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浮世卷[阴阳师] 第52章 谨贺新年（下）

神社里面有一个小房间，正好可以用来挡风雪。

我盯着眼前的燃烧的火，第一次有了想要拜见神明的愿望。我将熟睡的伊吹放好，自己开门来到了神社面前。

站了有一会，脑袋里却还是一目连的龙，连，给我讲的那个故事。

一个关于夕夏短暂一生的故事。

住在七角山山脚的少女夕夏，在某一天上山时，发现了现在这个神社。虽然不知道这里供奉的是哪一个神明，但是她依然坚持来打扫神社，带来贡品。依然是某一天，她遇见了一位失明的女孩。

仿佛是命中注定，夕夏从这位女孩口中，了解到了当年风神在那场水难中救助村子的事情，当然也得知了那位风神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失去信徒的事。夕夏决定和那位女孩，一起成为那位风神的信徒。

和那位女孩不同的是，夕夏能够看见妖怪，也能看见神明。于是，有一日，她发现了坐在树下的神明。这位神明虚弱极了，纵然夕夏想要帮助他，也是无可奈何。

神明为了安抚夕夏，便告诉她，自己喜欢和她说话。夕夏很开心，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只是支撑着和她说话，神明就已经很吃力了。

终于有一天，海边的妖怪作乱了。夕夏也发现神明不见了。

为了寻找神明，她认识了古笼火，与他一同寻找着神明。最终在海边，救了和海妖拼尽全力的神明。

村子里的人都逃窜了，可是夕夏不愿意离开这位温柔的神明。于是，她以人类的身份，见证了那位神明变成妖怪的过程。可也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短暂过程，夕夏就死在了海妖作恶的浪潮下。

名为夕夏的人类少女，便这样死在了成了妖怪的神明面前。

“真是温柔的神明，温柔的人啊……”我伸手触碰着许久没人来过的净手池，以妖力引着泉水再次蓄满整个水池。

净完手和口后，我才来到神社面前。

在被夕夏的故事占据后，心中的那点悲伤逐渐被放大。开始想念的是阿夜和阿夕，他们现在会在哪里呢？又是否在到处找我呢？

可是，他们毕竟不相信我，也许根本不会在乎我到底在哪……

回想起阿夜今天说的那些话，虽然不得不承认，却还是无法释怀。

弯腰，拍手……

“我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我双手合十说，“因为我知道神明很忙，一定顾不及我的愿望。但是现在，我想许一个愿望。”

就算这里的神明早已离去，就算自己再怎么拼命呼唤，也得不到回应……

“我只希望哥哥能平平安安。”

至少不要在我面前死去……

既然阿夜想要这样做，那我也只好……

寂静的雪夜，只有寂静中的风在刮着，雪花一片片地落在我的和服上。果然，没有神明的回应呢……

“……不然还是算了吧。哥哥和晴明还有源赖光一起，总是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危险。连我都没办法保证的事，将它交给神明大人，也未免太过分了。”

而身边的风，突然小了。

“那就再许另一个愿望吧。”

身边传来了一目连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却看见了长着鬼角的一目连，发丝变成了青色，连那条龙也变成了青色模样。

我太熟悉这样的青色了，而莫名觉得有些安心。

于是，我变回了还是人类模样的源稚紫：“还是算了吧。不过……一目连大人不是已经回去了吗？为什么……”

一目连青色的眸子望着我说：“我都不知道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这里却好像还是当初那个样子。”

我不禁睁大了眼睛：“你……您就是那位神明？！”

“……你还没说你的愿望呢。”一目连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偏了偏头，却不看我。

我现在的愿望么？

“……好想见他们啊。”我垂下眸子说，“虽然我知道，他们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他们会为我着急，却还是忍不住会幻想……幻想着他们会纵容我……会来找我……”

说着说着，我声音就小了。

“果然呢，这种事情也还是太困难了。还是，还是……”我有些慌乱，但转身对他说，“还是请您送我到回平安京的路上吧。”

一目连垂着的一只眸子抬了起来：“我现在早已不是神明，虽然不如神明那样神通广大，可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

“可是……”我担心这位曾经无比温柔的神明，又会做出什么牺牲，“不对，您真的只需要……”

“没关系。”一目连解开他的外衣，替我披上说，“现在的我，这点事还是能做的。”

我看着他替我披好外衣：“可是他们不一定会来找我……如果这样的话……”

“他们来了。”一目连说，“跟着我，我会带你找到他们的。”

“真的吗？非常感谢，神明大人……啊，对不起，一目连大人。”

“不用这么紧张。”一目连笑了，“能够帮到你就好。”

说着，一目连示意我跟上他。走在一目连身边，周围的风雪总是要比其他地方小。

“您总是这样温柔吗？”我突然问。

一目连笑了笑：“风不一定永远是温柔的。”

“但是呢，这家伙也一直说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守护大家的话呢……”龙补充着说。

一目连有些无奈：“看上去要下大雪了，还是快点吧。”

