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浮世卷[阴阳师] 第69章 不可结缘者（下）

所谓的「天道」，是那些高天原神明自己所言的「天道」。而玉藻前此行之地，便是「天道」之外。他想要将千代羽衣他们的灵魂从「天道」之外带回来，就必须先去找神使荒。

法阵开启，六门显现。

“那地方很危险，而且那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荒以劝诫的口吻对我说。

如果我真的曾是高天原上的神明，荒至少会知道我吧？

阿夜用童谣说的那个故事，不仅荒唐，而且毫无根据。童谣中没有提起这位神明为何要舍弃神格，也没提起神明为何会与八岐大蛇一同坠入狭间。

……但为何，这位来自高天原上的神使荒，似乎对阿夜口中那位神明，并不了解？

在那种情况下，阿夜没必要骗我。甚至，他可能还和荒直接接触过。

玉藻前已经走到了那蓝色的光芒前面。他微微侧过身，仿佛在等我。

“因为没有就不去找了吗？”我问。

“天行有常，万物顺天而行。”荒闭上了眼睛。

“顺天而行就可如意吗？”我反问。

“我言已至此。”

“那……关于那位神明，神使大人知道多少？”

玉藻前微微眯了下眼睛，不再停留，转身走入了一道红色之门。

“……并不比你的兄长知道多，但唯有一点可以确认。”荒睁开了眼睛看我。

“……”

“舍弃神格，归还力量于天地，以人之身躯行走于世间，这是只有那位神明才会做的事。这本该是令人钦佩之事，但这千年来，在每一世的人类身上，我都不曾清晰窥见其命运之河。无法得知过去，亦不可知未来，正如你一样。”

“听上去是一位慈悲之神，那么神明的名字呢？”

“……不知。”

“看来是位无名之神，那神使大人为何会认识那位神明？”

“因为一位故人。”荒静静地看着我。

“多谢神使大人告知。不过，我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有慈悲之心。兴许我只是与那位神明长得相似，而并非神明转世之人。”

我转过身，走进了和玉藻前进入的同一扇门，迈入了所谓的与世隔绝的地方。

“还以为你会继续和他谈下去。”玉藻前站在不远处等我，他周身燃烧起了一团团火焰，围成了一个圈，驱散了一些无边无际的黑暗。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走上前说。

妖力扩散开来，在我面前形成了一小簇火火焰。

“无妨。”玉藻前说，然后向前走去，“我要去的地方与你不同，路上多加小心。”

看着玉藻前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好一会，我才看向黑暗中的另一处。

“看够了就出来。”

火焰冲着那一处飞过去，但是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中，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掐灭了。

妖力再次凝聚，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个火焰。不过这一次，我选择继续向前走。恶鬼从我脚下的黑暗中不断涌出，却不能靠近我一点。我动用的妖力，不过是驱散黑暗的那点火焰，将恶鬼再次拖入地狱的，是另有其人。

这里是吸取妖力的地方，待的时间越久，妖力就会越弱。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逗留太久，但我还在不停地找他。

我知道阿夜不在这里，是另一个原因让我留在这里。本该在海上那几天就意识到这件事，却迟迟到了现在才想起来。

“你该离开了。”

被我凝聚成火焰的妖力在无向的风中不断摇摆。这是妖力将要耗尽的象征。而这时，黑暗中终于传来了声音。

“终于愿意出来见我了吗？”我若有所思地望着某一处说。

明亮的火光在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体内的妖力流逝也逐渐缓慢下来了。

橙红色的光亮下，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他淡漠的视线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而那浑身的妖力是我再熟悉不过了。

“……回去吧。”他避开我的眼神。

“那么，将他的身体还给我，阿夕。”我说，“毕竟现在的你，抛弃了哥哥原有的身体，获得了自己的新生和身体。”

眼前的阿夕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我，那眼神中有太多我不懂的情绪了。

“他的另一面还在沉睡，现在唤醒……”

