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明,云山相接的边际勾起一线灰蓝。
陆宅三楼,挂着三层厚重窗帘的房间亮起灯,床上薄被掀开,房间里空无一人。
水声自半阖的盥洗室传来,陆曦九脚下踩着高凳,站在洗手台前,目色惊恐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微微卷曲炸起,额前搭着几缕湿发,凉水冲击皮肤,浸凉的湿意提醒他此时此景可能不是梦,镜子里的人短手短脚,一脸奶呼呼的模样,左眼上的白色纱布是一个鲜明的时间标志。
四岁时,他在幼儿园门口被陌生中年男人带走,经历了一场足以成为童年阴影的绑架。
三天后才被找回,当时他的左眼受了伤,接受了很长时间的治疗。
休养一段时间后,家里给他转了学,他在新的幼儿园遇见顾白夜。
想到顾白夜,陆曦九跳下凳子,跑到床边,爬上去,掀开被子、枕头胡乱翻找。
黑色泛着莹莹微光的三叉戟吊坠安静的躺在枕头下,他扔开枕头,拿起吊坠,触手滑凉,紧紧握在手心,长长吐出一口气。
原来,真的是护身符。
她没有骗他。
许愿,真的会成真。
他回到了有顾白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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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的闹铃嘟嘟响起,小胖手伸过来按掉。过了几分钟,闹铃再次嘟嘟嘟响起,小胖手熟练的按掉,翻个身继续睡。
顾墨晓盛好早餐,还没看到顾白夜出来,随手拿锅盖盖住热气腾腾的盘子,跑去叫人:“白夜,醒了没有?”
敲门没人应,他握住门把,“我进来咯。”
顾墨晓小心翼翼推开门,毫不意外看到儿童小床正中间拱起的小山包,蹑手蹑脚走过去,站在床边:“白夜,起床了。”
小山包没有动弹的意思。
顾墨晓稍稍靠近床头,拉开被子一角,清清嗓子:“嗯咳,荷包蛋煎咸肉,火腿片,烤面包,热牛奶。”
小山包动了动,顾白夜睁开眼,在床上翻滚一圈,拥着被子坐起来。
这法子百试不厌,顾墨晓转身往外走:“快点嗷,哥哥要去上学了。”
顾白夜揉着眼睛掀开被子下床,自己穿好衣服,从房间出来直奔餐厅。顾墨晓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一把拎住她后衣领,转了个弯推着人往盥洗室走:“快去洗脸、洗手,刷牙。”
洗漱好出来,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上桌,顾白夜爬上自己专用的儿童椅,顾墨晓坐在她对面。
两人没有交谈,房间里安静得只剩咀嚼食物的声音。
五分钟后,顾白夜把面前的空盘子推过去,声音奶嫩:“再来一碗。”
顾墨晓起身收走盘子,直接放在水池里,回头想抱顾白夜下来,被躲开。他也不在意,收回手转身回房间拿自己的书包,催促道:“快去背书包,幼儿园的车要来了。”
顾白夜从儿童椅上爬下来,皱着眉头跟在顾墨晓身后:“哥哥,我饿。”
顾墨晓背起书包,随手摸了包小饼干塞进她手里:“给你一个小饼干,乖乖去幼儿园好不好?”
