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意没作他想,诚实得很:“对,这车我不常开,我自己也只坐过几次而已。”
宋梁眼里隐出两分笑意,直达眼底以后,他斟酌着,轻声说:“……我没去那儿,是PLEASURE的工作人员忘记在花名册里撤了我的个人信息,赵太太看见了,就让主管编了个借口,骗我过去……”
正赶上红灯,况意稳稳停下,对于宋梁的解释不置可否,也不质问其中疑点,只是面色平静地回:“没关系,我都理解。”
宋梁不吭声,好看的眼帘垂下去。
“而且你就算是去了也没关系,不必跟我解释什么,良禽择木而栖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懂。随后你要是能遇见好的,随时好聚好散,相识一场也算缘分了。”
况意云淡风轻的笑,说这话也不是逞强而是真心。
宋梁却不好受,她越是真心,他就越能感知到她的不在乎。他倒宁愿她对他生气,就算是对个人所有物的占有欲被别人觊觎了的那种生气也可以,至少那能证明他在她心里尚且留有地位。
——体面话说的真好听,说来说去重点只有一句,良禽择木而栖,随时好聚好散。
她根本不拿他当回事儿。
宋梁眼里暮霭沉沉地,刚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儿欢喜快要消散,他只能努力去想些开心的,勉强留住那些自己臆想出来的憧憬。
——她给他爱他就好好捧着为之欢喜,不给了他也平常心看待。毕竟前些年也是这样过来的,没有过妄的期待,自然也没有自作自受的失望。
宋梁身子稍微后仰一些,靠在座椅上,车窗外风景急急掠过,有轻微的风声从没关严实的窗户缝儿里漏进来。
他闭上眼,感受着身边人轻浅的呼吸,思绪不自觉飘到记忆深处。
那年也是这样热烈的夏。
教室里充斥着风扇挥之不去的似有若无的汗味儿,午休醒了,手臂粘在卷子上,阳光就透过带铁窗棂的大玻璃窗照在黑板上。
然后照例是被班上的男生以各种理由刁难为难,连旁边那个看着很像好人的女生同桌也一脸嫌恶地跟风嘲弄他,“娘们唧唧的,恶心。”
他少年时期是过分苍白的,比之现在更甚。那时候初中,没开始长个子,身量也低;长期厌食造成的营养不良使得他尤其瘦削,不看头上的短发,浑然让人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书上从来没说,长得好看的男孩子会被当成异类被欺负。
但现实中的人性往往远比思想品德课上教的要残忍恶劣的多。
他自开学以来第六十八次反抗,结果仍是失败。午休还没结束,班上的男生拖拽着他拉到厕所,一通乱叫把里面的女生全都吓出来以后,一阵拳打脚踢,把他关进其中一个隔间。
那些人欺辱他的手段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升级。他们个个都笑嘻嘻地,觉得自己做的只是普通恶作剧,听他诉苦的老师觉得他小题大做,另看着他苍白阴沉到妖异的脸露出一分耻笑和不屑,他无人能指望,心里强迫自己说“别哭别哭”,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地掉到衣服上。
那年他才十二三岁,小萝卜头一样大小,活的没个人样。
“到了。”
况意标志性的温软音调响起,把宋梁有些迷惘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送他回他的公寓,连安全带都没打算动一下的样子,“我就不下去了,还有工作,你自己可以吗?”
她只是礼貌性说这话而已,宋梁也知道自己应该识趣地点头,然后乖乖下车不再麻烦她。他知道她不喜欢给她带来麻烦的人事,今天发消息求她去PLEASURE,已经是他忐忑不安的一场豪赌了。
但可能是盛夏的风和当年初遇她那天出奇的相似,也或许是他得了她一点儿优待就得寸进尺的心,总归男人没有点头离开,而是伸手去试探着,碰了女人的手。
况意发散到工作上的思绪中途一滞,她原本没侧眼看他,现在感觉到皮肤的接触,转头过去。
没收手,是愣住了。
况意并非在感情上得过且过的主儿,也因此这方面几乎都是空白,除了纪朝,宋梁是第一个和她有亲密些的肢体接触的异性。
“怎么了?”
