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猎犬记住洞穴中狐狸残留的气味。仆人吹响号角,猎犬应声四散开来。贵族们各自选好一个方向,跟着猎犬开始搜寻。
安塞尔转头寻找维恩的身影,发现他不仅没有被人群冲散,反而稳稳地骑在马背上,松了一口气。
“安塞尔!”威廉兴高采烈的声音传过来,他穿着长长的猩红色外套,黑色帽子下留出一绺红色的头发,英俊潇洒。他一出现,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就像他说的,他现在是男爵,是上校,未来将要继承父亲的伯爵爵位,在这帮年轻人中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到哪里不是焦点?
威廉驾马冲到安塞尔身边,顺着他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维恩,好一会才用法语开口:“你们做了几次?” 两个人曾经在法国同窗过一年,后来威廉就回国参军了。
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安塞尔天真的眼里露出一丝疑惑,微微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威廉看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继而气笑了:“疯了,别告诉我他甚至不是你的情人。”
“你回头看看,还有谁家的仆人骑着和主子一样的纯血马?或者你再看看那些贵族小姐,有几个有这种待遇?”威廉略带夸张地扭过身子伸手示意他看看后面的人群。
“侧坐姿势本来就不安全,太高的马只会让她们更加危险。”安塞尔没有回头,冷静地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明显,不然威廉也不会特意和他说。
威廉忍不住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侧坐是贵族女性唯一被允许的骑马姿势,这也是他不愿意带妹妹来的原因。他撇撇嘴,有些轻蔑地说:“这匹马的价钱都够买下他了。”
安塞尔微微皱起眉头,轻声说道:“是,维恩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可以买很多个他。”
“他倒是装得一手好可怜。”威廉“啧”了一声,沉默了,也觉得这句话很刺耳,他本来是想贬低对方,可悲哀地发现事实就是如此,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为什么会爱上他?”威廉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安塞尔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垂下眼睛,没有反驳:“爱难道是出于人的意愿的吗?它突然降临,我只能如此。”
只能如此。
威廉攥紧缰绳,抬着头看森林的深处,那里有纷乱的马蹄声夹杂着猎犬狺狺狂吠。他心里更加苦涩,好像空了一块:“怎么办啊,安塞尔?”他脱口而出。
两个人的命运就在此刻走上了岔路口,他担心安塞尔的一切,未来的挣扎痛苦似乎都昭然若揭。
安塞尔笑了笑,或许每个靠近他的人一开始都是被这种柔和坚定的微笑吸引。他一夹马腹,谢诺夫大步跑了起来。威廉紧紧地跟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两个人利落地越过一个栅栏,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安塞尔只能提高声音:“什么怎么办?”他笑着说,“威廉,如果现在,你看见一只火红的狐狸,你会因为周围的地形复杂,障碍重重,就不去追逐吗?”
威廉摇摇头。
安塞尔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维恩,语气甜蜜温柔:“我只会觉得幸福。”
远处的猎手骚动起来,隐约在树丛中看见红色的小兽在灌木之间穿梭。
威廉无奈地笑了,他从小到大都说不过自己的这个发小。管他呢,他驾马冲进狩猎圈,只要安塞尔开心。
狗是色盲。
但是有一天一只狗在黄蓝灰的世界里看见了彩虹,它从来没有见过别的色彩,因而也无法描述眼前的事物,但它知道那是彩虹。因为它看到的彩虹那一瞬间,它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上一世安塞尔曾经这么向威廉比喻自己对维恩的真正感觉。威廉沉默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安塞尔,你是人啊,又不是狗。你的世界是斑斓的。你自己就是鲜艳的!”