顾白夜不想去幼儿园,来到这个世界后,饥饿感比在前几个世界更加强烈。或许因为身体处于人类幼年期,精力也不如以前,每天要睡很长时间才有精神。
吃不饱,精神也不好。幼儿园的老师管得严格,生怕小朋友不知饥饱,吃坏肚子,每餐饭都定时定量。那点饭对她来说跟小猫食没差别,吃了反而更觉得饿。
不到中午休息时间,也不准睡觉。
上学对她来说,堪比坐牢。
然而这个世界的人类从三岁就要开始学习,就算她不愿意,凭借如今的小身板也无法反抗,只能尽力为自己争取好处。
她把小饼干捏在手心,伸出另一只手:“再给三个。”
顾墨晓被她的得寸进尺逗笑,又摸出一包放进她手里:“再多没有了。”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早上都会上演一遍,经过她多次和顾墨晓斗智斗勇的经验,多拿到一个已经达到心理预期,不再纠结,转身往门口走:“走吧,去幼儿园。”
顾墨晓在清水小学上一年级,离家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而顾白夜上学的清水幼儿园离家稍远,好在每天有校车接送。
叶兰在另一个区的一所高中教课,早上出门很早,有晚自习的时候下班回来特别晚,大多数时候都是顾墨晓在照顾顾白夜。
兄妹俩下楼时,幼儿园的车正停在路口。
顾墨晓送顾白夜上车后,背着书包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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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白夜如今三岁,幼儿园小班在读。
班里的小朋友全是和她同龄的人类幼崽,与她这个伪人类幼崽相比,真正的幼崽精力充沛又天真烂漫。
班上三十个小朋友,两位老师负责,时常还手忙脚乱。
顾白夜到了教室,放下书包就开始发呆。
005号冒出来:“哔——宿主消极怠工。”
顾白夜:“……这是节能模式。”
005号:“既然有十四年任务时间,趁机学习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说不定下个世界我们就能成功了。”
顾白夜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005号,我的身体好像出了问题?我觉得好疲惫,也很饿。”
005号:“每一个世界你都这么说。”
“……我说真的。”
自从察觉顾白夜疑似存心不好好做任务,005号对人鱼的强者滤镜就碎了,态度没有以往殷切,甚至时不时敷衍她:“真的?我不信。”
顾白夜也觉得和005号聊没营养的话题浪费体力,重新开启节能模式,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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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周前,隔壁别墅区的贵族幼儿园发生一起恶心绑架事件,轰动鹤林市。
虽然孩子找回来了,幼儿园却失去了家长的信任,这几天时常有隔壁的小朋友转到清水幼儿园。
陆曦九跟在朱老师身后,走进大班教室。
坐在后排的赵星露猛地站起来,“曦九!”
赵家和陆家是世交,这两人算是发小。
赵星露原本也在小区内的幼儿园上学,陆曦九被绑架的事情发生后,他家比外界知道更多内幕,家里第二天就帮他办了转学。没想到还能和好友一个幼儿园,他十分开心。
陆曦九两手抓着肩膀处的书包带,露出的一只眼睛很平静,听到赵星露的呼喊,抬头看过去,点了点头。
其他小朋友好奇的看向陆曦九,他头上的纱布很引人注目。
他对别人的注目没有太多反应,全付心思已经飘到隔壁。顾白夜比他小一岁,他们在幼儿园遇到时,她在小班。
他已经接受重生的事实,想立刻飞奔到隔壁去看看小时候的她。
朱老师得知他和前两天新来的赵星露是朋友,又担心他因为前些天的事有心理阴影,不合群,特意把他安排到后排,和赵星露做同桌。
上课的时间,对陆曦九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旁边还有一个好动又活泼的同桌,心态到底已经不少幼儿,简直痛苦加倍。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赵星露一边收拾书一边说:“曦九,出去玩啊!”