况意第一反应是要钱,但她随即在心里唾骂自己,惯性思维害人,宋梁之前几次说话行为,都不太像沉溺物质的男人,她却总觉得他是图她那点儿不值一提的钱。
“我有点儿不舒服……”宋梁并不擅撒谎,这样绞尽脑汁也只是说出这么一句稀里糊涂的话来,连句正经的挽留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敢纠缠太过怕她厌烦,又怕意愿表达不明确被婉拒。
况意下意识皱了皱眉,脑子里不太正经的猜测一闪而过——
“……怎么,你是,你是喝了什么东西吗?他们给你喝东西了……?”
宋梁先是一愣,尔后反应过来况意的意思,脸上泛起热意,他没否认,半真半假地回“……不知道,记不太清了……”
况意:???
——不会真被下.药了吧?
她抿了抿唇,忽然也手足无措起来。想着不然送他去医院看看,又觉得那样会否太大惊小怪,主要是宋梁也懵懵懂懂的,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眼看着宋梁的脸都开始慢慢红起来了。
她哪里知道宋梁是被她看的久了,才会脸红。
“我……我应该没事儿……”宋梁垂下眼,一句话说不囫囵,“……就是,你能不能陪陪我,我没什么朋友,怕等等真的生了什么病,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况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她听见宋梁这话,心里突兀地软下去。
大约是独生娇惯的缘故,幼时身边人都常夸她良善,她个人又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宋梁这样声音温吞地、带点儿祈盼地问她,她就无论如何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她一低头,才发现刚刚自己失神,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宋梁握在手里。他是生的高大的,身材修长,偏偏又顶着这么好一张脸,却做出如此弱势的表情,反差太大。
生了副海王渣男的外表,怎么奶的跟个小狼似的?
况意稍微使劲儿想抽回手,半道儿被宋梁更重地握住,他看来是真的不想她走,况意只能松劲儿把手留那儿。
“……有客房吗?”
况意这话说出来,她就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疯了。这会儿没人灌她酒,她倒是自己拎不清楚,三言两语就妥协了。说到底还是不对宋梁抱有警惕心,他身段儿放的那么低,总给她一种两人关系亲近且他极温顺的错觉。
宋梁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喜色,“有的,就在主卧旁边,平时我有收拾,没住过人。”
有收拾,没住过人。况意怎么越听这两句越觉得有点儿深意,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人家惯性讨好金主罢了,也就她敏感。
“好,那叨扰了。明天你要是还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即使面对着这样一个名义上的包养对象,况意还是保持着从小到大的教养和温和。
宋梁几乎是在况意说“好”的一瞬间就眼前一亮,后面她每个字都好像敲在他心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说,近了,又近了一步。
他这辈子所有的欢喜,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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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意车上带着笔记本,工作倒是也能在宋梁家处理。
她也终于有机会尝尝宋梁的厨艺,迎着男人期待的目光,况意随口说了几个想吃的菜。
怕他不会做,又说:“要是不会做也没事儿,捡你拿手的做点儿就行。”
宋梁说可以做,只是不知道合不合她口味,她私以为少年人逞强,没想到饭菜端上来尝了一口,味道真的不错。
色香味俱全,而且隐隐做出了她记忆里那种熟悉的味道。
人家说要征服一个人的心,就先征服这个人的胃,因为胃是离心脏最近的器官,胃被伺候妥帖了,心自然也就被攻陷。
这话倒还真不假,况意果真对宋梁生出那么点儿喜爱出来。
他们同桌吃饭,宋梁另备了公筷公勺给她夹菜盛汤,还温声用那些菜和况意聊上两句;好几次都让况意恍惚以为,他们是一起生活的情侣或者夫妻。
况意没想到自己能包到这么合乎胃口的“情人”,忽然又心思着,就算是包了个能给她做饭的保姆,也是很值的买卖了。
于是不由自主地生出自私心绪,给宋梁另找金主的事儿被她悄无声息地往后推了推。
吃过饭以后宋梁不让况意碰脏碗筷,领着她去客房,开了灯又给她拿拖鞋和浴衣。况意眼看着那些东西不像是一次性的,甚至一看就是女人用的,迟了一会儿没接,反应过来还是伸手的时候,宋梁又好像察觉出她顾虑——
“这些都是新的,专门给你准备的。我家没有来过其他女人,只有你。前段时间去商场买菜,想着可能以后会有需要,就顺手拿了……”
他说完,不等况意回应,很自然地托着况意的手,把浴衣放到她手上。
“我有一直在等你的。”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说出来,被动者还没脸红,宋梁这个说话的人倒是红了耳朵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