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中传奇之宝麟传 第5章 第五章 缘愁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喧闹之后，众人杯觥交错，谈论着刚才这一场比试。李纯丰亦非气量狭小之辈，所带聘礼再行拿走倒觉小气了，但林玉坚持如此厚礼，不敢妄收，却也不便勉强。宝儿见其君子，因为自己的任性无端受挫，亦感歉意，随同林玉一起将李纯丰送至门外。

李纯丰转身话别，见林玉与宝儿并肩而立，郎才女貌，宛如一对佳偶，心念一动，真心实意对林玉说道：“林兄人中龙凤，恐宝儿姑娘之誓，唯君可相称。林兄对宝儿姑娘爱护有加，何不许琴瑟之好？在下定诚心相贺！”

林玉听得李纯丰此言，知其乃肺腑之言，但此生太多无奈，无法言说。情知宝儿盯着自己，刚才虽不敛精华，恢复往日风采，不愿宝儿郁郁而终，不再掩饰，可此等承诺，自己如何给得起？硬着头皮苦笑道：“李兄说笑了，我当日见宝儿妹子与舍妹极似，故动念义结金兰，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况且在下早有家眷，膝下纵有麟儿。宝儿妹子举世无双，若非正室，安能亵渎之？此生此世林玉与宝儿妹子都只有兄妹之情，不做妄想。”李纯丰闻言暗叹“可惜，可惜”。

宝儿见林玉恢复当日风采，宠溺自己的任性，终归是随着自己心意，本已消怒气。听得李纯丰言语，心虽微动却知此事今世难求，倒也不做奢念。待听得林玉左一句“宝儿妹子”，又一句“已有家眷”，强调只有“兄妹之情”，怒气勃发。再思及当日林玉假言自己与其早逝舍妹相似，骗得自己与其义结金兰，明知其用意，但不由得心里暗恨，就要让他惊讶一次。

刁蛮脾气发作，转身远离林玉数步，高声向堂内诸人说道：“今日多谢各位为宝儿见证。宝儿早年许下如此誓言，实乃自小早已许配人家。”此音一落，众人无不色变，林玉大惊失色，未曾料到宝儿竟以自己清誉赌气，且宝儿刻意远离他，一气呵成丢出如此骇言，亦来不及制止。脑中苦思良策，以如今民风，明明已有婚配却公然比试招亲，日后宝儿如何可在此地安居。

李纯丰闻言大怒，即便其再是谦谦君子，终是高堂大户，怎堪忍受此等侮辱。

宝儿不理众人厌恶、诧异目光，眼中只有林玉汗如雨下，皱眉苦思对策的神情，终解一气。见堂内喧闹声小，续言道：“可怜宝儿命运多舛，未及成亲，未婚夫福薄，被粒枣子噎住，不幸英年早逝，而家父急怒攻心，也丢下宝儿先行。从此家道中落，沦落至此。”宝儿本为赌一口气，待半真半假述其生平遭遇，忍不住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众人听得还未过门夫婿即逝，尚未出阁，满腔愤怒早已化为怜悯，再见到宝儿哭得梨花带雨，又纷纷同情其遭遇，感慨其身世起来。

林玉此时方知宝儿是恼怒自己当日“舍妹早逝”托辞，回敬自己。想到其说未婚夫被粒枣子噎死暗暗好笑，但见宝儿泪流满面，思及其所受痛楚，忍不住心如刀割。众目睽睽，纵使满心怜惜也不敢做出有违礼教之举，满腹聪明才智也不知该如何化解现下这个局面。

宝儿见林玉空自着急，满目怜惜却无计可施，终觉出了一口闷气。哭过之后心情倒也舒畅了许多，见众人同情地看着自己，脸色一红，哭声渐敛。

林玉见宝儿情绪渐缓，走到三尺外停步轻声道：“宝儿妹子，今日你也累了，不如早点回房休息，我和贵生打样收拾就行了。”宝儿低头不语，林玉无法，不知这位大小姐气消了没，众人目光下，也不便出言询问，只好连呼“宝儿妹子”。

