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界位处在冬季,英启呼出一口气,水汽在空中凝结成一团细小的霜雾。
穆桢带她来到一个小村落,从村子路口走进来,见到稀稀零零几户人家。每家每户都住在破旧的茅草屋里,屋后圈着一圈菜地。道路左侧是房屋,右侧是松树林。
按理说,不该离林子住的这么近。冬天的猛兽异常凶悍,住在这样的破屋子里,实在凶险。
路面一直打滑,若非英启用灵力固定双脚,只怕会顺着这条平坦的山间小路一路溜下去。
无论是茅屋后的菜地,还是右侧的松树林,全都被白雪覆盖,整个天地一片洁白。
此景甚美,可惜英启却无半分欣赏之意。
“嘎吱嘎吱”,是脚踩在雪上的声音。
英启呼出一大口气,突然奇想的要尝试一下这里究竟有多冷,遂解除了一身的灵力。
灵力一解,寒气冻的她呼吸一窒。
鼻子瞬间发红,说话不自觉地便打着颤,“不是说来找镇印吗?来这里干什么?”
穆桢泰然的往前走,没有停留,边走边说,“这里就是镇印埋藏的地方,快到了,只要再走几步。”
英启不满,“几个时辰之前你就是这么和我说的了。”
穆桢顿了顿脚,“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在哪儿,只知道大概。”
闻言,英启被凉气打了个趔趄,“那你带着我一直走个什么劲!”
穆桢没有理会她的不满,神色淡然道,“找家院子歇歇脚吧,问问他们。”
英启在地上蹦了又蹦,脚趾已经开始麻木,手也开始不停使唤起来。
她把手放在嘴边哈气,哆嗦着问道,“镇印这么隐秘的东西,村子里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就算他们是守护镇印的人,那也不能告诉你啊。”
穆桢看着远方山峦上埋着的一道金线,出神道,“镇印的守护人只有一个,秘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时候英启没空和穆桢打哑谜,跺着脚,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敲了敲离她们最近的那间小茅屋。
雪很大,一拍门板,头顶的雪便落下一块,更冻得人瑟瑟发抖。
她能感受到屋内洋洋的暖意。
只听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懒洋洋的问道,“谁?”
英启也不多说,从窗户的缺口那里,把手里的小块金子扔了进去。
“大嫂,让我们进来坐坐吧,外头太冷了,金子给你,算我们的房费。”
小金子咕噜噜的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估计是在看金子是真是假。
穆桢站在原地又看了好久,这才闲庭信步的走到门前。
她的声音温润平静,刮的人耳朵痒痒的,莫名有一股很舒服的感觉,听着让人很有好感。
“大嫂,我们是来找穷亲戚的,在山里迷了路,能不能让我们坐坐,问个路?金子再给您一块,算是我们两个的救命之恩。”
英启心道:可不就是救命之恩嘛。这大冷的天,在外头走不冻死才怪了。
同时,她心里打了个问号。
什么穷亲戚?
听到再给一块金子,里头小声的商量了下,房门被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像是怕冷风从屋子外头灌进去,更怕屋子里的暖气跑出来。
英启和穆桢就从小缝里挤了进去。
屋里干燥温暖,一走进去,英启觉得自己浑身被冰冻的血液开始融解了。
屋主是一对小夫妻,丈夫和妻子两个人长得都很结实。
墙上挂了一张弓,看来男主人是个猎人。
妇人给她们两个一人端了一杯热水,英启吹了吹,也没喝,就握在手上。
穆桢接过杯子,顺势放到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大嫂,我们家有个穷亲戚,听说就住在这片林子里,想问问您知不知道。”
妇人道,“咱们这村子都穷,你说要找穷亲戚,可还真是不好找。”
穆桢笑,“我这个亲戚,特别穷。想问问您知不知道,这地方,哪户人家是穷的连衣裳被子都没有,从祖宗十八代开始一直穷到现在的?那就是我亲戚。”
英启不解其意,这天气穷的连衣裳被子都没有,只怕被冻死了吧。从祖宗十八代穷到现在,人家又不是死的,难道不会跑吗?何必在这山旮旯角里挨饿受冻等死呢!