也许不是所有的神明，都会忽视自己的呼唤，还是会有神明来回应。

一目连带着我走过覆盖着雪的林间，最后来到了一条还未冰封的河边，河上一座小木桥。

“过了这条河，你就能看见你的哥哥们了。”一目连停在了离木桥不远的地方说，“去吧。”

我将身上披着的外衣交还给他，又对他鞠躬：“非常感谢您。”

“能帮上你就好了。”一目连这样回应我的话。

“等到春天的时候，我还能来找您吗？我是说，和大家一起。”我抬头问他。

一目连像是没想过这件事，看上去有些惊讶：“当然了，可是来的路上也要小心，毕竟这段时间，仿佛也不太安全。如果有必要，可以让风带来消息，我会收到的。”

我一时说不出话，自己只是出于好奇问一问，也并非一定要来。

“还有……”一目连有些犹豫。

“什么？……没关系哦，您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其他事情，但是，关于家人，我认为他们是永远不会抛弃你的人。”一目连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毕竟我已经不是神明了，是没办法知道太多关于人类的事……”

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冬夜的冷风中，他的手还是这样温暖。在风龙提着的灯笼中，曾经无比冰冷的心，仿佛有了一丝裂缝。

“但是，在我心里，您永远都是神明。不管是风神，还是一目连。”

这是我的真心话。这样不可多得的温暖，我想紧紧地攥住。如果可以，真希望永远都不松手。

“新年快乐，神明大人。”我笑着说，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阿紫！阿紫！”

话音未落，我的身后就传来了阿夜清晰的声音。

“他们来接你了。”一目连轻轻地握住我的手，然后把我往他身边轻轻推了推，“我说过吧，家人是不可能会抛弃你的。”

我愣了一下，转身后便撞入一个带着寒风和雪花的怀抱，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温热。

手中那抹温热，不知何时消失了。

我被他抱得很紧，但我还是能够看到阿夕站在不远处，身边还有几个源氏的仆从。那点点的火光，仿佛是穿过曾经无尽的黑暗，义无反顾地来到我的身边。

我还被困在那里吗？心中所有的怀疑和难过，是否都被这样的体贴消融殆尽？

我不知道。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害怕，害怕现在触手可得的东西再一次被失去。

我最终还是抬起了手，抱住了他：“新年快乐，哥哥。”

阿夜愣了一会，然后才松开我。

看着他沾满了雪花的青色发丝，我伸手替他拍了拍。

他扶着我的肩膀：“对不起……今天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才该对哥哥说对不起。”

“不……”阿夜忙解开他的外衣，替我裹住说，“我只是害怕再次失去你，所以才……”

“我也是……我害怕再次失去哥哥……”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我听了阿夕说的那些话，可是事实上，你确实对八岐大蛇产生了不应该有的怜悯。我害怕你受到伤害。毕竟，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八岐大蛇也是造成京都现在这个样子的元凶。”阿夜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只是……你想要回避也没有错。我……”

对八岐大蛇产生怜悯么？但是……我为什么会对一个神明产生怜悯呢？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我不过是个妖怪……

“但是……哥哥为什么会觉得，我对那位神明产生了怜悯？”我扯着他的外衣问，“哥哥是知道什么吗？还是说，哥哥一开始就在骗我呢？”

阿夜张了张嘴，想要伸手再次抓住我。

我忙向后退了几步：“我不想再被骗了。就算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想了。哥哥从来都没相信过我，我却一直都相信哥哥，一直都是啊……但是，为什么？哥哥一直都不愿意相信？为什么又要一次次欺骗我？”

阿夜又向前了几步：“我并不知道什么，可是你对那条蛇……”

“……毕竟我们的母亲空栗也是一条蛇。”我有些绝望地又退了几步，“这就是你让阿夕在家看着我的原因吗？也害怕我被八岐大蛇蛊惑？我身上流着空栗的血，她是蛇妖，所以你害怕的是这个，对不对？”

阿夜急忙摇了摇头：“不是的，阿紫，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你解释了……所有的都是你设计好了的，就算解释，也是你提前想好了的。我要做的不过是听从你的安排罢了。我不喜欢这样。明明是亲人……我却一直在被欺骗。”

也许我害怕失去他，可是我也厌恶自己一次次被他欺骗。是葵子那件事也好，是杏原那件事也好。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和我说过，也从没有告诉我他要做什么。让我蒙在鼓里，像个人偶一样被他操控着。仿佛我的害怕失去他，像个笑话。

阿夜没有再说话了，他只是那样看着我。寂静的雪夜里，我们就像两只想取暖的刺猬，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互相伤害。

我被这样的沉默压抑着，最后将身上他的外衣狠狠地扔在地上。

就算咬着牙，眼泪还是不断地掉了下来。

有人将外衣捡起来，再次替我裹上。温凉的手指拂过我的脸，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谁。可事到如今，我能做的又有什么呢？

“回去了。”阿夕看着我说。

“……然后再被你们骗吗？”

阿夕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他再骗你了。”

“……”

“而且，他也没有骗你。只是现在还不能和你说。就算是这样，你愿意再相信我和他吗？”阿夕向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