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没有食言,当天晚上就忙着给小哥办了接风宴——老北京潘家园独家风味牛肉火锅。
古董店的店面和餐厅隔得不远,木质结构,仅有一扇小珠帘隔着两个房间。晚上小古董店大多无人问津,吴邪干脆拢了店门,提前打烊。
珠帘外是冷冷清清无人光顾的店铺,珠帘内是人声鼎沸火锅的香气弥漫不绝的人间烟火。
小哥依旧沉默寡言,安静地坐在小桌子旁,目光不再看着天花板,而是盯着铜锅内沸腾冒泡的火锅底料,偶有几个小泡浮到汤面后再破开。
胖子在厨房到餐厅之间来来回回的穿梭。
“来来来,胖子独家秘制火锅,就叫—金刚不换赛过佛跳墙胖子独家火锅。”胖子一边吆喝着一边往餐桌上一盘盘摆菜。
牛肉卷,虾滑,撒尿牛丸,羊肉
吴邪从厨房出来,往桌子上摆了几听啤酒,对小哥说“今儿晚上就将就着啤酒吧,白的昨儿被胖子糟蹋完了。”
小哥抬头,眼眸深黑,看了吴邪一眼,“我都行。”
吴邪看着小哥的眼睛愣了一下,“啊,都行,都行好。”
胖子一听不乐意,忙活着放下最后一盘菜,插着腰对着吴邪闹腾:“嘿小天真说什么呢,我那叫糟蹋吗?那叫鉴赏,江湖豪情,英雄品酒,懂吗?”
吴邪转过身,拍了拍胖子的肩膀,笑道:“今儿小哥在,你别喝多了对着吊灯碰杯就行了。”说完狐狸似的眯眯眼睛,回到座位上做好。
“嘿还矜持上了,我什么时候对着吊灯敬酒了。”胖子解开背后围裙的带子,从脖子上取下了围裙。想了想实在记不起来,干脆就坐下来准备开吃。
“来来来,火锅到嘴,一刻都不能等了啊,来,开吃喽!”有胖子在的地方,总有欢快的气氛。
吴邪刺啦一声打开啤酒易拉罐的拉环,率先给自己满上了一玻璃杯,胖子见状,也给自己和小哥分别满上了两杯。
“来,干!”
三只同样盛满酒液的玻璃杯碰在一起,三只手的主人来自天南地北。可能有的人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能够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在西湖边的一个铺子里碰杯,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事情。
碰杯的时候酒液少许倾洒,吴邪只觉得手背一凉,灯光白皙的皮肤上沾上了几滴淡黄色的酒液。视线往边上移,还有一只手,洒出的酒液比他还要多,透过半透明的杯子,可以看到那只手食指和中指二指明显长于别的手指。
吴邪心中一愣,刚想看得仔细点,那双手就已经收回。
吴邪敛了敛目光,也举起杯子,大口喝酒。
伴随着火锅的不仅是推杯换盏碗筷碰撞和铜锅内汤料翻滚的声音,还有身后电视机里的新闻联播。
曾经在墓底历经的鬼影幢幢在简简单单的火锅的热气中被驱散地渺无踪影,所有的事情想起来都恍若隔世。
三四杯酒下去,吴邪到底还是有些眼神迷蒙,他看着胖子一边举着酒杯一边大鸟依人地靠在张起灵边上,“小哥我跟你说,你下次不能这样,你说走就走,找你的时候怎么找都找不到。哎呀你不知道啊,那阵子我和小花都疯了......呜呜呜,你太过分了,我一个人既当妈又当爹,我拉扯吴邪长大我容易吗。”
说着情到深处,嘴巴瘪了瘪,竟是要哭出来。
吴邪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清楚胖子到底说了什么,但眼看见胖子脸上的褶皱都往一个方向弯,眼睛里水光闪闪,顿时起了鸡皮疙瘩。看胖子还要往小哥怀里拱,急的想要站起来。
没想到小哥转过头,“没事,吴邪。”
下一秒,胖子就陡然从小哥的方向重新坐的垂直地面,面无表情的缓缓拿起筷子,又开始捞起锅内的肉片。
吴邪见状松了一口气,见张起灵没有动作,拍拍张起灵的肩膀,“小哥别介意啊,他就这样,闹腾。”
张起灵转过头,看着吴邪,像是及其郑重似的点点头:“我知道。”
吴邪看着张起灵黝黑的眼眸,和喝了酒后显得更加湿润红润的嘴唇,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唇,“我去吹吹风,你们先吃。”
小哥点点头后,吴邪摸摸口袋里还有烟和打火机,拉开椅子走到了外间的走廊。
吴邪叼着一支烟,咔哒一声点燃打火机,晚间风大,弱小的火苗在夜风里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熄灭,他左手垅着火苗点燃了烟头。
烟草的香气顺着鼻腔气管吸进肺里,辛辣的烟雾和寒冷的夜风刺激的吴邪头脑瞬间清醒了很多。
他靠在栏杆上,叼着烟看着屋内的两人。
胖子安静不到两秒,又开始闹腾,,嘴巴叭叭的也不知道讲些什么,表情极其丰富。而张起灵端正地坐在桌子上,安静的听着胖子的话,但是手没停,时不时地捞着锅内的肉片和菜。
以前也不知道从哪部电影里听说,“能坐在一起吃火锅的人,都是一个世界的人。”
吴邪早就不是什么文艺青年,但今天想到这句话还是心头一热。
胖子和他是过命的交情,而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也没有来的让人很舒服。
