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浮世卷[阴阳师] 第40章 月桂（上）

『我想守护她，可我不相信她。

就算她现在已经拥有了一个人所具备的东西，我依然不相信她。

因为她忘了一件事。当然，她也忘了葵子，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把事情交给‘他’，而不是自己成为‘他’。

因为这件事，我始终无法将她和曾经的「她」关联起来。虽然明白这个意外是「自己」希望的，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否认着这个存在。

葵子是父亲曾经收养的女孩，比起和我们一起长大的玩伴，葵子更像是我们的姐姐。

那段时光很开心，比后来都要开心，也让我慢慢地走出了对空栗的反感。

我也是个半妖，所以记得她将空栗一点点吃下去还毫无知觉的样子。可是这都没关系，我还能保护她，就算父亲以后都不在了。

终于到了我们五岁的时候，葵子十岁了。她说，她想和葵子上街去买东西。我和父亲都没有怀疑，毕竟我们三个的关系那么好。

自从父亲得知我能控制自己的妖力，我便一直在练习阴阳术。父亲很高兴，尽力地将所有的阴阳术都教给了我。

直到黄昏，葵子和她还没有回来。我担心她们被妖怪抓住，就和父亲一起去找她们。那个时候，我们还不住在村里。我们住在山里的一座宅子里，每到逢魔之时，山中妖气就越加浓重。

我正在山间小路上寻找，突然闻到了血腥味。沿着这个气味我疯狂地寻找，只希望不要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我都已经做好了和妖怪厮杀的准备，可到了她们面前，我一时脑袋空白了。

葵子倒在了血泊中，看到是我微微地张了张嘴。

“快跑。”

葵子说。

可是眼前的人又是谁呢？

她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脚步，于是转过头来：“哥哥大人，葵子……葵子她，已经死了哦。”

“……”我说不出一句话。

昏暗中，我看到她和我无二的脸上沾满了血，明明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她……双手变成了锋利的爪子，最后刺入葵子的胸膛。

“不——”

已经晚了……

我知道的……葵子她已经没救了……

一股怒气盈满我的胸膛，我一把揪住了她：“你……你……”

不待我说完，她就把她手中的东西，如获至宝地张开给我看：“喏，这是葵子的心……哥哥大人不是最喜欢了吗……”

我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东西，浑身颤抖：“……为什么？”

她似乎是没听懂，歪了下头问：“哥哥，你怎么了？”

“不要这样叫我！”我大声叫起来了，“别过来！”

她停住了脚步，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呐，哥哥。我说过，我不喜欢葵子。这件事我也对哥哥说了吧？可是哥哥对这件事并不高兴，也并不在意，所以我就一直一直在忍耐，一直一直在勉强自己哦。”

“……你杀了她。”我跌坐在地上，第一次无助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哭呢……”

她不明白，她怎么会明白……她明白人类的感情吗？她是个半妖……她没有那样的心……

她慢慢地走近我，眼泪开始掉下来了：“明明是葵子不对……每次她带我去玩的时候，都和他们说我是半妖，会把他们吃了。没人愿意和我玩……只有哥哥大人和父亲大人愿意陪我……可是葵子刚刚回来和我说，她要把你们都抢走……”

“住口！我不相信你的话。葵子比你懂事，也比你更懂善良是什么。你不能再和我们一起了……”

我对她的厌恶从那个时候就全部转移到了所有的妖怪上面，也连带讨厌起空栗。我不相信葵子会那么对她，她是个狡猾的半妖。

她停下来了，垂下了头：“那么，父亲大人来了的话，会把我杀死吗？”

我胡乱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站了起来：“不必和父亲说，我现在就要退治你。”

“……原来是这样，哥哥大人从来就没喜欢我吧？”似乎有些释然，她抬起了头看我，“但是没有关系哦，我喜欢哥哥大人就好。我可是非常非常喜欢哥哥大人和父亲大人的，所以你们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我运行着阴阳术的手有些打颤，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嗷——”

