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细想,鹿昭就被身旁的人推着挤着继续往前方走。
隔壁房间内已经排了很多人,鉴于身旁这几个姐妹的冲劲,鹿昭目前所在的位置倒也不算靠后。
她捧着书站定,努力抬高身子往前望了望。
裴南扇的身影被很多人挡住了,一眼望去只能看到签名桌的一个小角。
她目光又向周边扫了扫。
令她疑惑的是,整间屋子里竟然没有盛章的身影。
奇怪。
难道是她猜错了?盛章这次并不是冲着裴南扇来的?
正思量着,后背突然被人用力抵了一下,鹿昭一个没注意,手里的书就应势掉了下去。
她只能暂时收了目光,弯腰去捡。
散落在脚边的四本书很容易就被捞到手里,等她前倾着身子准备去够离她相对较远的那本时,一只42码的大脚就这么抢先一步踩上了书的封面。
“吧唧!”
簇新的书皮一下子就皱得不成样子,上头还留下了一圈黑黢黢的印记。像是夏日的泥浆,闻起来还有股莫名的酸臭味。
见状,鹿昭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将书拿到手里,顿时也不管什么队伍不队伍的,直接就冲向那个罪魁祸首。
“喂!”
她沉声叫了一句,但是这音量落到嘈杂的室内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正前方的男人肩宽腿长,背稍稍佝偻着,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破旧棉服,在灯光下能看到有几缕棉絮从里头溜出,在一众光鲜亮丽的人群中显得分外惹眼。
鹿昭疑惑地止住声,目光由上往下,从松松垮垮的灰色长裤一路打量到脚上的工业制式胶鞋,最后定格在男人右手紧攥着的一个小桶上。
那是一个蓝白色的油漆桶,从其外壁的磨损程度看,应该已经用了很久。
男人极快地往前走着,有一些不明的黑色凝状物趁势从桶内逃出,沿着桶的边缘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见状,鹿昭指腹一动,不经意间触到封面上的湿润,双眼倏地睁大。
片刻,她双手一松,抬手拨开两侧的人群,从队伍的另一侧光速冲向裴南扇。
“小心!”
她这句话是卯足了劲喊的,话音一落下,一众吵嚷的人群顷刻间都安静了下来。
趁这个机会,鹿昭更为迅疾地往前挤,很快就到达了签名桌的位置。
裴南扇的身影也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两人的眼神对到一起,鹿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余光瞥到右手边愈来愈近的黑影。
末了,一咬牙,干脆单手撑过签名桌,直接带着裴南扇倒向地面。
过长的羽绒服在此时成了一个尴尬的阻碍,下摆不灵活地卡到了桌子的一角。
两人倒下后,桌子也被绊得止不住地摇晃,半晌随着扑通一声,重重地砸到了鹿昭的背上。
“嘶!”鹿昭冷不防受了一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肩膀应势向下。
周围惊呼声迭起,与此同时,裴南扇那对淡棕色的瞳孔在她的眼前无限放大。
见状,鹿昭勉力收住去势,双肩使劲往上抬了抬,这才避免住了贴面礼的发生。
一股好闻的青甜水果香扑到鼻尖,还未来得及缓口气,随着身后一道强劲的冲力袭来,另一股酸臭腐朽的味道也在周围强势地弥漫开来,并且很快就占据了主导位置。
黑色的烂泥浆沿着光滑的面料自由地往下淌,一路畅游到她撑在地上的双手上。湿滑酸臭,留下一串串筋脉一般的深痕。
鹿昭眉头蹙紧,隔着口罩都差点被熏晕过去。
要不是有着两层帽子的加护,她整张脸恐怕也得在这场灌溉中遭殃。
“你是......”
裴南扇眉毛微微皱着,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鹿昭,细如蚊蚋的轻问恰恰好拂开了鹿昭担在她面上的碎发。
鹿昭闻声,低头与之对上视线。
熟悉的鹿眼里头除去些许疑惑外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人倒比她想象中的冷静。
“你是谁?”
同样的问题再次响起,鹿昭躲掉视线,移开两边的手,艰难地抵着桌子起身。
身上酸臭的泥水被她的动作带着飞溅,在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过后,以她为中心的半米内已经没有了人。
鹿昭看着满地的狼藉,顿时有种身处在烂海沟里的感觉。
半晌,她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面色一苦,这才后知后觉地心疼起身上的衣服。
这可是整整三万五的RMB,能换多少顿黄焖鸡啊!
“你个臭婊.子,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写那什么死人破书,老子能沦落到去工地打工?”
鹿昭被吼了个不提防,从惋惜的情绪中撤离出来,应声朝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只见那个提桶的男人已经被赶来的保安钳住了手臂,此时脸上仅存的几两肉都绷得紧紧的,张嘴就对着两人破口大骂。
“老婆老婆跑了,钱钱没有了。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信不信我去告你!”