“我不想唤醒他的另一面，只是想要他的身体罢了。”

“……”

“原本他就是因为我而变成这个样子，而另一面的他，无论如何都是不完整。与其这样不完整下去，不如让我——”

漆黑的长发随着他的快步走向我隐没在周边的黑暗中，他双手用力捏住了我的肩膀。

“你还在期望什么？你还不明白吗？他的善的一面已经死了，至于这恶之面，也迟早要跟着消散，你做不到把他复原。”

“他的身体，是你和我之间唯一的联系。你说得对，阿夜已经死了。不过……你引着我到海的尽头去，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并没有抬头看他，他的阴影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双手抓得更加紧了。

“既然再怎么努力也没用的事情，那就干脆放弃好了。这样的结果，倒不如说是好的。我还要谢谢你，让我尽早看清楚了这样的结果。知道了就算再怎么找，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有阿夜了。”

从我在荒川醒过来的时候，恐怕阿夕他就已经知道了我还活着这件事。他要我去海的尽头究竟是为何，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不是的……”阿夕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模样，“那不是我的意思……”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呢？”我反问。

他微微地吸了一口气：“就算阿夜已经死了，你也要好好地活着……好好活下去。”

“那就不要阻止我。”不知为何，我有些反感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靠近我了，“阿夜为什么会让你占据他原本的身体，说不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自顾自地说着自己是神使的话，却从没有考虑过我。”

“……”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就当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他是不是就希望我能成为那个神明？那为何当初还要问我……问我究竟想做什么……自己说着要我杀了他，却把这些问题全部扔给了我……现在连想问他那些事情……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做不到……”

“神明……不……他不是这样想——”

“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揪住了他的衣领，看着他那双蓝色眼眸。

“他想把选择交给你。”阿夕没有回避我的目光，“你究竟想要做什么，究竟要成为什么……不以兄长的身份，不以神使的身份来束缚你。”

“……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不，有一件事……我想要去做。”我喃喃自语起来，“……我厌倦了这样的悲伤和难过，只有让哥哥回来，才能终结这样的悲伤和难过……所以……”

我看向了阿夕，松开了扯着他衣领的手，转而轻抚上他的脸。

“你本就是为了我们而存在的存在，所以……你会帮我吧？更何况，现在你已经被我们赋予上了名字，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帮我……”

阿夕慢慢地将我的手拉开了：“我不会还给你。虽然嘴上说着要舍弃一切，那为什么连铃鹿山都发现不了呢？”

铃鹿山……？难道说那个时候，铃鹿山并不是消失不见了，而是被结界覆盖了吗？那为什么我看不到？

“你一定疑惑自己为什么发现不了。”阿夕退了一步，那双陌生的蓝色瞳孔中，恢复了往常的冷漠，“因为那是我为你精心设计的结界。那个人想给你自由，结果他的死却成了个牢笼，禁锢着你。只要你还没有走出阿夜给你带来的囚笼，你就永远不可能看见铃鹿山了，我也不会将他原本的身体还给你。”

阿夜是被我亲手杀死了。虽然身体已经丝毫不剩，我却觉得他的灵魂，一定在某处等着我。哥哥原来那具身体还在，只要找到了哥哥善之面，那曾经一分为二的两人，也能再次变回最初的他。

“……原来如此。”我退了一步，双脚慢慢悬空起来，最终与他平视，“这么说来，你要阻止我了。”

褪去了我熟悉的面容，面前的阿夕也直视着我：“如果是指将阿夜复活这件事，我一定会来阻止。”

在这时，阿夕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周边盈满了灰色的光芒。

“那是什么？”我盯着那个问。

“……看来今天到此为止了。”阿夕垂下眸子，然后又看向我，“想要再见我就来日轮之城吧。”

阿夕明显有消失的迹象，但是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走。”

