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渊寻过去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顾宴生和敖武两个人正肩膀贴着肩膀,挤在一起蹲着……看树根的蚂蚁洞。
十分专心且专注的样子。
“……”他沉默了一瞬,没过去打扰, 侧耳细细的听。
“听懂了吗嗷呜?”顾宴生满脸严肃的拍了拍敖武的肩膀。
也不知道为什么。
敖武这个名字, 他喊着喊着就不由变成了儿化音,甚至还隐隐约约想在后面加个波浪号的那种喊。
怪不得书里敖武的亲妈粉也很多, 还一个个恨铁不成钢的想打开他的脑壳壳看一看,是不是都被稻草塞满了, 不然怎么就能这么傻。
这傻孩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亲眼看到, 比书里的还要可爱。
顾宴生忍不住摸摸敖武毛茸茸的脑袋, 满脸的怜爱。
敖武头发也很多,就像是大型猫科动物一样, 摸起来也还挺舒服。
怪不得敖渊也爱摸自己的脑袋,顾宴生突然悟了。
敖武愣愣的, 脸色煞白,双瞳涣散,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经常在院子里瞧见鬼,还都是女鬼?尤其是夜半三更,那些女鬼就在我窗户口飘来飘去——我从前说出去的时候, 没有人愿意信我, 母妃生怕我神神叨叨的被父皇厌弃,日日给我灌符水喝, 差点没给我灌死过去……”
因为我可是个忠实的读者,我什么不知道呀。
顾宴生又拍了拍敖武的头。
敖武块头很大, 哪怕是跟他一起蹲着,都比他的个子要大好几圈。
但是这傻孩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一点都没有和他外表一样的威胁力。
顾宴生一脸严肃的从自己小兜兜里面又掏出来了一个用羊皮卷卷起来的碳棒, 左右看了看,说道:“你有纸吗?嗯,黄色的布也可以。”
“有!”敖武扯开自己衣领,掏出了里面皇室才独有的明黄里衣,毫不怜惜的撕开一片说:“你要来何用?”
顾宴生沉思半晌,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下了一行鬼画符。
敖武拧着眉毛看了半天,说道:“这写的什么东西?”
“不能告诉你,这是我小时候撞鬼时我祖母特意上山求来的符,道长说见我有缘,就把这符传授给我了。”顾宴生将碳棒重新塞回羊皮卷了,看着那张明黄的布巾,一脸欣慰的说:“你拿回去,把这个挂在你家客厅——嗯,就是你家大堂,我保证,以后邪祟就不敢再进去了!”
敖武珍之重之的捧着那卷明黄的布巾,犹豫了一会儿,再也待不住了,跟顾宴生匆匆说了两句话,撒丫子跑了。
——又是从房梁上翻出去的。
从鬼故事开始的友谊就此达成!
顾宴生拍拍手,从地上站起。
但是大约蹲的太久,他起身的瞬间就察觉到眼前有点发黑,晕了一下,就已经被人从身后扶住了。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顾宴生眼前的黑色都还没散,嘴巴已经先一步喊了一声,“圆圆!”
敖渊松开揽在他腰间的手,看了眼墙根正任劳任怨搬□□的下人,淡淡的说:“和老八说了什么?”
“没什么,给他讲了我以前经常听的睡前故事。”顾宴生笑眯眯的在脸上蹭了蹭,脸上留下两条黑色的印记也不自知,随后还摆摆手,像是个招财猫。
敖渊唇角向上一扯,在他脸颊蹭了一下,把那抹黑色蹭掉,说:“你帮着老七解决了个……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这四个字,用的着实是有点重。
可这位八王爷,次次来七王府,都要把七王府上下闹得鸡犬不宁。
掀飞半边的房顶都是轻的——有几次,他还将不少聚在庭院里谈天的大臣直接扛起来扔进了水里。
相当放肆。
可偏偏当今圣上宠着他。
敖武行为举止上越是放肆,皇帝就越觉得他单纯、小孩子心性,也就越惯着他——他的那几个儿子里面,也的的确确只有敖武一个人性子最单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因此,也没人敢说。
大多被敖武扔下水的官员都只颓然的拧干了自己衣裳回家去。
然后对着衣服无能狂怒。
顾宴生拍拍胸脯:“不用客气,以后他要是去烦你了,你把他交给我就行!”
