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的戒律 第7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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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一片漆黑。

乔安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只能感受到浑身疼痛，动弹不得。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脑海里这时忽然出现了很多画面——身着裙子的黛西站在窗边朝他微笑、黛西接过了他的递去的花，柔和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黛西环着他的脖子，说他一定要继续自己的理想。

那一幕幕随着时间逐渐淡去的记忆，第一次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他……是失败了吗？

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见到她。

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们很快就能相见……

“哈哈哈……”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笑声。

乔安浑身一僵，意识清晰了一点。

他突然想起来，他好像……是从高处坠落了下来，可却没有摔在地上，头破血流，而像是……被绑在了什么地方。

还有那个笑声。

那笑声清脆悦耳，在这样的环境中让他感到诡异、甚至产生了一点恐惧。

一瞬间与雨夜中的某些画面重合。

那是一个普通又冰冷的雨夜——他当时喝醉了，摔倒在酒馆外的地面，湿漉漉的土腥味和呛鼻的酒味让他迷糊也清醒，脑子昏昏沉沉，却也提不起一点力气。

模模糊糊中，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笑声。

在模糊的雨幕中，这笑声却无比清晰。

他下意识寻找笑声的源头。

“你叫乔安，对吧？”

“你痛失所爱，一无所有。”

很奇怪的是，只不过是过去了一个月，他便已经忘记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声音，只记得它当时说了什么。

它说……

“我很同情你。”

这时，乔安的眼前出现了一点光。

那光来自于一盏提灯，并越来越亮。

一个女孩提着灯走来，她金色的长发和眼眸仿佛纯金一般，比那灯光更耀眼，尤其是那一双眼眸，像是熔金的河流，神秘又深邃。

她走到自己跟前，轻笑着，声音、语调、话语，都与一个月前在雨夜里的声音重合，瞬间唤醒了乔安遗忘的一切——

“让我来告诉你，让妻子回到身边的办法吧。”

乔安几乎不敢相信：“是你……是你……”

那个雨夜的第二天，他在床上醒来，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却发现身边多了一封利比尔里安的亲笔信，以及一道谜题。

在看到那些东西后，他心里有什么死去的东西重新生根发芽。

他知道，只要找到利比尔里安的宝藏，他就能复活他的妻子。

“……阿斯诺和珀尔娅只需要一个晚上就能找到的东西你却花了一个月，”薇拉歪了歪头，似乎觉得很有趣，“但你却和别人说，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利比尔里安……哈哈。”

说着，她空出的手抚上脖颈——那处脖子上原本被乔安划出了一道血痕，可现在却连疤都没有留下，好像从未受伤。

“你想说什么？！”

乔安却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被薇拉的讽刺激怒，开始挣扎：“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做！求求你！让她回到我的身边！你答应过我！！”

薇拉“噗嗤”一声，又是畅快地笑了起来。

她分明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可笑容却完全没有喜悦，只让人感到可怕。

乔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根本没有让我妻子复活的机会！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一直在骗我！”

如果真的有什么宝藏和让人死而复生的秘密，她怎么会告诉身为陌生人的自己？！

“我没有骗你，亲爱的乔安。”

薇拉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悠悠回荡，她一面说着，一面扭头，并晃了晃手里的提灯。

一列金色的火光依次亮起，照亮了整个地方。

这里似乎是和最开始那个大厅一样的地方，可却比它还要大——纯黑的地板上没有一丝花纹，甚至连墙壁都是。

纯黑色……这是很“不祥”的颜色。

“我这是在哪……快放我下来——”

乔安也终于看清自己身在何处——这空荡荡的大厅里生长了一棵漆黑的枯树，而他就被这不知名的黑树树枝捆绑着吊起来。

他越发不安，忍不住抬起头，却发现头顶漆黑，根本看不到他们掉进来的地方。

薇拉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了远处的墙壁上唯一的一墙壁画。

如果阿斯诺在这里，会发现这幅壁画远比入口大厅的复杂，是它更完整的版本——黑棘花生长，在树枝间蜿蜒，带着一阵难以言说的气息，多看两眼都令人心惊胆战。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乔安挣扎道。

“这里？”薇拉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笑起来，“身为王国的子民，你应该知道吧——赛丽娜女皇也是一位‘死而复生者’。”

乔安的嘴唇动了动：“那只是一个传说……”