没有回应,偏过头去,座位上早已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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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为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不见。有些本以为清晰无比的记忆,临到眼前才发现早已模糊不堪。
陆曦九记得和顾白夜在清水幼儿园认识,记得她比自己小一年,却想不起来相识的过程。
回过头来才猛然发现,他们已经形影不离。
他站在记忆中顾白夜所在班级的教室门口,探头往里张望。哪怕年月回溯,他也有信心一眼认出她,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心头一空。
几个小朋友围在靠门的一张桌子前玩游戏,陆曦九拉过其中一个:“麻烦帮我叫一下顾白夜。”
小朋友都很热心,一听说他找人,围成一圈的小萝卜头纷纷回头大喊:“顾白夜,顾白夜!有人找。”
顾白夜的同桌站起来大声回应:“她去上厕所了。”
陆曦九本可以在教室门口等她回来,然而他等不及,转头往洗手间的方向跑。
幼儿园只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分男女生。刚下课不久,人不少。
陆曦九按下焦急,站在洗手池外面等。
苏俊锋和两个同学从男洗手间出来,看见站在侧边的陆曦九,想起这段时间总是来家里哭的小姨。
他小姨原本在清水别墅区的贵族幼儿园当老师,待遇十分不错。甚至因为有这层关系,他也在那里上学。
可前段时间幼儿园出了事,小姨被园长大骂一顿,开除了,连他也被迫转学到清水幼儿园。
小孩子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事情的因果关系,但家长愤恨时咒骂过同学,他记在了心里。
此时看到陆曦九,想也没想围了过去,“喂,小瞎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苏俊锋和陆曦九同龄,也是大班的学生。他们原本是同学,不过这次没有分在同一个班级。
苏俊锋是个小胖墩,比起瘦弱的陆曦九,显得又高又壮。
看到他,陆曦九也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他和顾白夜能熟悉起来,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傻大个经常找他麻烦。
顾白夜看不惯,帮过他许多次。
小时候只觉得有人帮忙出头十分安心,如今只要想到那么弱鸡的样子全被她看到,就想把那些过往全部掩埋掉。
苏俊锋不知道他小姨为什么会被开除,小时候的他也想不明白,一度觉得是因为自己,连累了苏老师。
他长大后,特意查过。那天他会那么轻易被陌生人带走,是因为幼儿园里有人帮忙。
那并不是一起单纯的绑架,如果没有这件事,陆思睿根本进不了陆家大门,后来的陈雨也没有机会成为陆太太。
他回家的当天,陆复只看了一眼,就打电话让人将陆思睿进陆家,一环扣一环,全是算计。
陆曦九不说话,苏俊锋以为他害怕,嚣张起来:“小瞎子害人精,还敢来学校。”
一群人从洗手间出来,陆曦九没心情跟不懂事的小孩闹,偏头确认出来的人里有没有顾白夜。
他一只眼睛蒙了纱布,视角范围变窄。苏俊锋又跟堵墙一样挡在面前,他挪对方也跟着挪,有心不跟小孩子计较的陆曦九也开始觉得烦,抬眸冷冷看过去。
如漆点墨的眼瞳带着摄人的冷意,苏俊锋有一瞬间想到他爸生气时横眉冷对的严肃脸孔,下意识后退一步.
赵星露从厕所出来,看到不远处对峙的几人,眼尖瞄到陆曦九,哒哒哒跑过去:“曦九,你们在干嘛?”
听到赵星露的声音,苏俊锋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以前在班上仗着块头大,性子霸道。有一次欺负到赵星露头上,看起来文静秀气的小男生,没想到是个暴脾气。
他不过是抢了他的玩具兵人想玩一会儿,就被对方揍了一顿,完全没有反抗能力被按在地上摩擦那种。
虽然后来赵星露被家长带回去教育,苏俊锋还是不可避免的对他产生了心理阴影。
赵星露还没走近,苏俊锋带着两个同学转头就跑了。
“曦九,干嘛呢?”
陆曦九挠挠头发,忽然找回一点面对幼年好友的耐心,摇摇头:“没什么。”
赵星露回头看了一眼,“你在等人?”
“……”
上课铃响起,赵星露催他:“快点,上课了。”
陆曦九心里非常不得劲,明明就近在眼前,再等一下就可以见到她了。
赵星露盯着他看了一阵,转身跑回洗手间。陆曦九想叫都没来及,他先是跑进男厕所,出来转头又跑进女厕所。
几秒钟后,他跑出来:“里面没人了。”
陆曦九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教室走,“回去了。”
赵星露跟上来:“你在找谁?我帮你。”
他摇头否认:“没有。”
回去的时候,大概还是不甘心,他绕了远路,路过小班教室门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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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