谁道,穆桢这么一问,妇人反而笑了,“那我就知道了。咱们村子大,有这么一户人家,和你说的一样。冯家媳妇她住在村尾,顺着大路再走五里路,看到一靠着山的小破房子就是了。”
穆桢含笑道谢,妇人看她生的和善,又收了两锭金子,忍不住拉开话茬。
“看你们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遇到冯家媳妇啊,也劝一劝。她男人早就死了,现下又生了个女儿,可不知道该怎么活了。这冯家人哪,也是可怜,几辈子都守着那口破山洞,生的还都是闺女。好不容易找个上门女婿吧,出山的时候还死了。小姐们这么有钱,就把她带出去,好赖还有一口饭吃。不管怎样,也总比在这强。她家的光景,怕是不会更糟了。”
穆桢微笑点头,站了起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找人要紧。”
英启也跟着站了起来。
看她们起的匆忙,妇人有点着急,“不吃了饭再走?外头风雪这么大,也不急一时半会的……”
穆桢笑着打断了她,“我们不急一时半会,可冯家媳妇会急的,再晚去一些,只怕冻死了。”
妇人道,“你们手头什么都没有,过去也没用啊。”
说着,从床上取下来一床厚厚的被褥,递到穆桢手里,“把这个带上,我听说她家连床被褥都没有,好歹带个这个。”
她着急忙慌的把东西递到穆桢手里,生怕穆桢拒绝似的。
穆桢看了她一眼,冲她笑了笑。一笑,倒把这妇人笑的不好意思起来。
“我们家也穷,没什么好东西,你们给了两锭金子,过了这个冬天,我们两口子就准备到镇子上去做个小买卖了。在山里呆着,一辈子也挣不到两锭金子。加上这冬天也一年更比一年难熬,还得多谢你们,有了钱,这将来的日子就好了。”
妇人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穆桢含笑听着。
罢了,才分手道别。
一出大门,英启早已重新运起了灵力。
“想不到这家人倒是热心。”
穆桢提醒她,“我们付了两锭金子。”
英启没在意穆桢话里的嘲讽,只颇为感慨的说道,“凡人生活不易,于我们而言不过是随手相赠,于他们而言,却是改变一生的机遇。”
穆桢淡淡的来了一句,“什么都改变不了,世道要大变,他们想用那两锭金子做的事情,终究还是做不成。”
她深深的看了这间小屋一眼,随手便把妇人相赠的被褥扔在地上。
“快走。”她叫英启。
英启本想把被褥捡起来,思及她们二人寻的是镇印,一床被褥带着倒显得人古怪得很,便放弃了。
村子尽头果然如方才那妇人所料,搭着一间破破的茅屋。
说是茅屋都抬举它了,屋顶也没几根茅草,几根木架子搭起来,紧贴着一口山洞。
穆桢道,“就是这里。”
她眼中闪着精光,带了一抹激动的神色。激动之下,却又藏着一点点的悲凉,像是同情,更像是悲悯。
带着对穆桢的疑惑,英启随她一同走入了这间木架屋。
走进山洞,山洞里的景象让英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刚才没有灵力护卫时的寒意,身子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山壁上渗着水,室内幽暗一片,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角落里有一张石头凿出来的“床”,“床”上铺了厚厚的稻草。山洞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听到她们进来,女人头都没抬,只是一下一下的把“床”上的稻草往一个地方拢去。
顺着她手动作的方向看,眼前的景象让英启头皮炸起。
那一堆稻草下,藏着一个光溜溜的小婴孩,婴孩的浑身被冻的青紫,有进气没出气。
饶是英启如此冷漠的人,见此惨状也忍不住施了个咒术,想让山洞变暖。
谁料术法催动,才察觉了洞内古怪。
这里施不动法术。
英启大骇地看向穆桢。
穆桢冷眼看对面母女,面无表情。
山洞里忽然有了人声,是那衣衫褴褛的女人开口了。
“别白费劲了,这里是安置镇印的地方,什么法术都没有用。”
此时英启有些后悔,该把穆桢扔了的那床被子带来的。
她想把外裳脱下来给孩子盖,刚一动作,就被阻止。
女人背着她们,还在给孩子盖稻草,“不用,我的孩子死不了。她知道的,我们这种人,是不会死的。一代一代,受尽苦难,却只能等着自然衰亡。”
“呵。”
英启听到了一声自嘲似的轻笑。
穆桢把英启留在原地,走上前去,只看她为孩子添加稻草,问道:
“你想改变吗?”
女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嘲讽的看着穆桢,反问道,“你能改变吗?”
穆桢道,“只要你想。把镇印交给我,我放你自由。”
女人轻笑出声,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似的,笑个没完。
她指着穆桢,“把镇印给你?凭什么!四方镇印,一旦给了你,我不就死了吗?你以为我的家族,为什么代代延续到如今不肯放手?!就因为这该死的镇印!一旦失去,我们便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神色激动起来,“这该死的人间!凭什么我们要为他们守护?!村子里的那些人,连床被子都不舍得给我们送,就看着我们穷愁潦倒。都说守护镇印乃是大公德,可你看看这个功德!看看这个该死的地方!大公德者受尽折磨,历经苦难,守护的就是这个没有人味的人间!”
她把稻草狠狠的摔在地上,恶狠狠地对穆桢说道,“你想要镇印?我给了你,你能放我自由吗?别笑话人了,我不会给你的,镇印的诅咒还在我身上,给了你,我就活不成了。你杀不了我,就算我打不过你,你也拿不到。”
听完女人说的话,英启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她认为,定鼎天下的四方镇印,应该各自安置在重重的阵法之中。穆桢与她会经历重重机关阵法,堵上性命与天搏斗。
纵使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镇印居然放置在这么残破的地方。它破落、不起眼到连乞丐都不愿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