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浮世卷[阴阳师] 第66章 铃鹿山（中）

“漂亮姐姐，你好呀！”

巨鲸早就在海边等着久次良了，它一见到我就不停的甩尾巴，虽然已经习惯了它这样的说话方式，但……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别扭。

“你同其他人一起去玩呗。”巨鲸在海水中，用嘴巴推了推久次良，“我想和漂亮姐姐说说话呗。”

久次良看了我一眼，我只好点了点头。久次良也不多说，走远了。

“姐姐，你见过我吧？”巨鲸拍着它的鱼鳍说，“其实我一直想说这个事诶，不过我不知道为啥，说不出口。”

“……”比起这个，你下次见到我还是冷静一点吧。

“那啥，第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不是把姐姐的船弄翻了呗……”巨鲸傻笑起来，“其实我是想模仿人类英雄救美呗……”

“……”

“好嘛好嘛，我知道你不说话，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呗。我想和姐姐做朋友，和少主他们一样呗。”巨鲸象征性地又拍了拍它的尾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衣角，“好不好？”

我退了几步，以防它把海水浇到我的头上。不过巨鲸并不没有在意这件事，它又在浅滩上艰难地向前挪了挪。

“姐姐，你说好呗，我可是很听话的。”可怜兮兮的语气无论如何都让我没办法。

叹了口气，我只好伸手推着巨鲸的头说：“我知道了，总之你快回去。不然又像上次一样搁浅在这里，大家都很辛苦的。”

“姐姐和我说话了！”巨鲸兴奋地翻了个身，然后，海水从它后方的尾巴上，直接淋湿了我的全身。

“哈哈哈哈！”

蟹姬的笑声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过身，发现一旁跟着的大岳丸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

“……有这么好笑吗？”

走过来的久次良愣了一下，然后指了指他的头。

我伸手去摸自己的头，一条滑溜溜的东西从我的手边逃走。没有一点犹豫，我一把用力抓住头顶上那个滑溜溜的东西，朝着蟹姬的方向甩去。

不出我所料，那确实是一只章鱼。蟹姬平常最爱吃章鱼丸子了，给她也不亏。

“啊！少主！蟹姬……蟹姬看不见路了！”蟹姬的脸上爬着一只我刚甩给她的章鱼，我看着她摇晃的姿势，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情舒畅。

大岳丸伸手帮她拿掉那只章鱼，然后递给蟹姬：“你看，这是你今天的零食。”

“那是当然了！”蟹姬拿过章鱼，然后看向我，顺手就抛过来了，“就交给你帮蟹姬做了！”

来不及躲，黏糊糊的章鱼直接附在了我的脸上。

“啊！章鱼！”蟹姬看着我面无表情地把章鱼扔回海中，跑了几步后，摔在了地上，两眼汪汪的，“呜呜，蟹姬的章鱼丸子！”

她马上爬了起来，冲着我说：“你个大坏蛋，蟹姬的章鱼丸子被你弄丢了！”

说着，蟹姬就挥着小钳子过来了。

“就算是这样，还是让大岳丸补偿你吧。”我轻松地按住了蟹姬的小脑袋说，“我要去休息了。”

蟹姬顿住，然后抬头说：“可是今天晚上有花火祭……”

“我知道。”我打断了她的话，但是在被他们注视下，我也不好立刻就走，于是我抬起头看向他们，“不用担心，只是回去休息一会，我会来。”

……所谓的去休息，其实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待着。没有什么人来打扰，自己一个人好好地去回忆那些往事。我虽然也逐渐接受了铃鹿山的生活，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的伤依然没有好，治愈的……不过是表面而已。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一瞬间，我突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

“看起来，汝在这里过得很不错。”本来是背对着我的他，听到我开门，转过了身来。

在稍微惊讶了一下后，我从离他不远的地方拿起了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呢？您要带我走吗？神明大人。”