从我们的周围突然响起了怪声，她的速度很快，立刻冲到了我身后，紧接着，一股腥臭味从我身后传来。

是恶鬼群。

只有恶魂才能引来恶鬼群，可是葵子……

我还在恍惚的时候，她已经杀退了好几只恶鬼。可是寡不敌众，恶鬼群越来越多，她也连着受了好几处伤。

已经没办法了吗？

父亲是不是也被困住了？

她站在我身旁，面容却异常平静。

“哥哥！小心！”

她尖叫起来了，我却感到了腹部一阵疼痛。

被攻击了啊……

我蜷缩起来了，望着她哭得不成样子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哥哥……”她哭着喊我，“哥哥……对不起，我应该忍耐的……你不要不理我……”

我昏了过去。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了我，有些迷糊也有些难受。

我醒来的时候，父亲正端着药进来。

“来，喝了。”父亲递给我后，就跪坐在旁边了。

我一饮而尽，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父亲，葵子她……”我急着想解释。

父亲摇了摇头：“你应该先问阿紫怎么样了，她是你的妹妹。”

我心下厌恶：“连父亲你也要帮着她说话吗？”

父亲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她为了救你，已经损失了大部分妖力。如果这两天她还没醒过来，她也会和葵子一样死去。”

我虽然觉得震惊，可还是坚持着：“……可是她杀了葵子。”

一想到温柔懂事的葵子就这样离开了，我忍不住哭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我。等我冷静下来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心情十分矛盾。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叫我哥哥的时候。我学说话学得很快，可是她却到了两岁，说话还是结结巴巴。

“阿紫其实一直想得到你的认可，所以她才拼命地装成一个普通孩子。”父亲说着，像是在回忆什么，“她不过是想你注意到她。可是阿夕，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忽视她的呢？明明你们两个才是最亲近之人，才是最开始的家人，为什么会这样漠视她呢？我将你们的妖力封印，就是希望你们能够与这世间相容。而葵子，不得不说，她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孩子了，可阿紫终究是你的妹妹。”

忽视她……

我急着反驳父亲：“我没有忽视她……这之前，她一直都是我最想要保护的人，我每次叫她去玩……她也不和我们一起去玩，我能做的都做了……”

父亲起身，将矮桌上的放着的篮子提到我面前。里面都是些纸鹤，半枯萎的花，还有一个个空蝉。

“那你想过她为什么不去吗？葵子说她是半妖，会控制不住妖力而伤害到你们，所以她不再和你们下山去玩了。”父亲拿起一个空蝉给我，“她知道自己和你们不同，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所以才一个人默默地忍受。”

我看着那个空了的蝉蛹，在夕阳下闪着光，一把打掉了：“所有的妖怪都是一样的。从她吃了空栗开始，我就知道她与众不同。就算是我的错，为什么她要报复葵子？她应该冲着我才对。”

空蝉掉在了地上，碎成残渣。

父亲将篮子放到一边说：“你们母亲的事另当别论。葵子的死是我的责任，可是现在，我只想阿紫平安无事，你好好休息吧。”

父亲说完就不再看我一眼。我知道自己让父亲失望了，可是葵子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她才会死的。我无论也忘不了那个场景……

那天晚上我很晚都没睡着。

我终究还是起身，走过最熟悉的走廊，走了好几次才走对她的房间。父亲的式神姑获鸟守在外边，看见是我便和蔼地帮我小心地拉开了房门。

“……那孩子一直在说对不起，弥大人说，要是过几天她还醒过来……”姑获鸟没有说话了，也许是担心我。

我走进她的房间，门上似乎挂着什么。我转头一看，竟然是那个时候我一时兴起，送给她的花环。明明已经枯萎得不像话了，却还挂在门边。

门口的另一侧还堆满了纸张，上面写的都是“好好听话”一类。

“对不起……”

她细小的声音，犹如一个天真无邪的婴孩。

我想逃避，这过于难受了。可是我不能……父亲大人说的没错，如果我一开始能好好看着她，现在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跪坐到她面前，月光照在了她雪白的头发和脸上，唯有脖子上的红色妖纹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我伸出了手，终究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道歉。”

