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这雪是一场又一场,愈发下得深了。
年关在即,萧弦的闭关修炼也行到中途,她很确信,自己这下又突破了一个台阶。连日不见人,仅与鸟兽为伴,白雪消融再纷飞,湖溪凝水。立于檐角,各方皑皑群山连绵,萧弦望向蜀州地界,有雪轻粘在她睫毛上,天地都似一般净洁。
“……”
飘落檐下,无半点痕迹。萧弦知这天寒地冻,四处沉寂,踱步入堂中,炉火毕毕剥剥。炭裂之声如在心头撕扯,烦恼拨火,眼看着炉中星火烈焚,萧弦忽而单手一挥,便将它盖了,取一毡笠,出门,迎雪东向去。
她是要去见杜可一,即便做了万全准备,萧弦依旧放心不下。她对杜可一的关心并非止步于生死而已。一路轻功飞燕,她在路上打定主意不让杜可一发现她的踪迹,顺便再探一探家中是否有何异样。
不不,应该是先看家里再看杜可一…风雪兼程,不少时,她便至别院处,不舍驻足,正欲再度启程,被一亲信唤住,二人便于檐脊处说话。
“掌教,您怎么…”
亲信以为萧弦有要紧事吩咐,忙出来迎接,萧弦打手势表示收声,示意别惊动屋内的杜可一。门人收声,齐下屋檐,这下萧弦才请她说话。门人第一句话便是报告杜姑娘的情况,尚佳无碍。然后再汇报徐家和另外三家的关系,并无摩擦,一切顺遂。
听罢,萧弦点头,接着不由得继续追问:“那杜姑娘她…除了没任何意外之外,还有别的表现吗?”
“啊…我是说,平时她都会干什么呢?”
“硬要说,除了固定时间刻苦练剑,也就是不时吹吹笛子,插插花什么的吧。”门人如实汇报,再补充:“她需要的一切用度,属下全都妥当准备,还请掌教放心。”
“哦,如此…真是有劳你们了。”
微微点头,顷刻间,萧弦心中已经浮现了杜可一插花与吹笛的模样。到底会是怎样的呢?她插的花又是如何…萧弦默然思索,让一旁的门人有些纳闷,所以今天掌教突然回来,是为何事?她开口问到。
“没什么,没什么,就回来看看。”萧弦淡淡地笑。
门人也笑,接下去饶有深意地问: “那要不要见下杜姑娘?她似乎很思念您呢。”
“诶?她思念我…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她曾经说你像星星。萧弦没继续追问,而是缓缓侧脸看向了院中。她其实是有些不能面对门人这种,好似即将把她揭穿的目光,她在故作镇定。
“或许,也没有吧,不过您听,她好像又吹起笛子来了。”
是的,萧弦立马也听到了苍翠的笛音划破天际,她身体随即跟着往前拨了一下,她差一点就要迈步推开门了。但最终她没有,而是专心致志地在听,只要不是心盲之人,论谁都能听得出杜可一的笛音中,潜藏着某种无言的思念,直白又缱绻。
大多了解过杜可一身世的人,多半会以为她是在思念母亲,而萧弦却难为情地猜想到,这笛音可能真是吹向了自己。
“…怎么样,掌教,要不要看一眼呀?”