原来是故事原型找上了门,鹿昭往旁边站了点,突然很好奇裴南扇会怎么处理眼前的这个情况。
“您是陈富桂先生吧?”身侧的裴南扇此时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刚才的冲击虽然大部分都被鹿昭挡了去,但是她浅色毛衣上还是落下了几圈黑点。此时头发蓬乱,在灯光下分外白皙的肌肤也衬得她身上的柔弱感更重了些。
“昂,是我!怎么了!”被当众点名,男人顿时脸红脖子粗,身子腾了腾,仿若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干架。
“你写书污蔑我,必须赔钱!不然我就去告你!”
裴南扇面色未变,不卑不亢地向前走近几步,语调依旧沉静。
“陈富桂,1968年生,曾是西城街道办事处的主任。在2010年10月带领下属冲至村户刘桂芳家中,将刘桂芳及其丈夫强硬地拖出门外,进行殴打,致使年过七旬的刘桂芳三根肋骨断裂,其丈夫全身多地淤青。为了达到自己的拆迁目的,还特意延迟送院时间,造成刘桂芳最终不治身亡。”
“你、你胡说!”男人吵嚷的声调忍不住降了下来,“我当时只不过按规章办事,我有什么错!”
“好。你说你是按规章办事,为什么刘桂芳的丈夫跟我说在事发之前他们从未得到你们的拆迁通知。未经被征收人同意且未经法院批准强制执行的强制拆迁行为,属于故意毁坏财物罪。更别说你当时还犯了故意伤害罪以及非法侵入公民住宅罪。”
“我作品里涉及到的所有情节皆是来自真实的取材,发布前我也跟您的家人做了沟通。我记得当时您也在场。”
“所以我不知道您今天来是觉得哪里有问题?”话毕,裴南扇的身子也在陈富桂的面前站定。
男人被裴南扇一番条理清晰的话怼得立时哑口无言。
“我......我觉得......”
裴南扇轻揉着手腕,淡声落下最后的结语:“希望您再出口时不是肆意地谩骂,而是给我一个合理且充分的理由。”
“我......”男人嘴唇抖动着,支支吾吾了半天,终是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裴南扇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也未言其他,冲保安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
“他妈的,你去死吧!”
谁料身后的男人突然一声暴喝,趁着保安一个不注意,直接拎起手上的漆桶就向裴南扇的头砸去。
见状,周围的人群惊呼一声,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一下子静止在原地。
鹿昭一直在旁边吃瓜,此时距离裴南扇有点远,中间还有一张桌子隔着,即便是立马冲过去,也来不及阻止,当下无效地动了动鞋尖,也同样愣在原地。
“啊!”
一道痛苦的叫声响起。
声音的主人却是陈富桂。
只见裴南扇向左一个利落的平移,避开了陈富桂的致命一击。右手快速地抓住男人的手腕,左胳膊夹紧其手肘,背转过身,手部和腰部一同使力,双腿绷直的同时借助惯性将男人重重地摔了出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哎哟,你、你他妈......”
冲突一过,另两个保安也很快地回过神来,将瘫在地上的陈富桂紧紧按住。
而裴南扇俯视着他,面上一如既往地冷静。
剩余屋内的人又在原地愣了会儿,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鼓起了掌,没多久,稀稀拉拉的声响逐渐凝聚成有节奏的音浪。
裴南扇被人群尖叫簇拥着,犹如巨星降临。
鹿昭因着周身的狼狈很自然地被人群忽略,身边只有一个姗姗来迟的扫地阿姨。
裴南扇的身量很高,脊背绷得笔直,宛若立在雪地的淡竹。柔而不弱,自有一番风骨。
鹿昭安安静静地移到角落,在脑中复盘着她方才的动作,看向裴南扇的眼神里也不由多了几分考究。
这手法、这反应速度,没练个好几年她是不信的。那前几天在书房,她怎么可能会被自己伤到?
鹿昭眯紧双眼,顿时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
片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远处的裴南扇后,她便极快地从房间内离开。
而在鹿昭离开这里不久,一个黑衣黑帽的精瘦男人从门口缓缓显出身形。
同样地朝裴南扇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便拉低帽檐,直直地往鹿昭离去的方向走去。
欢呼尖叫的人群在经过一顿发泄后,没过多久,就在主持人的控场下悉数安静了下来,继续之前的流程。
排队的排队,买书的买书。
裴南扇也在后续赶来的保安护卫下回到了签名桌前。
稍稍坐定,她下意识地朝右手边的方向看了几眼。
地面上的泥浆已被清理干净,而那抹银白色的倩影却早已不知所踪。
裴南扇轻转着笔尖,眼里若有所思。
谢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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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