宝儿听着一连串“宝儿妹子”不由心烦，难得见到林玉表情尴尬，手足无措之时，暗自恼怒：你那么爱喊，那就让你作为兄长照顾一世。

拿定主意，抬眼看着众人坚定说道：“宝儿誓言乃依据我早逝未婚夫而设，现今看来，世上再难觅如此良人。宝儿请在座诸位及我‘兄长’见证，即日起，青丝绾髻。从此之后，将为我亡夫守节，再无宝儿姑娘，只有不幸早逝未婚夫——江玉麟的未亡人。”

诸人没料到宝儿居然口出此言，未出阁即要守节，百年难见，见其年华正茂，纷纷惋惜。林玉情知宝儿这是恼怒自己，需知《大清律例·户律·婚姻》规定：“其夫丧，服满，妻妾果愿守志，而女之祖父母、父母及夫家之祖父母、父母强嫁之者，杖八十，期亲加一等，大功以下又加一等，妇人及娶者俱不坐。”立志守节者，别说清白人家不愿提亲，即便富家续弦纳妾亦触及王法，一般人等，谁又愿意沾染这等麻烦呢？

纵使双方自愿，娶妻者也受人歧视，家族蒙羞，若非真心之人，此生只能形单影只了。若真如此，自己怎会放心得下？当年义结金兰是怕重蹈覆辙，如今看来，凡事岂能隐瞒一世？

有人仿佛听闻过“江玉麟”这个名字，奇怪问到：“好似‘天下第一牙’东家夫人，也叫此名。”宝儿不理林玉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淡然道：“天下同名同姓者何其多，又不是只有她一人叫得。我家亡夫江玉麟博古通今、经明行修，可不似得东家夫人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众人倒未做深想，没料到一场乐事竟如此收场，再无喝酒兴致，料想兄妹总要做个商讨，陆陆续续结账告辞。

林玉苦笑着一一送客，见到李纯丰还站在门口，对着自己脸露歉然之色。李纯丰没料到自己提亲竟惹至这样的结果，不免为宝儿花样年华哀伤，但事已至此，再说许多亦是徒劳，叹口气向林玉一拱手，告辞离去。

本来纷纷扰扰的酒馆，一会功夫，竟然安静了下来。宝儿不发一言，林玉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沉默地帮着贵生收拾碗筷桌椅。贵生见堂内气氛诡异，除了收拾碗筷偶尔发出的“叮当”碰撞声，就只有各人的呼吸声，心里暗暗发毛，只想快快收拾完毕回家。

林玉仿似清楚贵生心意一般，不顾左肩疼痛，强忍着快速收拾，搬桌椅太过用力，顿觉左肩一痛，忍不住眉头一簇。听得耳边响起宝儿冷冷的声音：“等会你肩伤严重了，小镇上可没有能医治你的大夫。我和贵生收拾惯了，你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就好。”林玉愣愣看着宝儿，见她神情淡然，喜怒不明，明明是关心自己声音中却听不到一丝温度。

宝儿却不再理他，自顾自带着贵生匆匆收拾，林玉一时站在堂中无所适从，想开口又觉有旁人在场，第一次感觉如此不知所措。

贵生咂咂舌，三年来一直只见两人兄友妹恭，说话向来文绉绉、客客气气的，从未见过宝儿如此态度。暗想宝儿姑娘今儿遭逢大事，脾气可忒大了，更不敢作声。

待收拾完大堂，把碗筷收入后厨，宝儿看着默默不语跟在后面的林玉，暗叹一口气。看到贵生和厨娘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小心翼翼，却有几分歉意，笑笑对他们摆摆手道：“今日你们也忙坏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日大家都休息一天，不用过来了。”贵生、厨娘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倒不害怕辛苦，但想到老板娘今夜做了如此重大决定，两兄妹必有要事相商，何况屋里氛围实在太压抑了，忙迭声道谢，急匆匆告辞离去。