“可那是真的哦。”

“——”

“这里是大陆上最后一座尤佳德圣堂，除了哈格斯之门之外唯一一处能往返艾伦大陆和蒂亚之间的地方。”

薇拉的眼眸微微眯起：“当初利比尔里安误打误撞闯进了这座圣堂，却因此碰上了从蒂亚回归的塞丽娜·巴兹。”

说完，她脸上的笑容更明显：“我没有骗你，乔安，这是生与死最接近的地方，你可以在这里，再次见到自己的妻子。”

乔安在最初的呆怔过后，有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

“黛西……我的黛西。”

“她一定很想念我。”

“放开我，快放开我！”

他开始挣扎，却发现那黑树的枝条越缠越紧。枝条勒破皮肤，血浸湿了深色的衣裤。

剧烈的疼痛传来，乔安又好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就在他渐渐绝望的时候，身上的束缚骤然松开。

乔安跌落在地上，意识到双腿已经站不起来后，他只能用力拖着僵硬的身体向前爬去，直到那面壁画之前。

他撑着身体，寻找着支撑点，下意识触碰到了壁画上的黑棘花。

黑棘花被血染成鲜红的血色，那血色蔓延，黑色却越来越淡。

乔安以为他失血过多，眼花了，却不料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清晰起来。

窈窕的女人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她在散步，在谈笑，在歌唱。

“黛西……我的黛西……”

“我是乔安，你看看我吧——”

“快回到我的身边！”

然而壁画里的女人却毫无反应。

乔安焦急不已，扭头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金发女孩，开始哀求她。

“薇拉……薇拉！我不该怀疑你，求你让她回来——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薇拉刚才正在思考事情，闻言一怔，不禁有些玩味地道：“什么都愿意给我？可你什么都没有了呢。”

乔安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在那之前让我们先来回忆一下，黛西是怎么死的？”

乔安不想回答，然而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话：“是我不好，我那晚不该留她一个人在家，她那么爱我，我却……”

“你却？”

“都是鲁克的错！他大半夜找我！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出门……就不会错过……”

女孩的手忽然握住了乔安的下巴。

纤细的手包裹在了黑色的手套内，却有着巨大的力量。

乔安想发出干呕，可却因为某种禁锢动弹不得。

这根本不是之前会被他轻易勒住脖子的女孩。

“我不喜欢一件事变得太过轻易，那将全无乐趣……但很可惜，”薇拉看着他，“没有时间了，让我替你说完吧。”

“你是一位贫困的画家，黛西不顾家里的反对嫁给了你。你们的生活过得并不好，画也卖不出去，只能靠在酒馆排解烦恼，并因此开始接触戴斯牌——老实说，虽然你的运气确实不错，可却在一夜间输给了可怕的对手……那可真是一场噩梦。”

薇拉突然勾了勾唇角，继续道：“黛西发现爱人已经不再是曾经的自己，还变成了疯狂的赌徒，输光了一切，终于决定要离开你……可已经晚了。”

他最初的运气很好，可后来却越欠越多。

那个晚上，他借口鲁克找他，半夜去酒馆打戴斯牌，再回到家后，看到的只有一团糟的房子，以及……与讨债人起了争执，最后死在血泊中的妻子。

薇拉说完，松开手，又笑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

乔安起初有些失神，他有些忍无可忍，朝她不甘地怒吼：“你知道一切！却只是在看我的笑话！甚至为此编造了这个谎言，为的只是让我难堪！”

渐渐的，他不甘变为恍惚，带着哭腔：“不……哪怕是这样也无所谓，我只想见见她……求求你……你一定是觉得我可怜，才让我走到了这里……”

他在哭，薇拉却笑得鼓起了掌——

“不愧是最愚蠢的赌徒！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会是最终的赢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利比尔里安？通过一场豪赌赢得人生？”

乔安推崇利比尔里安，并不只是因为薇拉带来的消息，告诉她这座法师墓里藏着让妻子复活的方法。

还因为他曾经是一位赌徒。

……和他多么像啊。

他们都怀才不遇、一贫如洗……走投无路。

而利比尔里安从遗迹里获得了财富，遇到了塞丽娜，拥有了其他人所不能企及的人生，比那些所谓的贵族、国王还要引人向往……因为他曾经只是一位赌徒，他也是，所以他能做到！

他原本想着，只要自己找到这座法师墓，妻子会回到他的身边，他也将得到那数不尽的遗产。

他会活得比利比尔里安更好——

明明、明明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薇拉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很轻：“但是……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乔安。”

