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选了城西一家评价不错的餐厅。装修很雅致,水晶灯在头顶闪着温暖的光。服务员拿来菜单,商临习惯性地接过,用她一贯温柔的声调询问大家想吃什么。
"这个红烧肉不错,"她说,"不过可能有点贵。"她看向李迁,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要不要......"
"你们决定。"李迁把筷子拆开,淡淡回道。她虽然有些拮据,但这些钱平摊下来,还是负担得起。
商临的手指在菜单上敲了敲,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那就......"
"让我看看。"夏云书笑着从她手里接过菜单,翻了两页,"哎,这家店的招牌牛排也不错,我上次吃过,推荐。"
“哇,你土豪啊!”刘天嚷道:“早知道让你请客!”
商临的手僵了一下。以前这种时候,大家都会听她的建议的。
"那就牛排吧,"江霁月接口,也许是因为放松,脸上难得有了笑,"我也想试试,再加个甜点怎么样?"
"甜点我不太感兴趣,"夏云书皱了皱鼻子,"不过可以加个沙拉。"
“给我来个甜点。”沉松华开口。夏云书把菜单传给她。
“就提拉米苏吧。”
夏云书觉察到商临沉默,主动问她:“商临,你吃甜点吗?我记得你爱吃焦糖布丁,不如点一个?”
“不了!”商临的声音有点尖锐。随后意识到什么,缓和语气,笑道:“我最近有点牙疼,就不点甜品了。”
沉松华点了自己想吃的,顺手想递给身边的李迁。李迁伸出手刚要接,商临的手也过来要拿。她有些惊讶,笑着说:“李迁,不如我帮你点几个这家的特色菜?你不常来,可能不知道。”
李迁轻巧的抽走她手中的菜单,翻了翻:“加份鱼吧。看着她们家的烤鱼做得不错,清淡一些,也适合大家分着吃。”
商临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低下头,用筷子在桌布上轻轻划着,无意识地画出一条又一条线。
菜一道道上桌,香味四溢,江霁月和夏云书开始聊些轻松的话题,比如某部新出的电视剧或者学校论坛上的八卦。
"对了,李迁,你看过学校那个帖子吗?"夏云书忽然问。"关于班级期中考试排名的,写得特别夸张。"
"哪个帖子?"李迁抬眼。
"就那个啊,说什么‘冷门黑马一跃成名’的。"夏云书笑着说,"说的是你吧?进了年级前五。"
商临眼睛一凝,看向李迁。
“不是。”李迁否认,挟了块鱼吃。模样不像为了谦虚而说的客套话。
“我这次年级排名90。”
商临垂下眼,不动声色的吐了口气。
“诶?是这样吗?不过李迁你也很不错了!这次进步了七名呢。”沉松华挖着提拉米苏道。
商临抬头,嘴角带着笑,语气轻快,"反正成绩这种东西,努力了就好。不要有压力。"
像是无数次她听到的这种话一样,商临说出口时,意识到一种权力感。这种权力让她一瞬间就沉迷下去。
都说‘标准化’是一种束缚,僵化人的心灵。
可是,如果没有‘标准’,又怎么定义‘成功’和‘失败’?
"话说这次的方案能这么早通过,巫文化这个角度有很大的功劳。"江霁月说,一边用筷子把碗里的豆腐块摆成整齐的方阵,"听说有好几个组都卡在方案上了,咱们组是第一个通过的。"
“我当时还有点担心呢!返工也太麻烦了。”沉松华切了一块提拉米苏,放到小碟子里,推给李迁,“李迁受赏!”
李迁笑笑,接了过去,回了一句:“喳。”
众人笑起来。
"是啊,"商临微笑,她看向李迁,"你总是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这话说得像是赞美,却带着一丝微妙的意味。
李迁吃着提拉米苏,没说话。
"对了,"商临继续说,"我听说这次秋季运动会的活动,你都没去报名?"她的语气很关切,"大家都说你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
"她这不是来了吗?"夏云书打断她,"来,尝尝这个糖醋排骨。"
商临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啊,今天真的很开心。"她给李迁夹了一块排骨: "难得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饭。"
话里的刺又来了。
商临看着李迁平静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筷子。为什么呢?为什么她的话总是撞在棉花上,连一点回响都没有?
"马上就要评优了,"她又开口,声音依然温柔,"听说这次的评分标准......"
"尝尝这个汤,"沉松华突然说,"味道很不错。"
商临的话又被打断。她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却发现自己似乎被挡在了某道无形的墙外。
夜色渐深,餐厅的灯光变得更暖了。商临坐在那里,觉得这光好刺眼。
“你们知道吗?盛延要回来了。”夏云书原本看着手机,忽然说道,她举着手机给众人看。
“真的假的?”
“去看班级群!说盛延要回来参加咱们下个月的秋季运动会。”
“但她不是在耀明大学训练吗?”沉松华不解,“怎么还有时间会来参加运动会啊?”