“不然,掌教不相信属下所言,杜姑娘安然无恙。”
身旁这位门人,明显就是跟萧弦想到一块去了。同为女子,她更能解读出少女的愁思,并且她很了解萧弦的性子,给她找好了阶梯。
“嗯…那就看一眼吧…”
萧弦腼腆着,伴随笛音,两步便跳逃出门人视线,隐身于较远处一颗青松上,极高地投下目光。院中吹笛的杜可一在她眼中不过是个点。而这点,今日正是,藕粉裙钗,唇红齿白。松间雪团从一枝坠落到另一枝,窸窣之声叫萧弦为之一惊,她迅速眨眨眼,才知道自己方才竟看得入迷。
…于是落荒而逃,好一只惊弓之鸟。身后笛音未绝,一路追来,萧弦点步于枝头,身形与心跳共颤。
她发誓自己再不能打破闭关禁忌了,心神不稳,她险些从枝头跌落。就算跌落也不算意料之外,她情愿如此无助地坠下,最终躺在厚实的雪地里,仰面深呼吸,然后满眼仍是院中杜可一今日吹笛的模样。尽管那只是一个点,但这对苦思她半月的萧弦而言,已经足够了。
届时,想必萧弦会双手捧起冰雪,覆盖在脸上,随后责问自己,你当然可以默默喜欢她,但有必要喜欢到这种程度吗…萧弦回到宅子依然不停地心悸…
然而此刻,刚刚放下笛子走回屋里的杜可一,却什么都不知道,飞雪依旧恼人。
半月不见,杜可一甚至一度很悲观,认为自己这些情愫永不可能告诉萧弦了。患得患失,萧弦回来之后…还觉得我算什么呢?其实本来也就什么都不算,告诉她,也不会有好结果。不会有好结果的,就像这整日整夜满满当当的伤感,多到麻木,坚硬,多到杜可一只会为它悲哀,因为没什么希望或指望。
顺其自然吧,杜可一渐渐又习惯了不带希望地生活,回归了很久以前的状态。有时候,杜可一还会宽慰自己想,趁着萧弦不在,她终于给自己机会想想,如何顺其自然。那么会具体顺到哪里去呢?她一旦想到这个问题,那所谓的自然又不攻自破了。
“疯了…杜可一…难道你还想在人萧家有什么地位吗…”
“是个男子倒还有入赘一说。”
“但你可是个女子诶!你在幻想另一个女子同你结亲吗…”杜可一回到屋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就只知道在床上打滚,抱着被子哼哼唧唧地崩溃。
杜可一迟来的情窦初开和贫瘠的爱情想象,也只能幻想些陈词滥调里唱的结果了。她早承认自己有磨镜之好,对萧弦的情感带有荤腥色彩,然而再惊奇也度过了自我怀疑,到底还有层救命之恩当遮羞布。现在,与萧弦悬隔不知几里,思念所带来的痛楚在杜可一身中清晰得要命。
遮羞布已然被揭开,下面藏着一道贯穿伤,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轻易照见她的五脏六腑。
“别痴人说梦了…那可是萧弦啊…玉腰奴…唉……”为了她,杜可一骨头都轻了两斤,更别提肉,她是真的瘦了些。
哀声叹气也好,无法直面也罢,时间都会继续走,萧弦一个月的闭关终于期满。临到归途路口,风雪如旧,骑在白马上,她犹豫踟蹰。看来她这后半个月是一点没好起来,久久负重,对杜可一的相思之情反倒让她的心境乱得更糟糕了。
她想见她,又怕控制不住冲动,现在,萧弦只能将此情强作解释为近乡情怯。终于策马,佯装风平浪静地回去,不料道中竟有门人大张旗鼓地欢迎,绣了萧字的大旗在道路两旁招展。萧弦远远地看见就是收缰一愣,还未真正走近他们,她已感觉无比羞臊和尴尬,浑身鸡皮疙瘩。这是谁出的歪主意?把上一辈人最喜欢搞的那套迂腐虚荣,又翻出来发霉。
其实不用想,萧弦也猜得到是徐家这么安排的,奈何眼下无路可逃,打不断马腿,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人群的欢庆。
“恭迎掌教!贺喜掌教!再破新境!”
“嗯,好……”
乌泱乌泱的人群喊起这种口号,萧弦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点头,微笑,腰板僵直地再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山门走去。每到这种节点,她就格外需要见到杜可一。哪管什么面对不面对的,萧弦先回去大堂处理事务,然后再朝着杜可一的所在快马加鞭。
都已经爱得不能自已了,啧啧啧,啧啧啧,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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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