威廉说错了,他的世界不是斑斓的。可维恩的色彩太过苍白,甚至还没来得及照亮他,便被周围的黑色所吞没。
彩虹消失了,只留下这条见过彩虹的狗。它既无法忍受没有黯淡的世界,也不愿意去找新的彩虹。
直到那天维恩扑到他的脚下请求他的帮助,他认出了失去所有色彩的彩虹,决心再拉深陷泥潭的人最后一把。但也像他说的那样,他并不需要维恩回到他的身边。
“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
参加这场狩猎的年轻贵族个个都是骑马的高手,起初维恩还能跟上他们的身影,可当狐狸被找到开始四处逃窜的时候,狩猎第二阶段开始了,全速奔跑的猎马扬起地上的尘土,越过各种障碍,猎犬的咆哮声不绝于耳,在马蹄间穿梭。
阿芙没有经历过狩猎训练,有些害怕地徘徊在外圈,维恩本来就因为上一世的记忆担心安塞尔再次摔马,此时更是焦急无比地寻找他的身影。
再次跟丢了狐狸,安塞尔甩甩头,抿着嘴,没有懊恼,反而冷静地减速调转马头。因为方才的追逐,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鼻头与眼睑都红红的,琥珀色的眼睛却十分明亮。
他轻轻抚摸谢诺夫背上的皮毛,手指隔着手套感受着清淡的薄汗珠,他时刻注意着谢诺夫的状态,防止它因为被热烈的气氛调动而运动过量。
好像突然心有所感,安塞尔猛地转头,汗珠从睫毛上甩落,看向身后一脸焦急的维恩。
维恩与他对视,心头猛地一颤。年轻贵族身子挺得笔直,抿着嘴压抑着剧烈的呼吸,汗水从下巴上滑落,和平时冷淡温柔的样子大不相同,充满着野性与张力。
安塞尔抬起手臂擦去脸上的汗水,露出一个阳光开朗的笑容。周围太过嘈杂,维恩听不见他的声音,安塞尔笑着慢慢比了个口型:“别担心。”
维恩用力点头,想要小跑到他身边,却看见安塞尔转身骑着马一个跃起,跳过一根倒下的树木,跑开了。
“少爷!”维恩惊讶地冲过去,阿芙却在横木面前打了一个转,等越过去的时候,安塞尔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是一只成年的红色狐狸,十分机灵敏捷,维恩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上一世那只。
在外圈包围的仆人有好些已经累了,内圈里贵族也气喘吁吁。维恩喊住路过愁眉苦脸的艾伦,他跟着威廉参加过好几次猎狐。
“很少遇见这种情况,”艾伦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已经开始飘细雨了。本来是想讨个喜气,看来今天可能抓不到了。”
“喜气?”维恩没机会接触这些,有些疑惑。
“对啊。大家跑得累死累活,除了喜欢骑马打猎之外,还是因为狐尾是幸福的象征。迷信点说就是谁能得到这条狐尾,就可以得到接下来一整年的幸福。”艾伦耐心地回答:“去年,少爷就将赢来的狐尾送给了小姐,年中的时候便和一个富有的绅士订婚了。”
维恩想起了安塞尔说要将狐尾献给他,有些愣愣地点点头,心口猛地酸酸的,剧烈到不得不用手捂着。
他还没有平复下来,眼前突然窜过一抹火红色,冲着围观的贵族小姐们冲去,身后紧紧跟着几条猎犬。
生怕猎犬与狐狸的缠斗会惊到小姐们的马,周围的仆人连忙挡在面前,右手边的包围一下空了出来。
狐狸一个急转弯,从右边冲了出去,踩着河里突出的石头逃到了对岸。
威廉的马在湍急的河流旁一个急刹,威廉调转马头,沿着河流追着,维恩紧紧跟在他身后,有些绝望地看着奔跑的红色身影,几乎也认定这次的猎狐失败了。
突然从对岸的山坡上冲下一匹黑色的骏马,说它是冲不如说是滑,一阵尘土飞扬,维恩心跳几乎要停止了,惊恐地看着马背上帽子吹飞的熟悉的身影。
“安塞尔!”威廉也吓得不轻,险些破音。
谢诺夫在对岸的边缘稳稳刹住车,再向前一丝就会坠进湍急的河流里。
安塞尔的衣服上全是泥泞,好像从泥潭里跋涉过一样,紧咬着牙,眼神坚定无比,长发甩在身后。
狐狸这次逃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突然看见从天而降的猎人,转身就跑。头顶却被阴影笼罩,等它回过神,安塞尔已经骑着谢诺夫跃过了它,挡在它逃跑的路上。
狐狸有些绝望地在他的面前挖了个洞钻了进去。几条踩着石头过河的猎犬围着洞口吠叫。
维恩还愣在原地,因为极度的惊慌而头晕目眩。其他人已经跳下马,跑过不远处的桥欢呼着冲向这场比赛的获胜者。
艾伦小心翼翼地举着胜利者的飘带,偷偷看了眼威廉,却发现对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兴奋地欢呼着鼓掌,就好像自己赢了那么开心。他不知道他的这个好强的少爷虽然讨厌输,但并不讨厌输给安塞尔。
安塞尔气喘吁吁地抓过飘带,举起来,目光四处寻找维恩的身影。等他终于找到维恩,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看见维恩脸色苍白地看着他,转身下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安塞尔愣住了,顾不上周围人的庆贺,翻身下马,将缰绳塞到威廉手里,连飘带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追了过去。
维恩快步走到最近的休息屋,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只觉得烦躁、后怕和幸福交杂。他只想找一个地方理清自己的思绪,他打开门,正想进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缠着红色的飘带抵住了门,接着急促的喘息声在身后响起。