江霁月扶了扶眼镜,见怪不怪:“盛延是这样的。她从不缺席集体活动,这是她的规则。”
"说到这个,"一直没说话的商临突然出声:"李迁,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是因为害怕和人相处吗?"
餐桌上突然安静了一瞬。
"商临......"江霁月皱眉。
"我是关心她啊,"商临的语气更温柔了,"像李阿姨那样的情况,确实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吧?"
李迁慢慢放下筷子。
"但是逃避不是办法啊,"商临继续说,"你看你,总是把自己关在壳里,这样很累的。"
"商临!"夏云书提高了声音,猛的拽了她一下。
"怎么了?"商临笑着说,"我说错了吗?李迁你以为你什么都看透了?你不就是不敢认真地活着吗?你害怕,所以你逃避,你懦弱!"
"砰!"
桌子被掀翻了。菜汤撒了一地,碗碟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李迁站起来,目光冷得吓人:"不想吃就都别吃了。"
"你......"商临也站起来,声音开始发抖,嘲讽又带着笑意,她感到脑子沉沉浑身发热,"对啊,你生气了!你也会生气的啊!原来你也是会在意的啊!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你知道大家怎么看你吗?怎么看你那个疯......"
"闭嘴。"李迁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令商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把她从一场昏胀迷朦的高热里剥离。
商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话。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低头,眼神飘忽地瞥过江霁月,江霁月微微皱眉,像是对她感到失望;刘天一脸震惊,嘴唇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沉松华依旧冷着脸,眼神像盯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夏云书——夏云书竟然一副既焦急又生气的样子。
但无一例外,商临觉得她们都在无形的将她压到最低处,直到她透不过气。自己被看穿了,被评判了,被否定了。她们这些人,为什么可以像一个个像高高在上的审判者,把她看得一文不值。
她努力咽下涌到嗓子眼的那股酸楚,可下一秒,那种强烈的无力感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你们都看不起我是吧?"商临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江霁月,你整天摆弄你的笔记本,你以为谁不知道你有强迫症?刘天,你只会说那些顺从话,像个狗一样别人说什么你做什么!还有你,沉松华!”她死死盯住沉松华,“你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坐享其成!要是没有在这个组,以你的成绩早就被分出一班了!”
"够了!"夏云书喊道。
"够?"商临笑了,眼泪却落下来,"我哪里不够好?我成绩那么好,我这么努力,为什么还是不够?"
餐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
李迁惊醒时,房间里一片漆黑。梦里的场景已经模糊,但那种窒息感还在。
她去倒了杯水,目光落在书桌上南枝给的黑色笔记本。
昨天放学,她去游乐场找南枝,但因为去的晚了,游乐场早早关门,她只好回来。
李迁摸上笔记本,轻轻打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印着一张漩涡状的星图,和南枝帐篷里的那张一模一样。下面有一行字:最近的路是最远的路。
这句话她已经看了无数遍。但对于找回记忆这样的猜测,还是心存疑虑。
如果她回忆起所有就可以回家,那最初她是怎么开始的?难道自己曾经想要忘记一切?但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李迁皱眉,合上本子。她满腹疑虑,睡意全无。
窗外很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李迁坐在桌前,打开了台灯。昏黄灯光勾出她的轮廓。
窗外又下起了雨。
这个城市总是喜欢下雨,在秋天的时候。
秋日原就萧瑟,雨,更让这个城市的人变得神经质。她们于感受中徘徊,困囿一言一行的细微末节,然后凝结成长久不散的水汽,笼罩在心上。
李迁站在窗边,看雨打玻璃。商临说的那些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越来越清晰。
"你不就是个逃避者吗?"
"你也会生气啊!"
"是懦弱!"
是懦弱吗?
是懦弱吧。
雨声渐大。李迁打开窗锁,把窗户向左边推开。混合着草木气味的雨扑簌涌进来,细闻有城市残存的汽油味。
高扬帆想要敞开心扉,她可以毫不在意地说出“麻烦”;吴心居是真心想和她交朋友,但她只觉得可笑;她真的不知道商临在乎、害怕什么吗?可她就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商临被她的冷漠逼得发疯。
她的"不用了"、"随便"、"不必了",是真的拒绝吗?还是这拒绝背后,有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优越,潜藏的傲慢。无牵无挂,冷静理智,就好像显得强大,就好像在这世界技高一筹。
她想起和李独立相处的每一个时刻。她总是用"听话"“乖”这样的词,像在对待一件需要管理的物品。
那天李独立想去看海,她说"以后带你去"。可她知道根本没有以后,她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这不是善意的谎言,而是不耐烦的借口。
也是懦弱,让她这么久以来就这样随波逐流的飘荡在平行世界,她不敢踏出那一步,回不了家,也许是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条路太难太麻烦。所以干脆自欺欺人,总有一天会有个答案。
可是,行动才会有答案,等待不会。
“哗”的一声,她把窗户重重关上,雨声隔绝在外。
好奇有没有人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13:懦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