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暴雨总是夹杂着凛冽的寒潮,隔着一层墙也挡不住森森的冷。
护士紧赶慢赶的上了顶楼病房,为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关上了窗。
伴随窗户关闭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暴雨冲刷在地的声音被阻隔在外,整个世界就又回到了顾宴生熟悉的静谧之中。
“生生还在看书吗?”护士笑着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
床上躺着的少年一头黑发松软而服帖,双眸闪闪的望向了前来帮他关窗户的护士,轻轻点头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白皙而瘦削的脖颈。
他乖巧的笑了笑,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精神却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般璀璨,双眼更是充满着光芒,软软的说:“小米姐姐晚上好!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完。”
“记得早点休息。”小米爱惜的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过两天就要做最后一次手术了。”
顾宴生今天刚满十八,也在医院度过了属于他的十八个整年。
她看着少年赤.裸在外的胸膛上面贴着的仪器,和他早已红肿到几乎没地方可以下针的手脚,最终在顾宴生额头轻轻落下一个晚安吻:“睡吧生生,到了睡觉的时间了。”
顾宴生目送着小米离开,才又爱惜的摸了摸手上的平板电脑。
这本书叫《暴君》,里面的主角,名字叫敖渊。
敖渊这人,睚眦必报,是个十足十的恶人。
他幼年时便使计虐杀身边仆役,少年时期就毒杀亲生兄弟,后来被帝王发配军营,用计坑杀南蛮北狄数万降兵,以人头骨做成酒杯大肆庆祝。
成年登帝后,更是将他其余兄弟圈禁的圈禁,流放的流放,凌迟的凌迟,皇族的鲜血,在那一日也染红了紫宸殿前的台阶,他甚至还挖了早死的挚友坟墓,将其挫骨扬灰。
而后几年,他大兴战争,四处点燃战火,以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也是因为这样,暴君和.杀.神.的.名号,始终都在他身上缠着。
所以最后,作者给他写死了。
暴君越来越疯,最后神志失常,在皇陵中点燃数吨炸.药,自尽而亡了。
下面的评论区一片腥风血雨,有人在同情敖渊是被一步步逼到那一步的,还有人则是觉得,路都是敖渊自己选的,不值得同情。
顾宴生是前者。
没有人天生就是恶人——他一直这么相信着,每个人都在努力而又艰难的活着。
敖渊幼年丧母,只有一个朋友陪着他。
而后来,新帝另立皇贵妃,备受打压的敖渊几乎在冷宫长大,兄弟对他肆意欺凌,宫人也苛待他,下人给他吃残羹剩饭,更是动辄打骂……
这样的环境,他最后还能成皇帝,他本人就是最优秀的。
要是他可以和少年的敖渊认识的话,他一定会对这个人特别的好。
他愿意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他,一定不会让他被人这么骂的。
晚上顾宴生做了一个梦。
梦境模模糊糊,颠三倒四。
还不等他多想,一道声音伴随着字就横空出现。
“用户成功激活系统:赤子。绑定崩坏世界:暴君。任务目标:避免主角走向极端化,以及自毁死亡。”
“请用户选择是否前往世界维系秩序,注:完成途中以及完成任务后可体验、获得世界奖励。”
顾宴生安安静静的看着空中浮现的那一行字,眨了眨眼,说:“是什么奖励?”
声音沉默了一阵。
过了会儿,它说:“健康,和任务途中不死。”
顾宴生又问:“要是没有完成呢?主角要是死了呢?”
声音说:“死亡。”
顾宴生点了点头。
然后他弯起眼睛,语气轻快,甚至显得有些期待的说,“我去!”
他先前不小心听大夫说过,说他的心脏强度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近期他已经连说话都开始费劲了,嘴唇和指甲也都呈现出一种可怖的绛紫色,昏厥也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最后一场手术,成功他就能活下来,不成功……他就只能死去。
他比谁都想拥有健康,比谁都能够想要拥有自由奔跑的双腿,以及一颗强健有力的心脏。
他也不是很想成为太平间小伙伴里面的一员,也不想去陪伴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的大体老师,他对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着爱意的,也还是努力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夫的。
“绑定成功,任务进度随时会跟进更新,祝旅程愉快。”声音再一次响起,顾宴生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当中,人也没了意识。
*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顾宴生是被冻醒的。
一开始他以为在做梦,可四处都在隐隐作痛的身体告诉他,这是真的,一时间,顾宴生忍不住激动的捏了捏拳头。
这真的是《暴君》里的世界!
拄着拐杖的顾宴生目光闪了闪,搓了搓自己冻得通红的脸颊,双手交握着取暖,一边不怎么熟练的用双脚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
挣扎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解开了点衣带,把手伸进怀里一摸。
平的!
没有和小米一样的胸,还有一条不明显的微创刀疤,是他自己的身体,只不过他原来短短的头发却已经变成了长发,被束在头盔里。
他系好上面的衣带,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又有点脸红的伸手摸了摸下面。
有小唧唧。
不是平的!