维恩回过头,看见安塞尔气喘吁吁地半弯着腰,汗水打湿头发黏在脸上,湿漉漉的眼睛抬起,紧紧地盯着他。
安塞尔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他推了进去,然后反锁上门。刚想说话,却被维恩揪住领子“砰”地一下按在了门上。
“维恩?”安塞尔有些惊讶地按住他的手,被扯散的领口露出汗湿的胸膛,随着杂乱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运动之后肾上腺素上升,大脑有些昏昏沉沉,不自觉地张开嘴巴喘息着。
维恩冲动地凑过去,嘴唇与牙齿磕碰着吻在了一起,铁锈的味道混着火热的温度。安塞尔紧张地闭上眼睛,闷哼一声,右手抚上他的后颈,手指插进他的发尾,不自觉地揪住一缕头发。
好一会,两个人不舍地分开,都有些喘不上气。
“你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刹住,或者……”维恩眼里的恐惧如此真实,似乎又回想起上一世生死一刹的场面,只是这一次,没有他挡在安塞尔身前。
“或者缰绳突然断了……我会后悔一辈子,后悔我和你说我等着。”后悔自己又恬不知耻地凑到你的面前害了你。
安塞尔下嘴唇破了一块,愣愣地看着他,想要笑着安慰他缰绳怎么会断,可却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维恩的手指在颤抖,呼吸在颤抖,连那双美丽如同绿宝石的眸子里的瞳仁都在颤抖,一切都在彰显他的绝望与无助。
“对不起……”安塞尔双手捧起他的脸庞,认真地和他对视,郑重地说道“维恩,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害怕了。原谅我这一次,我只是太想把这个狐尾送给你了。”
维恩眼睛红红的,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脆弱易碎,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给我?你应该送给你的母亲,父亲,或者自己留着。”
安塞尔看着他的眼神,心都快碎了,手指隔着手套细细地摩挲着维恩的脸颊,就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声细语:“我们都过得很好,但是你……虽然你一直不说,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太苦了,我没有办法体会你的痛苦,也没有办法帮你减轻。”
维恩屏住了呼吸,前世的记忆就好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已经尽力去遗忘,可没想到安塞尔竟然心思细腻至此。
“我不信这些说法,但只要你需要,我每一年都会来这里。我希望你也可以幸福。”安塞尔温柔地笑着,“非常迫切地。”
维恩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上一世的安塞尔在猎狐行动中表现的兴致缺缺,这一世却非常积极。他早该想到安塞尔虽然喜欢打猎,但也厌烦竞争,吵闹。
两个人的情绪都冷静下来,沉默地对视着,又被**笼罩。
安塞尔解开手上鲜红的飘带,垂下眼睛,脸颊绯红。
维恩睫毛颤抖着闭上双眼,任由他在眼前缠了一圈,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咬着嘴唇内侧。
飘带上突然施加了一个力道,维恩向前一个踉跄扑到安塞尔身上。为了不干扰猎犬的嗅觉,安塞尔没有喷香水,可维恩还是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安塞尔好像低下了头,鬓角的发丝划过维恩的嘴唇,让他痒痒的,他有些疑惑对方正在干什么,就感到衣角被拍了拍,安塞尔低低的笑声传来:“我身上的泥把你衣服弄脏了。”
维恩甚至怀疑安塞尔是故意的,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衣服,于是有些气恼地轻轻撞了一下他。安塞尔低声笑着将双手架在维恩的肩上,声音因为紧张都有些走调。
维恩静静地等待着,耳边安塞尔的呼吸慢慢变轻,最后屏住了。不知道等了多久,嘴唇上终于贴近一个柔软温热的触感。维恩搂住他的腰,主动加深这个吻。
十几个或长或短的呼吸之后,窗外远远传来一声枪响,猎狐行动结束了。
两个人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一抖,僵了一瞬,继而低声笑了起来,笑对方也笑自己。他们没有继续接吻,互相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手指紧紧扣着,内心都有些苦涩。
小鱼:大人们,本文没有动物受到伤害,保护野生动物从小鱼做起。
小鱼:(双手合十)小鱼转视角了,朝天空开了一枪。狐狸先生现在正在剧组里好吃好喝呢
狐狸先生:……
小鱼:(碎碎念)对着天空也没有打到小鸟,弹壳落下来也没有砸到花花草草……
小鱼:好险,突然想起狗狗还能看见黄、蓝和它们的色阶,感兴趣的可以去搜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维恩(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