戚玉嶂手里,笑眯眯道:“师父,那我去做饭啦。”
不等戚玉嶂回应,就“哒哒哒”的飞跑出屋外。
戚玉嶂抱着素色衣裙,摇头微叹一句“到底是个孩子”,转身蒙上眼替封灵籁穿衣。
一切都妥当了,戚玉嶂再次为封灵籁把脉,见封灵籁脉象平稳无性命之忧后才放心的开门去看小曲炒些什么菜。
*
春日的雨总是来得勤,一下便是整日。
屋檐下,廊上揺着蒲扇熬药的小曲正认真盯着炉中火焰,深怕春风熄了炉中火,药壶中的药“咕噜咕噜”冒着泡,在有一会儿,药就要熬好了。
天还未亮,雨还未下,师父就将他唤醒,嘱咐了几句就出门了,至今未归,他也不晓得师父去了哪,去做什么,只知师父交代他熬药喂给救回来的美鲛人喝。
如今他熬的是第二顿药,眼看要熬好了也不见师父归来。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熬好的药进了屋,行至床前就见一双潋滟如春水的凤眼正盯着他看,吓得他差点摔了药碗。
他把碗端稳,磕磕绊绊地对床上醒来的封灵籁说道:“姑…姑娘,我师父出去了,他…他嘱咐我熬药给你喝,现下药已熬好,你…我喂你喝?”
封灵籁是从噩梦中醒来的,她刚醒来正打量着这陌生的房间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端着药碗来到了她的床前,小孩见她醒了还被吓了一跳。
她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好,生生忍住了心中的笑意。她现在脑内一片空白,浑身没了知觉,一动不动,只能躺在床上,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哪。
她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这是…咳咳……”
封灵籁日日喝着浓苦的药,嗓子现在苦涩而干哑如同火烧般疼,她感觉自己好像要把喉咙咳破。
小曲听见封灵籁痛苦的咳嗽声,赶紧把药碗放下,转身为她倒了一杯清水,回到床前小心且用尽全力地扶她起来喝下。
一杯清水如同救命良药,饮过后喉间的涩疼之意瞬间缓解。
只不过封灵籁刚从“阎罗殿”回来,头脑难免混沌,只是半起身她便觉得眼冒金花,脑袋胀疼难忍,有些恶心想呕,她又缓缓地躺下闭上了眼。
小曲望着闭眼的封灵籁有些不知所措,师父交代他喂的药他还未完成,药也快凉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叫封灵籁起来喝药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他心中一喜,扭头望去,只见门外戚玉嶂已经跨了门槛进了屋,正把伞收了放在门框边,伞上的水滴顺着伞面纹路滴落在地,发出轻微不可闻的“嘀嗒”声。
小曲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跑到戚玉嶂面前,惊喜道:“师父,你回来啦!”
戚玉嶂笑道:“一日还未到,怎么就如同隔了三秋这般想我?”
小曲围着戚玉嶂不停地追问道:“师父,你去哪了?累不累?有没有被雨淋湿?”
戚玉嶂没有回答,而是边往封灵籁的床前走边问小曲:“药喂了吗?”
这一问,小曲才知自己忘了正事,他心虚的小声回道:“这一顿还没喂”,又怕师父生气赶紧解释道,“美鲛人姐姐醒了,她想喝水我先倒水给她喝,刚喝完她就躺下了,我正准备叫她起来喝药,师父你就回来了。”
正闭眼缓解心中难受的封灵籁早在小曲唤戚玉嶂的时候就睁开了眼,她本想偏头去看,无奈身体实在难受的紧,只能作罢。
来到床前的戚玉嶂同样瞧见了小曲先前看的那双潋滟如春水的凤眼,他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春日里最温柔的风拂过,带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涟漪。
小曲望着好像被勾了魂的师父,喊道:“师父?师父?”
喊了两声后戚玉嶂才如同魂归般回神,他假装咳嗽两声来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扭过头不再看封灵籁,一本正经对小曲道:“把药重新温了端来。”
小曲见师父没事,也不责怪他,瞬时松了一口气,应声端着凉了的药碗离开了房间。
房内只剩床边站着的戚玉嶂和床榻上躺着的封灵籁。
封灵籁听了这么一会儿,脑袋再昏沉也知晓了是床前这人救了她,她率先开口感谢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戚玉嶂闻言,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前回道:“客气了,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又好奇问道:“姑娘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在?想必这几日姑娘失踪,家里人也着急,不如我替姑娘跑个腿,也好叫你家里人安心?”
一连串的疑问“砸”得封灵籁头昏眼花,她沉思半饷,只觉头像被人闷头一棍,又像被人用切刀开了瓢,刺痛不已,什么也想不起来,想不起自己因何受伤、想不起自己家在何处、想不起家中是否还有亲人在,她迷茫地望着屋顶的悬梁,久久未回应。
戚玉嶂正准备再问,却被去温药的小曲打断了,小曲端着药来到戚玉嶂身旁将药递给他,“师父,药好了。”
接了药的戚玉嶂站起身,柔声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的封灵籁说道:“姑娘,喝药了,喝了药伤才好得快。”
封灵籁闻言,将视线从悬梁移至戚玉嶂脸上,此刻,她才真正看清戚玉嶂的脸,面若冠玉、丰神俊朗,真是俊美,她有些心动。
她回笑道:“好。”
话落,在小曲和戚玉嶂的搀扶下封灵籁半坐起身,小曲又从衣柜中拿了新的枕头垫在封灵籁的腰后支撑她。
封灵籁尝试抬手,还未抬起半寸,肩膀便传来刺痛,她稍微有些血色的脸瞬间血色退却,一脸苍白。
一切,戚玉嶂都看在眼里,他安慰道:“姑娘,伤筋动骨都需一百天,你再多养养,莫担忧,我可是神医。”话语中除了安慰还有骄傲在。
封灵籁第一次见安慰人还带自夸的,她不由地笑了起来,“好的,神医大人。”
一旁的小曲闻言,捂嘴偷笑起来。
戚玉嶂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舀了一勺苦药喂在封灵籁嘴边,很快碗中药就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