八岐大蛇走了过来，伸手捏住了我的一缕头发：“吾随时都欢迎汝的加入，但是汝现在……并不欢迎吾。”

我抬起头看他，却不曾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点和神明有关的东西。

“更何况，吾只是来送一点东西。”他松开了我的头发，想要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我挡住了他的手：“什么东西？”

“……看来汝已经开始怀疑吾了。”八岐大蛇笑了笑，“但是……吾并非来给汝送东西的。”

“……”

他冰凉的手覆在我的脸上，连同刚刚还湿着的头发一起紧紧地贴着。

“总有一天，汝会到吾这边来的。在那之前……”

就像那个时候在狭间一般，他将冰凉的唇轻轻地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小的时候，我以为是祝福。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他给我的诅咒。怀着对神明还存有的憧憬，心有感恩地接受了那个诅咒。

“……已经变成妖的我，还有什么能让神明大人您感兴趣？”

“不，与那无关。”他笑着离开了我的视线，“汝之存在，才最有趣。”

这样啊……

所以八岐大蛇，你又在期待什么呢？我这个毫无希望的生命，最终也要走向灭亡，你又在期待什么乐趣呢？

我用手掌压住了额头上那个位置，然后还是出了门。现在是铃鹿山的海妖们忙碌的时候，我揉着眉心，一边走一边回想八岐大蛇刚刚的话。

他来铃鹿山，是为了什么？想到这里，我猛地想到一个事。他如果是来找大岳丸的话，没必要这样做。所以他并不是来找大岳丸……甚至，没必要出现……出现只是为了来见我么……

来见我这个有意思的存在？

铃鹿山……大岳丸……久次良，蟹姬……还有谁来着？

我停住了脚步，并不是我不想想起来，而是，在铃鹿山住下来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忘记什么。一开始是很小的东西，后来是最近的回忆。

这对我来说，非常可怕。所以这些天，我也在想，到底该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也许这是个好机会。离开这里，说不定不会再忘记东西了……

八岐大蛇带了什么来这里？

花了一天的时间，我将铃鹿山能走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也找了所有可疑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发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就是说，只有那个地方了？

我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鸟居上。

“……那里吗？”大岳丸曾对我疑问的眼神做了一定的解释，“不行。唯独那里，你不能去。如果想要好看的宝石什么的，来找我也是没问题。”

不能去……？为什么？

铃鹿山的秘密吗？但是铃鹿山的秘密只是铃鹿山的珍宝，大岳丸连珍宝都并不吝惜给我，那他到底在隐瞒着什么呢？

隐瞒……吗？

但是现在的话，没办法进入那里吧……而且这种事如果瞒着大岳丸进去的话，他会生气吗？

“啊，你在这里啊！少主让我来叫大家去花火祭呢！”小蝶匆匆地跑过来，气喘吁吁。

“……”

小蝶的身体并不好，不应该跑的。

“你在看什么？”小蝶顺着我的目光望去，“鸟居……吗？你也在担心少主吗？”

担心……他？算不上吧。只是出于对他的收留的感谢。

“没关系的。少主那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有他在，大家都很安心呢。”小蝶像是在安慰我一般，然后拉起我的手，“走吧。”

在她期待的眼神下，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京都的花火祭，却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能让我想起那热闹的场景。我坐在暗处，手上有一个被其他妖怪强行塞入的苹果糖。

那些妖怪的身影中，我能看到大岳丸和久次良，还有一个我并不陌生，却也不熟悉的身影。

那是被大岳丸尊称为老师的海鸣。

不如这个时候去看看鸟居的那边吧……

趁着大家都在祭典上，我很容易就溜了出来。夜晚的铃鹿山十分安静，而过了鸟居以后，这样的寂静更加有些让人不安了。

然而走进去，和平常的神社并没有什么不同。环顾了四周，我慢慢发现，在正中央的一个石台上，放着一个我颇为眼熟的竹筒。

那是……大岳丸烤鱼时候，装着海盐的竹筒。

慢慢地上前走去，在那石台上，有黑色的水慢慢地流下来了。我皱了皱眉，对眼前的东西立刻表现出了厌恶。

“这样令人不快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

“……那是污染铃鹿山的东西。”