走出屋外，贵生才长出一口大气，与厨娘说道：“往日见宝儿姑娘每天都想着什么，什么人提亲都不要，原来是心里一直有着她未婚夫。不知是个啥样的人，居然能让宝儿姑娘挂念这么久。”厨娘倒不似小厮这般没心没肺，叹口气：“唉，也是太痴情了，一个女人没个依靠，这一辈子，难了……”两人感慨着越走越远，急着赶回家，终归是别人家的事。

宝儿见贵生厨娘离开，也不言语，打来热水洗着碗筷。林玉以往来探望时候，宝儿大多都在大厅招呼人客，现在看其熟练程度，始知只是为了自己宽心，不想自己看到她太过操劳的样子。虽已派人时时探听宝儿日常，但此等琐事，又岂会为外人所知晓。

心中大恸，终归是照顾不了她周全。蹲在宝儿身边握住其满带油污的双手，柔声道：“别洗了，我来吧。”宝儿甩开林玉双手，冷冷回道：“莫非你还是认为我钱宝儿吃不了糟糠咸菜，一个人照顾不了自己？”林玉全不见平日风采，语塞道：“我只是，只是想护你周……”脸色一黯，自己每次说照顾她一世，却哪一次做到了？

宝儿未见他脸色，听他再无下文，心中气苦，泪水不觉滴落盆中。林玉只觉心如刀绞，只想为其拭去泪水，却觉满手油污，不愿玷污宝儿，待洗手又感突兀。本素来爱洁，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在自己身上擦拭干净后欲待安慰宝儿，却见宝儿泪水未干却嘴角微扬地看着自己，不禁大是尴尬，讪讪拉平刚才着急当做抹布的外衫，掩饰窘态。

原来宝儿苦极而哭时见林玉毫无动静，本更加心伤，侧头抬臂擦拭泪水，却见其抓着自己衣服将双手擦得干干净净，不由好笑。待见得他终于擦干净了双手，举步欲行望着自己的窘迫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从未见过向来从容不迫才智过人的“他”，居然有如此蠢笨的时候，但不知为何，倒觉这样的“他”也甚是有趣。

这一番尴尬倒似让气氛缓和了，宝儿收回看往林玉的目光，静静洗着碗筷，起伏一晚上的心境仿似也平和了许多。林玉悄然站在宝儿身边，怔怔看着她，月光将其本来就挺拔的身影拉得更长。月光映照下，两人仿似鹣鲽，眼含温柔，心中竟同时涌上一股念头：此刻若能长久，再无所求。

但碗筷再多亦有尽，待宝儿整理干净，心底倒隐隐有些失落。

宝儿见林玉不言，虽有一肚子责问话语却不想开口，转身向自己屋子走去。林玉几度扬唇不知如何开口，默默跟在身后。一晚上事情接踵而至，方才才有片刻宁静思量。细想自己虽有破绽，但理应宝儿不该如此肯定。可事已至此，自己却该再以何种身份与其相处？

不过短短路程，宝儿推开屋门，转身静静看着林玉。林玉心知宝儿是等着他的解释，犹豫开口：“宝儿妹……”宝儿一扬眉，打断林玉说话：“你就那么想听我叫你一世兄长？”平生伶牙俐齿，却唯有对着她，时时不知如何辩驳，张口结舌嗫嚅了半天“我、我”，不知如何措辞。

宝儿不再给林玉思考时间，逼问道：“你是希望我做‘林玉’早逝妹子，还是做被枣子噎死未婚夫江玉麟的未亡人？你是喜欢听我唤你兄长，还是叫你玉麟？”

林玉无言以对，每每宝儿直言逼问，总是近之情却。宝儿知其性子，恼怒跺脚转身回屋，气道：“若不能瞒我一世，不如再不相见。”关上房门，再也无力支撑，轻轻倚靠门边，泪水滑落。良久，轻轻自语道：“当初若能瞒我一世，我亦愿作飞蛾。”

门外林玉呆呆看着屋门，胸中浪潮汹涌，终归还是伤了她。呆立良久，屋内微不可闻的一句痴话钻入耳帘，心头一震，泪水不可抑制从眼眶滚落，今生又如何担得起如此深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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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缘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