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老头的脸色越发苍白,但眼神却更加坚定。
他一生专精于一道,红尘俗世皆以忘却,年过半百却未有一徒半子,为此遗憾不已。
他本是江湖云英榜第五名水东升,只因不满与他人同排第五,于是,前几日约了同他排第五的“斩秋霜”胡飞云一较高下。
两人都想分出高低,对此一拍即合定下生死约,谁若技不如人,便以死履约让出排名。
最后,他仅一招惜败于胡飞云,江湖儿女一诺千金,他既输了,自当履行约定,寻了此处深山本想从容赴死,却被仇人围堵劫杀。士可杀不可辱,他应死在自己手上,于是拼死逃得一命,不想力竭恍惚落入此院,得好人相救。
似是上天垂怜,竟让他生死之际遇上了能做他徒弟之人。他一生眼高于顶,也见过不少英才豪杰,却无一人入他眼,本以为自己此生当孑然而去,却幸甚至哉于此,妙极!
只是可惜他时日短矣,不能悉心教导,故而用此法将自己一生功力传授于她,也算是继承他的衣钵,了却毕生遗憾。
“不错,正是传功。”水东升的声音微弱而坚定,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虽一生漂泊,但心中始终有份执念,那就是找到能够传承我武学之人。小娘子,你便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啊。”
封灵籁只觉体内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这股力量在她的经脉中游走,温暖而舒适,仿佛是在为她重塑筋骨,拓宽经脉。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停下来!前辈,你会死的!停下来!”
封灵籁眼中已泛起泪光,她紧咬着下唇,试图用意志力阻止那股霸道却又不失温柔的真气继续在自己体内流淌。
但水东升的意志似乎比她更为坚决,那股力量不仅没有丝毫减缓,反而更加汹涌澎湃。
“哈哈哈,小娘子莫急,老夫一生快意恩仇,能在最后时刻寻得传人,死而无憾!”水东升笑得豁达,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是在为自己这传奇的一生画上最绚烂的句号。
一盏茶的功夫,水东升便将自己毕生功力传于封灵籁。待最后一丝内力涌出体内后,他的头发瞬间灰白至发尾,脸上沟壑更加纵横,宛如被寒风撕裂的大地。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同干燥枯朽的树皮,毫无生机可言,整个人佝偻萎靡,俨然一副将死之状。
戚玉嶂松开左手握紧的东西,连忙上前扶住水东升,将他扶坐在椅子上,随后掏出银针为其施针搭救。
水东升颤颤巍巍地抬手按住忙碌为他诊治的戚玉嶂,笑道:“小子,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光了,老夫本就是将死之人,能在死前得偿所愿已是上天给予我莫大的恩赐。”
戚玉嶂垂下眼眸,心中难受不已,他虽已见惯生死,却依旧为水东升感到难过,他一生无妻无子,醉心于武学,最后竟以此了却残生,真是哀矣!悲矣!
封灵籁见状,眼眶不由地湿润,她颤抖着双手想要扶住水东升,却发现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庞大力量充盈得几乎站立不稳。
她心中五味杂陈,她本不屑于此,可这却是水东升毕生心愿,到最后她竟不知自己该如何事了。
“前辈,您这是何苦……”封灵籁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为师到现在还不知你名,可否看在将死之人的份上告知为师?”水东升的声音微弱而沙哑,仿佛每一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
“抱歉,我因伤失了记忆,故此自己也不记得了。”
“这样啊”,水东升一脸遗憾,又微微抬头对戚玉嶂道:“我的内力强劲霸道,你是医者,想来医术应当不错,劳烦你用银针助她融会贯通。”
戚玉嶂这会儿经水东升点拨才发醒过来,立即为封灵籁施针引导她降伏水东升的霸道内力。
正当封灵籁两人沉浸于引经走脉时,水东升兀自咬破指尖,悄然滑坐于地上,用指尖血充当墨汁,以指为笔,寥寥写了几字后,便不再动了。
待封灵籁二人回过神来时,只见水东升瘫坐在地,宛如一颗经历了无数风雨的老槐树,身影在昏黄飘忽的烛光中显得格外孤寂。
戚玉嶂惊觉,上前探了探水东升的脉搏,发现他已无生气。一向温风和煦的神情顷刻间变得悲伤哀痛,他对愣在一旁的封灵籁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包含了太多未言的话语:生命无常,英雄暮年,一切尽在不言中。
封灵籁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面上一贯风雨不惊的神情被无尽的悲伤所取代,仿佛一夜之间,春风化作了秋风。
她“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双手紧紧地伏在地上,以一种最虔诚的姿态,对着已经驾鹤西去的水东升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郑重不已,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敬意,深深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拜完之后,她正欲起身却被地上的血字吸引,她低头凑近,发现字反了,要在水东升那处才瞧得清。于是她挪位于水东升旁,一行笔力悬浮,字迹飘忽的血字映入眼帘:临安城踪遥山破庙金像下秘籍。
而戚玉嶂也瞧见了这行血字,“这是你师父他老人家留给你最后的遗言罢。”
封灵籁将这段血字反复咀嚼,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细节。血字中末尾所写的秘籍,应当就是水东升的功法招式,他既收她为徒,自然连同招式也得传授于她。不然空有他的内力而无招式傍身,也是虚架子。
封灵籁心中思忖少许,于是打定主意,既拜水东升为师自是要如了他的遗愿,越想心中愈发坚定,她抬眸凝视戚玉嶂:“我要去寻师父留下的秘籍,你可否告知我临安城踪遥山如何去?”