乔安一愣。

“你根本没有坐在牌桌前的资格。”

乔安一怔，下一秒胸前传来剧痛。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黑色的枝条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一点点从胸前钻出。

“你……你……明明答……答应过……”

他的喉咙一点点挤出声音。

“为什么那么说呢？”

薇拉看着一点点死去的人，勾起唇角：“我已经做到了答应你的事呀——告诉你，让你的妻子回到你身边的办法。”

乔安的神志一点点变得模糊。

女孩仍在说话，声音却慢慢变低。

“——你知道了复活妻子的方法，拿到了进入圣堂的钥匙，可最后仍旧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呢？”

他已经没有了思考的力气，或者根本已经听不懂女孩所说的话了。

可嘴里几乎是无意识发出最后的疑问：“为什么……要……找……找我……”

在所有感觉消失的一刹那，黑暗的世界骤亮。

乔安愣愣地发现，自己站在莫比埃尔的大街上。

莫比埃尔……他和黛西曾经在这有一个家。

他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她一定在等自己，他这么想。

乔安在热闹的大街上奔跑着，他被阳光照耀，心情逐渐舒畅而快乐。

有一瞬间他豁然开朗——所有人都是虚伪贪婪的，他们想要的只是钱，他们安慰自己不过是为了让他继续坐在牌桌前。

他早该听黛西的话。

只有她对自己好。

他终于回到了家。

“黛西！”他高呼着她的名字，打开了门。

而等他看清门内的画面时，神情却定格住了。

他看到黛西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脸上没有笑——她大概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可乔安现在想起来。

“不，你不能这么做，”他急忙走上前，“我回来了，你该原谅我——”

然而他根本没能抓到黛西的胳膊，因为自己居然径直穿过了女人的身体——扑了个空。

怎么会？

下一秒，门被人推开。

讨债人熟悉的脸让乔安瞳孔微张。

他呆愣愣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并非一切，是只有黛西的声音，她和自己平常看到的样子完全不同。

不再是平和、温柔和耐心。

而是愤怒、仇恨和绝望。

“你们是谁？！”

“这里已经没有钱了！”

“乔安毁了一切！”

“你们放开我！”

“我恨他……我恨他！”

“我要诅咒你们，诅咒他……”

乔安逐渐看不下去了，他冲上前，拼命想要阻止，却什么也做不到，反而离女人咒骂更近。

这不是真的。

这明明只是一场噩梦！

他夺门而出，门外阳光灿烂。

他奔跑着，抛下身后的房子，那片混乱，他已经认不出的黛西。

然而他明明一直往前跑着，却一头撞进了一个黑暗的房间之中。

一模一样的场景再次出现。

他几近崩溃。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永远也逃不出这场噩梦。

……

……

“为什么要找你？”

薇拉看着乔安的尸体，这一次是真的在自言自语。

可能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她此刻才会如此诚实：“因为刚刚‘死去’的灵魂仍有力气呼唤蒂亚，引来尤佳德的垂怜，只有这样，才能打开原本不可逾越的通道。”

她感慨：“其实……如果你能杀了我，那么你真的能将黛西从蒂亚带回来。”

可惜他做不到。

“好了，该干正事了。”

薇拉回身，慢慢走回那棵黑树前，回身时看着像是灰烟一般的灵魂从尸体里抽离，一点点融入壁画中。

她无论何时都挂着笑容，讽刺的、喜悦的又或者别的含义，然而此刻的薇拉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那张精致的脸上唇线拉得平直，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眸仍然明亮。

这么等了一会儿，吞噬了灵魂之后的壁画仿佛恢复了生命力，一点点向外“延伸”。

黑棘花开始游动，离开壁画，落在壁画前的地板上。

很快，整片空间簌簌地出现了一片黑色的花田，盖住了地上的血迹和尸体。

壁画在失去了所有的黑棘花之后，有人影出现在壁画上——那些“人”从壁画、或者从蒂亚，走了出来。

这是极为庄严又极为恐怖的一幕。

金发的女孩站在黑色的花丛里，周围面积广阔，她在其中就像是一粒沙子。

而成千上万的没有脸，只能称得上影子的人影排列整齐，陆续整齐地从门中往外走——它们最后停在了黑树，像是虔诚的朝圣者，纷纷跪了下来，然后开始吟唱晦涩难言又怪异的语言，神圣又诡异地在周围回荡。