顾宴生终于兴高采烈的重新站了起来。
然而从土坡下爬出去,看到了眼前的那一幕之后,顾宴生愣住了。
天地间都是一片苍茫的白色,洁白的雪地上却遍布着鲜血和四处可见的断肢残骸,以及破碎染血的兵器。
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要去找濒死的主角,而现在看来,他还没有登基成帝……正躺在前面这一片显然经历过厮杀的小战场上,生死未卜。
到处都是尸体。
顾宴生明明知道这都是书里的剧情,都是假的,可浑身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发起了抖,脸色也变得煞白。
这里看着像是一个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小战场。
顾宴生几乎浑身都颤抖着,明明怕,可却必须要一个个的去确认,到底哪一个才是敖渊。
敖渊长得很好看。
所以丑的不是他,老的不是他,胖的不是他,瘦瘦小小的不是他,死的不是他……
顾宴生嘴巴结结巴巴的默念着数字,仿佛要从这数字上获取更多的勇气,一边费力翻开一具又一具尸体:“九百九十七,不是他,九百九十八,不是他……九百九十九……”
倒在地上的男人被顾宴生吃力的翻了个面儿,露出了被雪埋住的脸。
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五官深邃,眼窝很深,因为昏迷着,浓密的睫毛投下,在皮肤上形成了浅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嘴唇薄削,睡梦中也紧抿着,俨然是一副天生的尊贵相,只是这尊贵中总透露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书里说,敖渊还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睁开之后像是水洗过的天空一样澄澈又好看。
顾宴生看着他,心想这种长相的人,睁开眼睛也一定很酷。
顾宴生又顺势摸到了他的手,要进一步确认身份。
《暴君》这本书里面,对敖渊的手有详细的记载。
他缺了左手一根小指,是一个很明显可以确认身份的印记。
顾宴生把地上那人的手摊开看了一下,没一会儿就对上了。
地下的人也缺了一根小指,且其余的手指指节又粗又大,掌心也到处都是茧子,摸上去硬邦邦的。
顾宴生比划了一下,敖渊的手比他自己的手要大了一圈不止,不仅大,而且还很宽厚。
顾宴生一手只能勉强抓住他两根手指头。
“敖渊!”顾宴生兴奋的抓着敖渊的手,却终于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音。
敖渊倒在地上昏迷着,眉眼都是白色的霜雪。
过了会儿,顾宴生吸了吸鼻子,抹干眼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敖渊的功夫天下无敌,谁都没有他厉害。
虽然他现在受伤昏迷,可在原著里面,这一片小战场上,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九百九十九……我终于找到你啦!”顾宴生双眼亮晶晶的,喘了两口气,在地上抓了两把雪搓了搓手。
顾宴生扛不动他,只能将地上的人吃力的拖着走,几乎一步三停歇的把他往避风的地方带。
走之前,他犹豫的回头看了眼那片小战场。
这里不久之后会陷落下去,将一切征战的痕迹全都掩埋。
顾宴生一遍遍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才重新迈起了沉重的步伐,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得找一个避风的山洞,再去找一些柴火,还要能弄到一些水。
干粮和砍刀、长.枪都有,他刚才摸了几把锋利的,就放到了敖渊脖子上挂着,一起拖着走。
他一直被医院里的姐姐照顾,所以他一定也很会照顾人。
顾宴生觉得自己一定能把敖渊照顾的好好地,照顾的白白胖胖的!
顾宴生又低头看了看人事不知的敖渊,只觉得自己心情一片大好。
他的脚可以真真正正的踩在地上,不用担心会摔得头破血流,他的心脏也传来了强有力的跳动,不用担心随时随地的晕厥,他也可以闻到凛冽却清爽的空气,不会被寒风刺的进手术室……
一切都是很好的样子。
顾宴生终于找到了一个地势比较低,也能让他把敖渊拖进去的山洞了。
将一切都布置好,休息了一会儿,顾宴生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打起精神说,“多谢你让我活下来,以后也要靠你啦!”
然后,就像是从前护士们对他做的那样,顾宴生轻轻的在敖渊颊边亲了一下,双眼闪亮亮的,又说了一句,“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一身血污都掩藏不住气度的人兀自昏迷着,明明显得很冷厉的面容却让顾宴生越看越觉得有安全感,也越觉得感激,越觉得喜欢。
他从怀里掏出了刚才顺手摸出来的饼子干粮,凑近看了看敖渊,没忍住,又嘟起嘴,闭眼,凑近——
他想,他太喜欢这个人了!
护士姐姐说,喜欢和感激都可以用亲吻表示!
不过嘴巴是伴侣才能亲的,朋友和亲人之间,作为朋友只能亲脸,或是额头以及手背。
可他还没亲到,就察觉到脖子一紧,窒息感霎时涌上。
几乎是瞬间,顾宴生就睁开了眼睛。
那只手力气很大,顾宴生难受的抓住了敖渊的手臂,才发现触手碰到了一片湿濡。
敖渊衣袖上处处都是被利器割碎的痕迹,露出里面的手臂,肌肉紧绷,却四处皮开肉绽,还在不停往外渗着血,嘴唇也呈现出了失血的苍白。
而手的主人似乎完全毫无所觉,双眼呈现出一片深沉的雾蓝,此刻充满戒备和冰冷的滔天杀意,满眼都是入骨的仇恨。
而后,敖渊薄唇轻启:“顾宴生——你还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