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记忆像在被强制剥离,穆桢捂住脑袋,想要极力抓住什么,却控制不住记忆的消失。
她跌跌撞撞的跑到陆冲跟前,看他的眼神越来越陌生。
穆桢瞪大了眼睛,目光空洞,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陆冲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像是在呼应着穆桢的记忆。随着他身体逐渐透明,穆桢的记忆也慢慢散去。
穆桢伸手,抚摸上陆冲的脸颊,喃喃问道,“为什么?这是我的劫难,你只是个凡人而已。”
陆冲冲着穆桢微微一笑,笑意中携带了他一身的温柔,他要把心头的姑娘深深刻在记忆里,往后漫长的岁月,只留这个记忆陪伴。
“现在,我算是陪你走过一程的人了吧?”
他悄悄问穆桢,让她泪如雨下。
当陆冲彻底消失的那一刻,穆桢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
她的记忆消失了。
她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做出一个这样的姿势,不知道脸上的泪水为何而来,更不明白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酸涩究竟为谁。
她只知道,她是定鼎天下的老神,要飞升到九重天楼。
她站了起来,转身,看到立在身后的苍穹。
穆桢皱着眉头,“苍穹?你在这里干什么?”
苍穹淡淡道,“穆桢,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不适合上天庭,你去地府罢。”
穆桢冷笑不已,“是天上那些老家伙不敢让我飞升吧?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难道他们以为待在天上地位就能比我尊崇了”
苍穹还想说些什么,被穆桢粗鲁的打断,“下地府就下地府,在哪里不是呆着?老子就算下地府,也是天上地下最尊贵的鬼差!”
穆桢说完,气急败坏的走了。
苍穹神色淡淡的,想不到白骨鞭还有收敛记忆的作用,这倒是让她省了个麻烦。
嚣张的穆桢,跟疯魔的穆桢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苍穹忆及当年卫家的惨案,心中不由骇然。
**
记忆回归。
穆桢的府邸是九天最奢华的一座,当年她建造之时,将方圆万里的仙人全部赶走。但凡有宁死不从的,都被她剥了仙骨投入轮回井再次轮回。
此地风景极佳,终年遍布云霞。
无论从府邸里哪一个角落看,都能看到远方形成一条直线飘摇而去的彩云。
蓝色的天做底色,白云浮在前方,蓝天上是红色、紫色、青色的一道道线,最上方,蕴满了浅红色的霞光。外人看着,这座府邸像是被彩虹环绕一般。
穆桢不喜别人伺候,府里的仆从多是她用机关所制木头人,加上灵气,也和人一样聪颖。
但凡活物,皆是她亲手所育。不为别的,只求忠心。
如此,偌大的府邸内,显得空空荡荡,格外寥落。
她靠在大门上,浑身都失去了力气,身子逐渐滑落在地。
任泪水横流,穆桢郁结在心,竟吐出一口血来。
她没擦净嘴角的血渍,冷笑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边的云霞,喃喃道:
“你们都是虚伪的君子,假装仁义的小人,在高高在上的装模作样。”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身体来不及反应,刚起来的那瞬间,穆桢跪倒在地。
来不及给自己留下个缓冲的时间,跌撞着往前走,只见她身影一闪,于府邸内消失,赶往人间。
她去的是阿沅埋葬的地方。
解嗔、秦深和林醉三人,都已尸骨无存,只剩下一个阿沅。
她要把阿沅带回家。
当年声势浩大的一场人祭,耗费多少奇材修筑成的祭坛,人间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如今早已变成了一方乱葬岗。
阿沅满含怨气死去,纵是再多的天材异宝也抵不住她作为天道者森罗的怨念。
这方祭坛在她怨气的笼罩下,变得鬼气森森。
当初本是个极佳的风水宝地,如今的人们将它当做乱葬岗,将那些无人收尸的死人全都扔在了这里。
阿沅的怨气在下,死人的死气在上,经年过去,这地方变得阴森无比。就算是大白天经过,都能让人毛骨悚然,忍不住直打哆嗦。
今日亦是如此。
李九和伍什是看守牢狱的狱差,这地方,油水多,事情也多。
牢狱里多得是死的不明不白的人,他们两个,就是专门扔死人的狱卒。
牢里其他的差役背后都有人,只他们两个家里穷,被欺负,挣点这种辛苦钱。
无论来这里多少次,李九和伍什都止不住的害怕。
这地方,实在是太吓人了。
走到边界,李九已经感受到了寒冷,便叫住了伍什,“行了行了,就在这里停下吧。”
伍什说,“这么快?会不会扔的太近了?”
李九没好气道,“难不成你还想往里走?这鬼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刚才在外头还热的直冒汗,一走到这里,我这哆嗦一阵阵的打个不停。就这了。”
伍什也害怕,赞同道,“那开挖吧。”
二人哼哧哼哧地挖了一会儿,便挖出一个不深的大洞,李九擦了一把汗,冲伍什喊道:
“行了,差不多能放个人就行了。都来这儿了,也管不上什么舒坦不舒坦的。能扔进去就得了。”
伍什听李九这么说,也放下了铁锹。
二人搬起尸体,嘴里喊着,“一,二,走你!”