大岳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不是说过，不能来这里吗？”

污染铃鹿山的……

“……其他人知道吗？”我问。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大岳丸第一次表现出了强硬的态度，语气也不似平常那般。

看上去已经污染很久了吗……难道八岐大蛇并非第一次来这里？那么，他来这里送东西……送的是这个吗？

盯着眼前的黑色水流，我不再纠结这件事，转身经过了他身边：“我知道了。”

“你已经决定了吗？”身后的大岳丸缓了缓语气问，“要离开这里吗？”

“……”

大岳丸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偏了头看我问：“你……觉得我是一个合格的守护者吗？”

“……对于这个问题，你不是一直都没有疑问吗？问我干什么？”

月光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好像是不久前，我才第一次遇见的他。可事实上，距离第一次，已经过去了一年了。我在铃鹿山，走走转转，混混沌沌地过了一年。

大岳丸转过身看我：“你从来就没有把我们当作家人看吧。我想，如果是外人，也许看得更清楚……”

“你也接触过更多的其他海妖，你做的那些，足够让他们敬佩。”我回忆起这一年来，看到的种种，继续说，“我只是见过铃鹿御前，与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如果你真的在询问我关于这个问题，我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来看，你绝对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少主了。”

大岳丸微微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这么多话呢。所以已经决定要离开吗？”

“……你拦不住我。”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不会将铃鹿山的事情说出去。”

既然是知道，又何必从我这里得到认可？还是说，想从铃鹿御前那里得到认可呢？

“少主，你怎么能让外人进来？”

外人……

海鸣的面容十分戒备，看向我的时候，似乎并没把我……不，到这种地方来，即便是铃鹿山的海妖，他也会这样排斥吧。

“是我擅自进来的。”我看着海鸣说，“更何况，我对铃鹿山的污染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样说的话，大岳丸大概不会再顾及我了吧。如果说，我是因为铃鹿御前的关系，让他失去了解决铃鹿山污染的方法，想来也不是铃鹿御前希望的。我在这里待得也够久了，是时候离开了。

那天离开后，我收拾了一下东西，打算再过几天离开这里。

本也以为会是风平浪静的几天，而在临走前的一个晚上，我听到了从海中传来的悲鸣。

光着脚跑出来，看到久次良也出来了时，我突然意识到是什么事了。但是，看着久次良奋力地划着船出去，我并没有跟上去。

“你不一起吗？”大岳丸跟在久次良后面，大声对问我。

我摇了摇头。大岳丸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但还是转头跟上了久次良。

仿佛是提前预知了它的死亡，我望着远处的海面，只是坐在了礁石上，静静地等着他们归来。

“它说要来见你。”

久次良从船上下来时，那严肃的面容，更为肃穆了。

是熟悉的血腥味……

在众海妖举着的火把下，火光照亮了巨鲸血迹斑斑的身体。它奄奄一息，却不肯闭上眼睛。

“……姐姐，巨鲸久次良来看你最后一眼呗。”巨鲸轻轻地悲鸣着。

为什么……要来见我？

“嘘，别说话，我来治疗你。”我走过去，将手放在了它微干的皮肤上，“什么最后一眼，你上次还说要带我去看日出……”

“对不起，姐姐……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姐姐笑。姐姐有时候还会哭，姐姐给我笑个呗……”巨鲸虚弱地说。

……这种时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从来没见过没有笑容的妖怪……久次良也笑过……如果能看到……”仿佛是很着急，它像一个孩子一样着急地解释着，“姐姐的笑容……”

笑一笑吧……可是，太陌生了……对我而言，太困难了。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

“真好看……姐姐多笑笑呗……”

海浪声带走了巨鲸最后的悲鸣，连带它流下来的泪珠，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