经过今天,敖武起码得消停上好几天才会再出来溜达。
他可太了解敖武的秉性了,只要提到鬼神,又正巧戳中他的心事,那他肯定是说什么就信什么的。
敖渊轻笑一声,声音响在耳边,给顾宴生惊得震了一下。
他后知后觉的捂住了耳朵,觉得耳朵有点发烫。
“圆圆你这个声音真的好犯规哦……”顾宴生小声嘟囔,顺手抓住耳朵揉了揉,“以后你不能贴我这么近说话了。”
敖渊问他:“为何?”
“我也不知道。”顾宴生歪了歪头,想不明白,就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不难受,但是又说不上舒服,“反正就是不能这样了。”
敖渊这下应了一声。
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人回过头,敖灵璧被一个丫鬟搀扶着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一席鼠灰色的长披风,肩颈处裹着厚厚的毛皮,遮住了脖子,手里也揣着一个不离身的暖炉,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苍白的脸色,和完全没有白气的呼吸,看着不像是个真人。
“左相来了。”敖灵璧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顾宴生。
敖渊闻言便皱起了眉毛。
顾宴生听见这称呼,也着实是愣了愣。
原因无他,这个左相……就是他名义上的爹。
礼朝共分左右双相,左相顾准、右相卢开。
左相早早就已经站队到了太子一脉,而右相则始终保持中立,只直接效忠于皇帝。虽然右相近些年势力被削减不少,可到底是皇帝的人,且颇受倚重,谁也动不得他。
然而两人想的,肯定也不是现在前朝的那些事儿。
敖灵璧笑了笑,目光打量着顾宴生,轻声说:“前些日子听闻,顾相家小公子让一碧眼的外邦贼人掳了去,生死不知。最开始找人都找疯了,可到后来却也没了音讯,朝野上下不少人都借机安慰顾相,却也默认了顾小公子已经殁了的消息。虽然丢了个儿子,但却趁机拉拢了不少人……”
敖渊垂眼看着顾宴生,却没多言语,神色也未动。
敖灵璧的声音还在继续,“现在这么直接过去,怕是对左相名声不好。”
左相这些日子以来,怕也是已经从行动上坐实了顾七身死的消息,这才敢明晃晃的打着丧子的旗号四处拉拢朝臣。
顾宴生也跟着沉默了一下。
他是不懂得事情有很多,但是他也不傻。
太多人想借着去医院看望他的时间,想趁机和他大哥搭上话了。
顾宴生其实什么都知道的。
所以他后来也默认了父母和大哥逐渐不再去看他的事实。
渐渐地,也就没有外人会去病房看他了。
可他没有必要去迁就顾准,顾准又不是他亲爹。
然后顾宴生低下头,伸手抓住了敖渊两根手指晃了晃,眨着眼睛说:“圆圆,你去前面吗?我跟你一起去呀?”
哪有亲生父亲会利用自己儿子的死讯去拉拢人脉的。
这还能是爹吗。
顾宴生皱皱鼻子,上梁不正,难怪原主会歪成那个样子。
*
前厅。
厅内燃着上好的银炭,即便是看不到真正的主人,也并不妨碍屋内聊得热火朝天。
官员虽然四散而坐,可却也还是隐隐的排着顺序的。
坐在主坐那人浑身也是遮不住的气度,气宇轩昂,谈吐间却言辞温和,又有一种宽宏和和善,只是眉眼间还有遮不住的愁苦,眉峰隆起,像是有心事。
“难为左相了。”坐在他下手边的一个官员低声叹了口气,“令公子遭歹人掳走,现下生死不知,还如此惦记七王爷。”
顾准摇了摇头,叹气,“为人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大皇子如今病情加重,若七皇子再有个好歹,恐怕陛下也跟着伤心啊。”
“左相说的是啊。”又一个人唉声叹气的摇摇头,“可惜了,大皇子、七王爷如此病重,却唯有太子和八皇子还感念兄弟之情时常探望。”
顾准眼皮跳了跳。
屋内人以群分,在这边坐着聊天的,大多也都是同一派系的人,有人挑起了话头,自然就又有人将话接了下去。
当下,便有人接着说:“听闻九王爷回来的路上伤到了脑子,还被一个男人迷了心窍,整日耽于男色,居然将亲兄弟都搁置在一边。”
“今日倒是听说九王爷一起来了,只可惜还带着那男子一道,一刻都不愿意分开……真真是目无尊长法纪,一个男人,居然也登的了大雅之堂。”
“这男子,又是何来头?”