手一松,尸体就被他们扔进了新挖的那个大坑。
尸身委委屈屈的团着,看着别扭得紧。
李九和伍什也不管太多,看着这个死人,没来由的害怕。
二人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又把刚才挖出来的土再埋了回去。
埋的差不多见不着人,李九停了手,看到了呆在对面的伍什。
他心头暗骂一声:小兔崽子,就知道偷懒耍滑!老子在这埋土,你搁哪儿发呆呢!
他没好气的走过去,拍了伍什的脑袋一下,“干嘛呢你?被女鬼迷了眼了?”
只见伍什伸出手指,哆嗦个不停,声音带着颤,“哥,你看那边。”
李九顺着伍什的目光看过去,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上来,让他头皮一下子全部炸开。
耳边传来伍什极为惶恐的问话,“大哥,刚才我们来的时候,那里没有人的吧?”
李九挪不动腿,被吓的浑身僵硬。
不远处有一个白衣女人,头发凌乱的在地上刨土,像疯了似的,一下一下,伸着手指往地上挖。
她身上的白衣白的扎眼,正因为白的扎眼,才显得衣裳上的血迹格外刺目。
李九轻声吐出一个字,“走。”
他说话声极轻,连气都不敢用力喘,生怕惊扰到那头挖坟的女人。
但那个女人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转头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二人彻底奔溃,高喊着:
“鬼啊!”
“鬼啊!”
二人夺路而逃,使上了吃奶的力气跑路,生怕自己被后头的女人追上。
等到太阳重新照到身上,他们全身是汗,也不知是被吓的冷汗还是跑出来的热汗。
衣裳从里头湿到了外头,行人看他们的眼神怪怪的,只觉莫名其妙。
二人看到熟悉的城门,看到了来来去去的人家,只觉谢天谢地,好像又活了一遭。
他们谁都没有忘记刚才看见的那张脸,猩红的眼睛,脸上糊着血泪。
再回忆起,好像又没那么害怕。
牢里被上刑的女人看着比她可怕多了,但在乱葬岗的阴森可怖的氛围下,她又那么突然出现,容不得别人不害怕。
方才李九和伍什见到的女人就是穆桢。
穆桢来到乱葬岗后,顺着阴气找到埋葬阿沅的位置,跪倒在地,疯了似的徒手便挖。
她好像魔怔了一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自己要把这块地挖开。
她用指甲一点一点的刨着,想起了阿沅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满脸是泪。
泪水滴到土里,很快便渗了进去。十根手指中嵌满污泥,指甲被挖的尖尖的,泥中带着碎石子,把手指磨得血肉模糊。血水和污泥糅杂在一起,粘结了皮肉,看着格外可怖。
穆桢彻底疯了,白骨鞭带走了她的记忆,同时带走的,还有她的狠厉、阴毒、病态以及各种各样黑暗的心理。
当她是地府的鬼差的那段时间里,她性格中留下的最令人讨厌的部分,只有一个嚣张。
记忆收回,那些暴戾的性子也一并归来。
她明明可以用法术将这里劈开,可她偏偏选了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方式。
——徒手挖开。
手指上传来的痛意能让她更清晰的感受阿沅的痛苦,痛意能让她对天界众人的恨意更深。
阿沅在这里做了千万年的阴鬼,凭什么她活的那么逍遥?
这些苦,她该得。这是她欠阿沅的,她就该用手指一点点的把她的坟陵挖开。
等到十根手指已彻底变了形状,穆桢终于看到了通往坟陵的阶梯。
她站起身来,看着地上的青玉石板笑了一笑,笑的分外凄凉,凄凉中带着一抹凶狠。
只见她右手中幻化出一柄长长的雷霆之剑,“轰隆轰隆”朝石板上捅去。
石板在雷霆的作用下化作齑粉,地面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洞。
汉白玉做的石阶一级一级往下,穆桢收回了雷霆,一身颓然无力的姿态步步往下。
这个墓室很大,走进墓室里,一眼便能看到装殓阿沅的棺木。
漆成大红色的棺木,上头牢牢束缚了一层又一层的锁链,锁链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
锁链上、棺木上布满金色的符文,这些符文至今依旧闪烁金光,仍留有效力。
穆桢冷笑不已,抓起一根锁链,徒手扯断了它。
手上涌起万钧雷霆劈向这副棺椁,当棺椁四分五裂,锁链尽断,符文四散之时,显出了棺内的美人。
火红的嫁衣,脸上还挂着未散的泪痕。
这就是她的阿沅。
穆桢将人一把抱起,重归天界。
阿沅身体被穆桢冰封在主神殿后,穆桢再一次消失在天界,无人可探查她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