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陇让裴屿来飞林轩练剑的时间大多安排在午后,因此每日强撑着与他匆匆见上一面后,临陇就如第一日那样懒洋洋地晒着日光浴睡去。
这叫她体内的喻晚看了都自叹不如,心想:看看,这才叫好吃懒做,她前些日子在魔界的生活已经十分健康了。
要是能让拂生过来看看就好了,她如今可比五百年前有巨大的长进。
裴屿也对临陇的奢睡有些意外。
起先他以为这是因为他每日都来得不太赶巧,后来想着法子与师父商议把学剑的时间往后延上几个时辰,结果走进飞林轩一看,临陇仍然是在睡觉。
不管他什么时候来,临陇都在睡觉。
裴屿还当是她误食了什么东西,可趁临陇熟睡探了探脉,除去脾胃有些虚弱,并未发现其它异常。
他在殿中学剑的时候,临陇又特地挥散了侍女,因而裴屿也不得空从她身边人下手,只得一日日看着她无精打采消瘦下去,焦虑万分。
越是临近夏日,气候就愈发无常。有时裴屿来到殿中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学完剑已是乌云密布,阴沉得厉害。
这日裴屿才从飞林轩走出去没两步,就下起了雨。
雨飘得碎了些,虽不凌厉,却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他回头看了一眼仍空荡荡的院落,不多沉思便转身走了回去。
郁郁苍苍的樟树能为临陇蔽日遮天,却挡不住这些见缝插针的毛毛细雨。
裴屿看见临陇暂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就轻手轻脚地脱下外袍,罩在她上方。
等临陇暂且睡足了醒来的时候,裴屿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半个时辰有余。也许是他近来勤勉练剑,身体健壮许多,竟然完全不觉得劳累。
临陇习惯性地想去揉眼睛,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怎么就记不住呢。”
裴屿一松手,方才撑着的外衣就塌了下来,将临陇整张脸罩得严严实实。
她顿时清醒过来,用另一只手掀开衣袍,露出了一双如小鹿般明亮的眼睛:“裴大人的手怎么这么凉?”
早些时候临陇揶揄裴屿身子虚的时候,天还没那么暖和,他的手都烫得宛若捧着暖炉,怎到了如今反而……
在雨中站了太久,裴屿额前落下几缕碎发,睫毛上凝着细小晶莹的雨珠,将那双平日总是用低头遮掩住的幽深瞳仁藏在水色之后。
待临陇看清他周身模样,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裴屿在用自己的外衣替她遮雨。
临陇低下头去,默默收回手,既没有道谢,也没有说他不知礼数,只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喻晚却清晰地听见了她如同春雷滚滚的心跳声。
她亦是被这紧张忐忑的心情感染到,忍不住悄悄吞咽了下口水。
可或许是因为这段往事并没有真切地存在于她记忆中,喻晚直到此时都还像是一个清醒的旁观着,看着别人的故事一点一点发展起来。
因此哪怕这主人公之一就是过去的她自己,也不能妨碍到喻晚兴致勃勃地嗑cp。
“小年轻青涩的感情还挺甜。”喻晚评价道,可很快心底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明明一切看起来那样美好,却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
她非此中人,早晚会离开。裴屿甚至不是她为之而来的对象,连陪她逢场作戏的资格都没有。
“殿下为何总是很困?”那边裴屿问道。
“因为我饿。”临陇坦诚地说,“睡过去就不饿了,而且醒着的时候越少,吃的就越少。”
裴屿皱着眉,将衣服披到临陇身后,熟练地卷起袖子:“殿下饿了为何不说?想吃什么?臣这就去做。”
临陇十分心动,可咬了咬下唇,还是抵挡住了诱惑:“不必了,我减肥。”
这词听着有些陌生,裴屿不解地看着临陇。
“就是说裴大人做的饭菜太好吃了,本公主多长了几两肉,不好看了,所以要控制口腹之欲。”
“何故如此。”裴屿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殿下身……身体很好,是听了什么人的闲言碎语吗?”
猜得挺准的,喻晚挑眉。
但严格来说,说闲话的那个不能算作“人”。
临陇自然不可能把系统的来源说出口,只笑着说:“本公主自己想瘦,不行吗?”