原本流失殆尽的妖力，在这一刻重新从我的身上散出，将阿夕的身形完全束缚住了。

“你——这里是「天道」之外的地方……”阿夕显然很吃惊，但他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即便是没有了神格，也能使用神力吗……”

我慢慢地朝他飞过去：“阿夜到底告诉了你多少事情？”

阿夕的身形在漩涡和我的妖力中互相拉扯着，那显然不是正常的妖怪能够承受的力量，但阿夕却并未露出痛苦之色。

我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算了，那种事无关紧要。他的身体在哪里？阿夜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将你创造出来的？你又究竟是谁？

阿夕收起来脸上所有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沉默着。

“他到底是谁这种事根本不重要。”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捧着他的脸，轻声说：“呐，告诉我吧。”

阿夕微微皱了下眉，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连你要阻止我吗？”颇为失望，但我还是放下手，转过身看见八俣远站在不远处，“但是你别忘了，你不过只是八岐大蛇的一个碎片，并不比他强。”

八俣远轻笑了一声：“不过才短短几年，你就已经成长得这么快了。虽说我不如他，但也至少能在这里拖住你。不过，那家伙可就不一定能撑住了。”

……这是让我在让阿夕死和让他回去那个日轮之城做选择吗？

“你很担心他啊。”我说，“我知道八岐大蛇一向喜欢做交易，那么我们也来做个交易吧。您这里似乎有个东西，我很感兴趣。不如就以它为交易，如何？”

八俣远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在他面前显现出一块巨大的圆镜：“如果你是在说这个，给你也无妨。”

我将妖力收了回来，包裹住圆镜的一半，看着八俣远说：“你和八岐大蛇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没兴趣，只要阿夕将他的身体还给我，我说不定还能帮你们一把。”

“呵呵，这倒不用。”八俣远说道，“只是，这样做，不正是和你说的‘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刚好对上了吗？”

“没错啊。对待除了哥哥以外的事情，我根本没必要去坚持。”我笑了，“唯独这件事，除非把我杀了，否则我不会停下来的。”

这是为了我不再痛苦所做出的决定。在还没有能够复活阿夜之前，或许成为不可结缘者才是最好的选择。

来到这「天道」之外会碰见阿夕这件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也没想过在这里就动用那个力量。

那个时候还在铃鹿山的时候，我晚上会变得非常渴望“吃”的秘密被大岳丸发现了。在那之前，如果海滩上不曾有搁浅的鱼，我通常是以那些被海浪冲上来人的尸体维持着自己，以防止体内的那个力量将我理智吞噬。

然而，随着以往记忆的消散，另一种力量从我身体中出现。它压抑了从空栗那里来的力量，甚至与其融合。我不知道这个力量从何而来，却能感受到它对我的亲近感和舒适感。这也是我能轻而易举地进入鲛人领地的原因。

我开始怀疑这个力量是否和自身的妖力冲突，但也让我很意外，这个强大的力量仿佛天生就属于我——

甚至在不停地帮我破解着我原本身上的妖力封印。

终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所谓的神力。虽说两种力量在身体内没有什么冲突，万一出现了什么状况，我一定承受不住。所以一直以来，我没有动用那份「神力」，用原来的妖力。

而来到「天道」之外，我发现妖力在不断地流逝，而「神力」却在不断地增强。于是，我想到了用神力来强化妖力。这原本是不能相容的两种力量，我却惊讶于两者相性如此之好。

故意做出妖力消失殆尽的样子，也是为了将阿夕逼出来。在铃鹿山之时，记忆消散的同时，我又回想起了更早的记忆。

八俣远消失后，我才将裹住镜子的妖力收回来。而就在松开的一瞬间，镜子里面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是……彼岸花？对了，那个时候他从冥界回来的时候，说是彼岸花帮了他……

我走近了圆镜，想要看得更清楚，但是那个景象只是一瞬间就在镜子中消失了。

这面镜子……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