仿佛是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她重复着这句话，充满了不安，泪水不停地从她紧闭的双眼流出。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是个好哥哥……”我心怀愧疚，慢慢地用自己的额头靠在她滚烫的额头上，“……等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再去摘花。我带你出去玩，没人会说你是妖怪的……没有人……”

她的手环住了我的脖子，就像我们从前那样，她总是喜欢靠在我的肩膀上。

那天晚上之后，她依然没有醒过来。

父亲告诉我，妖力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没有了妖力，她也就活不成了。

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父亲的那句话。她那么渴望变成一个普通人类，却永远只能选择成为半妖或者妖怪。

后来的事情，变得很简单了。

她没有醒过来，父亲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我接受不了。我第一次去求了妖怪，让她带我去冥界。

可是冥界的鬼使说，生者不该来这。最后是那个名叫彼岸花的妖怪帮了我……

她的灵魂并没被鬼使们带走，在那片花海中，彼岸花保存着她的灵魂。为了带回她的灵魂，我承诺给彼岸花我的灵魂。

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她只收取我半个灵魂，并且允许我再次回到人世间，并在临走前给了我一朵曼珠沙华。

那个时候我已经长成了大人，可我明白，自己的时间，仍然是停止的。

于是我返回了人世间，却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我从彼岸花给我的那朵曼珠沙华中看到了所有。

在这个世上，所谓的源稚夕，早已死在了去往冥界去的路上，只不过是我还没意识到。依然认为自己还是他，却不知自己早已是另外一个身份了。

……即便是这样，明白了自己究竟是谁，想起来之前的许多事，对于现在这一世的她，自己也没办法割舍下，甚至还不到与「她」真正相认的时候。

而那另一个我，也是这么想的，却率先再次回到了源稚夕的身体，成为了源稚夕，回到了家。

我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他的最终目的，与我的最终目的是一致的，只不过他无法容忍这个意外。于他而言，这个意外并不是「她」。

我知道我的离开会让他肆意妄为，所以我利用了「那个」。原本是束缚着我们的力量，当我与他分开时，「那个」却自行跟着了他。

虽说有些好奇，「那个」当中，到底是什么。可就我的想法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灵魂归还，她自然也活了过来。源稚弥……父亲为了让她忘却所有，将他和她封印在一个结界中，直到他们变成最初的婴孩状态，并且封印了他们关于那段记忆，并在她的身上种下九重封印，望她终究能以一个普通人活下去。

父亲耗尽了所有的灵力去完成结界和封印，以至于到最后，连阴阳术也只能施展一点。

不过，她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回忆里。

我一直注视着这一切，虽然他对她不好，但因为有「那个」在，所以也算不上太坏。

尽管有时候心疼她，但我一直不敢插手。

还不到时候。

可究竟何时才算最合适呢？我询问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去到过了她的梦境，尝试着和她一起经历那些。

我和他交谈过，然而，我们的想法总是背道而驰，徒劳罢了。

我知道自己回来要干什么，关于自己，关于源稚夕该做的一切，我都非常清楚。

正是因为足够清楚，内心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

……至少也说服不了自己去相信，她是「她」。

可以源稚夕的一生去看，那个时候，如果她能够控制自己，又如果源稚夕阻止了她，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暂且作为另一个源稚夕……我不相信她，正是因为这份不信任，才让我看到她的异常。

如果说葵子的死只是因为她心生怨恨，而不能控制妖力。

那么他所说的般若是被她亲自召唤出来的话，是并不值得信。可是他没有理由骗我，最大的可能就是……

父亲的结界在一开始就破裂了。

那些怨恨是她无意识形成的，特别是针对「哥哥」。她还困在那段记忆中，没能走出来。

再怎么样也不能回到那个时候了。

无论是作为源稚夕，还是作为……我都无法再旁观了。』

没有小天使被虐到吧？（笑）后面是甜的，相信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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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月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