青年似乎察觉的有人在盯着他看,微微侧过脸,想一探究竟,但又被胖子胡搅蛮缠地拉过去,只好作罢。
吴邪一瞬间都做好了要被发现的准备,幸而有胖子。
但青年刚刚侧过脸,棱角分明的侧脸一下子在灯光地照射下分毫毕现。
吴邪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他熄灭了还有一半没燃尽的烟,重新走进了餐厅。
胖子从头喝到尾,啤酒就算再不醉人这会儿也迷迷糊糊的看不清道儿。张起灵今天晚上任由胖子胡闹,跟着喝了不少酒,只有吴邪喝的不多,中间出去醒醒酒还算清醒。
看着一个瘫着一个正襟危坐,吴邪扶了扶额,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熄了火锅的火,简单的收拾一下之后,吴邪擦擦手,决定把胖子抬到楼上去。但显然,他一个人肯定做不到。
在他开口之前,小哥先抬起头,“卧室在楼上?我把他扶上去。”
“我和你一起扶吧,胖子喝醉了耍酒疯,一个人招架不住。”吴邪惊讶于小哥主动开口,但还是决定合力把胖子扶上去,毕竟张起灵,看上去瘦瘦高高,挨不住胖子闹酒疯,吴邪心里这么想。
一人肩膀上担过胖子的一只胳膊,合力将他架了起来。吴邪本以为会很重,但抬起来的时候肩膀上却觉得轻飘飘的。侧着头打量了一下小哥,额头的碎发有些长,遮住了眉毛和眼睛的上眼睫,青年除了双颊有些红晕,依旧面无表情,神色自若,像是感觉不到胖子的压力。
吴邪心下了然,从看到那把黑色的古刀时,他就应该知道眼前的青年不简单。
卧室都在二楼,楼梯还是许多年前的木质楼梯,走起路来吱呀吱呀的响。吴邪心惊胆战的和小哥一起把胖子架上了二楼。知道妥善把胖子放到了他的床上之后,才算舒缓了一口气。
吴邪抹抹额头上的汗珠,舒出一口气,退到房间门口给胖子关了灯。再退后一步想给胖子关个门,却撞上了个温热的东西。
“小哥?”吴邪借着微弱的灯光分辨出来,他不是把胖子架上楼就去休息了吗。
吴邪看着他愣了三秒,突然一拍脑门,“胖子没给你准备房间?”
小哥看着吴邪错愕的脸,极其缓慢的嗯了一声。
吴邪只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一边在心里疯狂挣扎想冲进房内摇醒胖子问他一整天到底在做啥,一边面上的表情无懈可击,在短短三秒内想好了所有对策。
他领着小哥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屋内的摆设显然已经有了使用它的主人,张起灵转过头,盯着吴邪看了一眼。
吴邪解释:“店里多余的客房都没有打扫过,今天晚了打扫也来不及了,今天晚上你先在我房间凑活一晚,”说完顿了一顿,“你要是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我也可以去胖子房间打地铺。”
张起灵:“不用。”停顿了一下,“我打地铺。”
“啊,”吴邪愣了一下,“我怕胖子半夜闹事,到时候你估计睡不好。”
张起灵垂眸看了一眼身边的青年,嘴巴微张,湿润的眼睛里藏着为难,他眨眨眼,“我在这里打地铺。”
吴邪张了张嘴,又闭上,只说了一句“好。”
待两个人都洗漱完安静地躺在各自的被窝时,已经接近零点。
昨天胖子喝醉酒指着天上的月亮说话不是没有道理,昨日是望,今晚的月亮依旧圆如玉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洒进房间一地的月辉。
吴邪想翻个身,却怕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扰到小哥。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发现地上的小哥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应该,睡着了吧。
按理说今晚喝了酒又闹的这么晚,应该很快就睡着才是。
但吴邪毫无睡意。
他轻轻地测过身子,借着月光观察着面对着窗户入睡的青年。
吴邪始终记得青年看自己的眼神,黝黑,平静,淡然。侧躺时,眉梢的黑发顺下来,露出了完整的眼睑和眉毛。剑眉入鬓,可看起来也并不凶,像一口井水,淡然却不死板。总之,是个惹眼的人。
吴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借着月光去欣赏一个只认识了一天的男人。
像是杭州的冬天,冰冷潮湿,但是久别重逢后依旧让人贪恋,有些事情总是说不通。
吴邪最后看了一眼,背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在他转过身去后,原本应该熟睡的青年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一潭深水看不见波澜的眼睛。
月光和着吴邪的剪影落在了小哥的眼底。
有些事情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