说起这个,不少人就来了兴趣,纷纷说起了自己近日的见闻来。
“据说是个商贾之子。”
“是个卖酒郎家的儿子……”
“是九王爷将人抢入府的,听闻那人抵死不从,被九王爷诛了全家,硬生生将人弄晕了带回府里——九王爷回城那一日,不少百姓都亲眼瞧见了,还惊动了太医院的季老。王爷身边那名为二猛的传讯将军亲自跑的太医院,直接将季老扛进王府的,听说是那男子病重垂危,奄奄一息,走前还再三叮嘱,让给人吃点好的……”
“臣下还听闻,九王怕是害的人家直接绝了户……”
这话一出,不少大臣相互对视几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吃惊。
都是男人,没有什么比这更折辱人的事情了!
这可真是,将人直接逼到绝地了!
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难怪总有传言说,镇北王不光杀了人家爹,还绝了人家后。”有一人喃喃道:“果然传言非虚啊!”
顿时,室内响起了一片唏嘘声。
“咳咳。”敖灵璧单手用帕子捂着唇角,才终于强行压下了快要藏不住的笑。
他迈步进屋,朗声道:“左相。”
屋里瞬间静音,大臣们纷纷起来行礼,腰刚刚直起来,就看见后面又跟进来一个身形高大、气势逼人的人。
这……可不正是镇北王吗?!
被他那双眼一扫,不少刚才说过话的官员都战战兢兢的重新躬身,腰弯的不能再弯:“参、参见镇北王。”
敖渊没发话,也没人敢起身。
但是不少人都用余光悄悄的往敖渊身后瞅了瞅——除了一个跟随伺候的小丫鬟,就没有别人了。
不少人大失所望。
然而紧接着,偷瞄的人就瞧见镇北王回头,冲着外面招了招手。
众人又悄悄直起了点身子。
从屋外慢吞吞挪起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眉眼精致,双眸黝黑澄澈,干净漂亮的像是个画中人,瞧见他正脸时,不少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也难怪镇北王一见倾心,非要将人掳了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已经极力压低的抽气声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左相本人颤巍巍的伸出手,将手指对准了门口那小公司,声音颤抖,字不成句的喊:“你、你……”
众人这才发现,门口这少年,居然和顾相有四五分相似。
有人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这不就是顾相家那位失踪已久的七公子吗?”
这话一出,屋内却更安静了。
那小公子看着有些紧张。
于是大臣们就眼睁睁看着传闻中那位小公子悄悄走到镇北王身后,又悄悄的伸手抓住了镇北王的袖子,然后又悄悄的,把手钻到镇北王长袖中,攥住了镇北王两根手指。
紧接着被镇北王反抓了回去。
众人这才回过神,表情也逐渐变得诡异了起来。
传闻说,顾相家那小公子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深夜,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碧眼异邦贼人给掳走的。
现在看来……异邦不异邦的暂且不说,镇北王倒也的确是身形高大,还有一双碧眼。
难不成……
这是一出苦命鸳鸯爱而不得,最终被迫相约在夜黑风高夜晚,双双远走高飞私奔的戏码?!
众人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那被镇北王害的没了爹,又断了后的小公子,居然就是顾相家小公子本人!
这要是真的,今年这个新年,那过得可真称得上是别开生面了!
不少人面容惊疑不定,眼神也飘忽着望向了顾相连连看了几眼。
有些人仗着自己站得远,目光也更放肆,直往顾相下.身扫。
要说,这顾相的岁数 ……也的确是有些大了……
难不成,镇北王打的是要以一己之力,让顾相绝后的打算,彻底断了太子羽翼?
九王爷当真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