“临安城乃东安国最为富庶的城池之一,繁华异常,各路英雄豪杰大多聚集此地。踪遥山我倒是未所耳闻,临安城距此遥远,路上意外不明,我陪你去罢。”
封灵籁犹豫道:“无碍,这事于我乃私事,你不必如此。”
“可是我想陪你去。”
戚玉嶂笑如夏日里最为耀眼的骄阳,温暖而明媚地穿透了她心中的阴霾,不知不觉她嘴角竟勾起一抹浅笑。
“好啊,那就一起去。”
水逝英雄志未休,东升日暮映苍头。笑对生死其无悔,执念今消心已足。
*
雨停后,戚玉嶂和封灵籁去了市集的棺材铺,为水东升买了一副棺材。又去找了会白事的师傅为水东升擦身换衣。
水东升的棺椁停在正厅三日,封灵籁就为其守了三日灵。
三日过后,一切都妥当了,封灵籁作为亲传弟子算是水东升半个儿女,自是扶棺而行,一行人沿着山路上了山,在风水大师的指引下,封灵籁等人将水东升安葬于无名镇东面高山半腰。
封灵籁同戚玉嶂将刻好的墓碑立于水东升墓前,碑上刻着:恩师水东升之墓。
她在水东升的墓前,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放心,徒弟定不负师父遗愿。这里山清水秀,师父可安心于此。”
待封灵籁起了身,戚玉嶂来至她刚刚磕头的地方,默默地也磕了三个。
戚玉嶂磕完头后,缓缓站起身,目光深邃地望向水东升的墓碑,他心中暗自许诺,会替水东升照顾好封灵籁,帮助她完成遗愿。
封灵籁在一旁看着戚玉嶂的举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戚玉嶂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水东升的敬意,江湖英雄身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她抬头望着不远处山间的桃花灼灼,她孑然一身,无身份、无记忆、无财富,有幸得遇良师益友,这样的情谊,让她感到无比的珍贵和温暖。
今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山中鸟雀叽叽喳喳。
两人下了山,就往市集而去。
戚玉嶂带着封灵籁来至一家成衣铺,一进门,掌柜便笑道:“公子来取衣裳了?”
戚玉嶂微微颔首:“掌柜可做好了?”
掌柜笑容满面,转身从后堂取出一件精致的衣裙出来,那衣裙以翡翠色为主,色彩绚丽如同云霞一般绚烂。衣襟上绣着繁复的云水纹,细看之下,竟似流动着淡淡光华,异常华美。
他轻轻展开,对着封灵籁道:“这位姑娘气质出尘,这件烟云绮罗裙定能衬得姑娘更加出众。”
封灵籁望着那件烟云绮罗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衣物,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与疑惑。
戚玉嶂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温声道:“先前说过送你的礼物,去试试罢,看看是否合身。”
原来是送她伤病痊愈的礼物,她微微点头,随着店伙计进了试衣间。
片刻后,封灵籁缓缓走出,仿佛从一幅精致的画卷中走出的仙子,令人眼前一亮。那身翡翠烟云绮罗裙,颜色翠绿欲滴,轻盈如烟,仿佛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将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得淋漓尽致。
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层层细腻的涟漪。云水纹在她的走动间若隐若现,与她的身姿交相辉映,更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飘逸之感。
戚玉嶂竟看得有些痴了,目光紧紧跟随她的身姿,喃喃自语道:“灵濯玉莹,月华烟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