裴屿虽不赞同,却瞬间没了声音,良久,他才说:“公主若是允许,臣可以为您做些清淡的饭菜,不吃饭总是不行的。”
他暂且退让一步,想着先让小公主填点肚子再慢慢讲道理。
“今时不同往日,裴大人的手还要留着给本公主舞剑呢,不能做那种……”临陇边说边想站起来,可一时动作起得太猛,又确实饿得心慌气短,眼前一黑便往旁边栽过去。
裴屿忙伸手扶她,这回却没有立刻收回手,虚虚地揽着临陇,直到她眼前暗黑与金光交错的虚影散去,站直了身体,他才向后退了半步,缩回了那个克制有礼的躯壳内。
可说出的话却隐隐有着不容置疑的架势。
“我去给殿下煮碗面吧。”
临陇抬头,还想再拒绝一次,可看见的已经是裴屿离去的背影。
她幽幽地想:面条可是碳水呢,这一碗下去白遭好几天罪嘞。
“你要是真不想吃,现在上去阻止他也来得及。”假十七号嗤笑了一声,嘲讽着临陇的虚伪,“否则就别装模作样惋惜,你看那小子背影看得口水都快顺着眼角留下来了。”
临陇没好气地说:“我这是在看他身上的灵气,学剑才没多少光阴,竟然已经这样浓厚了,果真是根好苗子。”
不光是五百年前的临陇感到惊讶,就连现在的喻晚都能将裴屿身上缠绕的灵力看得分明。
教他剑术的师父不过有些三脚猫功夫,临陇原本只期许裴屿能为以后的炼气筑基打个根底,没想到这样的条件下他竟都能参悟出零星剑意。
倘若真是自幼入道,他现在也许已经是名扬一方的天才修士了。
喻晚眨了眨眼。
也说不准,子世界里大多人的命数是恒定的,裴屿越早入道,或许只会越早陨落。
今日裴屿剑术课结束得早,此时距离喻晚侍女们回殿还有些时间。临陇左右无事,便跟着裴屿去了小厨房,没什么仪态地倚在门边,看着他准备。
“简单些就好。”
裴屿笑道:“没有别的食材,准备不出什么来,殿下别嫌弃就好。”
考虑到临陇饿了自己这么些天,一时间也不能吃太多,不然反而对脾胃不好,因此裴屿原本只打算给她煮碗简单的青菜鸡蛋面。
临陇见他十分麻利地拣菜、洗净,有些惊奇地说:“你都有日子没做这些了吧,居然还能这样熟练,肌肉记忆真是可怕。”
裴屿:“……什么记忆?”
“肌肉记忆。”临陇解释,“就是做惯一件事情以后身体形成的条件反射,就像我睡醒就爱揉眼睛一样。”
裴屿:“……条件什么?”
临陇:“嗯……就是有个人,叫巴浦洛夫,他养了一条狗……”
假十七号尖叫起来。
临陇眨了眨眼:“算了,没什么,你不懂的。”
“殿下博识。”裴屿也不计较她听起来荒唐不经的话语,“但臣大概听明白了。”
“哦。”临陇心想:你才不明白,里头名堂大着呢。
“厨房油烟大,殿下去殿内歇着吧。”见她一动不动,裴屿沥干了菜箩的水,叹气道,“您在这里站着,我做事不踏实。”
临陇摸了摸鼻尖:“我倒也没这么娇气……说起来,你怎么不一口一个臣了?”
裴屿没有说话。
依照他的性子,本该毕恭毕敬赔个不是才对。
可不知怎么,裴屿不觉得多么惶恐,心底当时涌出的反应竟然是,她堂堂一个公主,整日“你”来“我”去的,总不可能来计较他的偶然失礼。
他确信,临陇和这精致笼子里的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临陇自然是不计较的,不仅不计较,她觉得裴屿最好把对她用的“您”这个称呼也一并改了。
尽管她也知道这太强人所难了。裴屿那样一个用规矩把自己捆得密不透风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让临陇倍感意外了。
喻晚:不要意外,他私底下玩得很花,偷亲公主都做得出来,改个称呼不算冒犯。
“我就是有些好奇,裴大人平日里不是一直穿白衣的吗?最近好像总见你穿墨色、藏青色的衣服了。”
“医官多着浅色是为了卫生着想,一眼看清是否沾了脏污,才得及时清洗,让病人少受污浊之气。”裴屿细心解释,“其实原先的院服是浅灰色的,洗得勤了,慢慢就褪成了白色。”
还挺科学的,临陇心想。
“确实是深色耐脏,”她了然点头道,“洗院服够你忙活的了,练剑这边还是少折腾些好。”
裴屿欲言又止。
刀剑无眼,剑气无边,他掌握不好度,难免会被师父的剑与自己挥出的剑气所伤,深色的衣裳便能把偶然渗出来的血色藏得很好。
他身上又常年浸着浓郁的药香,即使受了小伤,从飞林轩回去的路上,也不太会让人瞧出端倪。
但裴屿宁可被误会躲懒少洗一件衣服,也不想把受伤的事情对临陇如实相告。
“是,”他说,“让殿下见笑了。”
临陇双手抱胸,眼神飘了出去:“其实裴大人穿黑色更合适些……白的也好看,但不衬你五官,而且看着太出尘了,像父王轩郎居里养的几只高冷仙鹤,浑身上下写满生人勿进。”
裴屿无奈地笑了。
他好一通计较衣服深浅的作用,结果临陇心里只关心美丑。
要是能一直这样不谙世事,也挺好的。
“公主若是觉得这口味还行,以后臣便这样给您做些素净的。”裴屿看临陇端着碗把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劝说道,“饭得照常吃,臣过两日给您带些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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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