薇拉抬起头。

天空中有一个浅淡的光圈正在缓慢形成。

可她之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揉了揉脖颈，从人影与人影之间的缝隙中往壁画里走去。

她刚走几步，便有嘶鸣自壁画内骤然响起——身着着黑色盔甲的骑士带着尖锐的冰霜，瞬间冲出壁画！

立刻就有跪在附近的人影被击散。

“违规……者……”

“神……愤怒……”

他发出嘶哑可怖的声音，拖着长枪奔向黑树，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就在下一秒，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马硬生生停下，高抬起前蹄，黑骑士勒着缰绳，看到女孩毫发无伤地从火焰后走出。

她举着那提灯，也抬起眼，却像是在看什么死物，没有任何情绪。

黑骑士重复着嘴里的话，抬起那把骑士枪，白色的光华凝结在枪尖，地上的冰霜迅速朝女孩蔓延！

女孩没有任何意外地被冻成一座冰雕，黑骑士抓住机会，迅速挥下手里的长枪——

尖锐扭曲的破裂声之后，黑骑士面前的地面裂开一条狭长的口子，延伸到远处。

然而变成冰雕的女孩却不知所踪，地上只剩下一堆冰渣。

黑骑士下意识四处张望，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抹金色——它猛然回头，却看到金色的火焰如浪般涌来，瞬间将它吞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焰渐渐熄灭，只残留些许黑色的残渣，以及那破碎的声音。

“规则……”

金发的女孩从远处走来，一脚踩碎了最后一点残渣。

咔嚓的清脆声打断了将那声音。

……

……

当所有人影渐渐淡去，黑棘花再次回到壁画，艾伦大陆与蒂亚之间的大门再次关闭时，薇拉才重新朝那棵黑树走去。

此时，天空上那个光团已经无比清晰。

它像是一个太阳，高高悬挂着，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然而等她走到黑树前时，那光团已经往下落在了地上。

光芒也在慢慢地消散。

“用以开启门的灵魂、黑影的仪式……”薇拉轻声念道，安静地看着光芒完全消散后——在仍然亮着的提灯的照耀下，那竟然是……一个婴儿。

薇拉望着他良久，才收回视线，可她仍然没去抱那个婴儿，而是接着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了一把匕首。

她的袋子里有锅、有提灯，还有一把造型奇怪的匕首。

匕首整体呈白色，手柄是很奇特的沙漏形状，被薇拉拿在手里时，里面细细的白沙动也不动。

薇拉看了它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

下一秒，她握着匕首，猛地朝婴儿挥下——！

……

……

匕首的刃尖对着婴儿心脏的位置，再靠近一些便能划破皮肤。

然而却没再继续。

薇拉看着不哭不闹，甚至让人觉得根本就是死了的婴儿，终于像是觉得无聊，收回了匕首，然后用那把匕首划破了手心。

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流出。

她好像完全不觉得疼，反而攥起了拳头，举到了婴儿上方。

血液缓缓滴在婴儿身上。

“……引路者的鲜血。”

奇异的画面出现了。

那婴儿在血中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成长了起来，从刚出生的模样变成了五六岁的孩童。

“欢迎你来到这被神诅咒的……破败不堪的世界，”薇拉垂眸看着他，轻声说，“新生儿。”

*

希格在森林里狂奔。

他的腿上还有伤，理论上从那座法师墓离开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可他此刻的心里却被恐惧、愤怒和不甘所驱使，强迫着他不断往前奔跑。

但他没有发现，一缕黑烟从他的口袋里缓缓钻出，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的身体。

男人摔倒在地，森林上空传来一阵空洞的响声，群鸟被惊得高飞。

他倒在地上，浑身开始痉挛，眼球几乎凸出眼眶，大口喘气也无济于事，然而过了片刻，那一切陷入平静，他很快昏迷了过去，似乎不省人事。

然而下一秒——“他”睁开眼睛。

……一双没有眼白的、完全漆黑的眼睛。

古怪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间涌出，沙哑又令人作呕。

“身体……我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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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