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页数很多,十八页,字迹密密麻麻,从蛛丝马迹到推论再到验证,字里行间充斥的都是严谨。
裴宋阳大略翻了遍,心里已经信了一半,他索性直接看开头结尾。结尾也是结论,直接笃定他是宋家私-奔失联的大少爷的亲生子,自父母双亡后,由姨妈代为扶养,学习优良,生活困顿艰难,目前靠零碎打工维持学业。
重点是“学习优良”四个字被划上双重下划线,特别醒目。
裴宋阳尴尬地赶紧翻下一张。
最后一张居然是笔记簿撕下来的纸页,微微泛黄,手写字体。
他只来得及看到遗嘱两字,就被景荫伸手抽走。
“你爷爷的遗嘱。”他道,“颂远船业,听说过吗?”
看到裴宋阳一脸懵逼,景荫笑了:“你还在上学,没听过很正常,只要知道你爷爷是船业巨头,给你留下笔足够你和你的后代生活一辈子的遗产就够了。”
裴宋阳睁着双大眼,颇为无辜地,试探问道:“有多少?”
“公司10%的股份,六处私人房产,现金……”他竖起一根手指,调笑着说,“猜猜?”
裴宋阳心想既然是巨头,肯定不会少,于是放心大胆地猜:“一千万?”
“一亿美金。”
“……”
裴宋阳咽了口口水,深刻理解了什么叫钱多了以后就是一个数字,他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撇过视线假装看窗外风景。
“后面还有,要继续听吗?”
听出景荫的逗弄之意,裴宋阳光抿嘴笑不说话。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学校大门口。
大门口乌泱泱站了一群迎接的人,裴宋阳眼尖地发现只在招生简章上见过的海中校长竟然站在最前排,那名钻石女性站在阴凉处,由班主任作陪,他姨半个身体露在太阳下,只看见一堆五彩斑斓的大花在不停乱晃。
好大排场。
裴宋阳咋舌,窝在后座上不停瞅景荫。
大概知道他害怕,司机开门时,景荫先下的车,一边和校长主任寒暄,一边向学校里走。
裴宋阳看他伸手招呼他,赶紧跟在他后面,像小鸡似的寸步不离。
好像人和人之间天生就有磁场,哪怕他姨和他有血缘关系,他信任的竟然是短短认识几分钟的景荫。
他们走到门卫处,钻石女才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景荫笑笑,没理她,而是拉裴宋阳过来,介绍道:“你姑姑,宋止薇。”
他爸爸叫宋止汀,是同一辈分。
裴宋阳不知道要不要叫一声姑,景荫捕捉到他的视线,微微一笑,没有让他叫人,而是引着他往学校里走。
宋止薇几乎是同时生气起来,怒气冲冲地吼道:“这是我们宋家的家事,和你没关系。”
说完,她伸手来抓裴宋阳,只是裴宋阳一闪身,让她抓了个空。
“宋阳!”她又吼道。
裴宋阳紧接着往景荫身后藏了藏,他叫了十几年裴宋阳,突然给他改个姓,他不习惯。
校长主任都围上来打圆场,七嘴八舌地说外面太热,让先进学校,会议室都准备好了之类的。
景荫压根没想和她聊,他唤来副驾的那个中年男人,说:“陈律师,你和宋女士聊聊。”
陈律师擦擦头上的汗,拦住宋芷薇,真个和宋止薇聊去了。那些校长主任老师们就跟没看到似的,继续拥着他们往学校里走。
裴宋阳偷偷回头看着那两位一姨一姑,总觉得奇怪,可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不舍得了?”
景荫的声音突然响起。
裴宋阳一回头就撞上景荫的视线,莹润的黑眸像望不到底的水流,他心头忽的一颤,不好意思地指指他姨:“那个……”
景荫回头看去,恍然大悟般的,让司机请他姨进来:“还真忘了,等会儿还得请这位女士帮个忙。”
原来这么精英的人也会忘事。
裴宋阳有点好笑。
行政办公大楼离大门不远,一行人进到会议室,邀座倒水又花了点时间,方才坐定。
校长他们先聊了顿学校赞助与感谢,接着又夸了顿裴宋阳,说裴宋阳自强自立,学习成绩不辜负自己的努力。
裴宋阳的中考成绩擦线上海中,为此多亏了他高三老师帮忙,东拼西凑起学费,他自己打工攒齐生活费,不然入学都艰难。
也不是没想过去差一点的学校赚奖学金,只是考上后就那么放弃多少有点不甘心。
所以校长和班主任这顿夸让裴宋阳尴尬的差点坐不住椅子。
手指紧了紧。
景荫握住他的手,目光定在他的脸颊上,安抚道:“小孩是很努力,以后还得各位多提点照顾。”
“应该的、应该的……”
裴宋阳顶着目光终于慢慢静下心来,忍不住回握那只大手。
景荫看上去养尊处优,那只手虎口和掌心一圈竟然布满茧子。
裴宋阳不禁诧异,抬头看去,却正巧撞上景荫的视线。
视线似笑非笑,让人想起幽深的清泉,裴宋阳瞬间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躲开了。
这阵附和在裴宋阳他姨进来会议室后才平息下去。
他姨也没见过这阵阵仗,进来后手都不知道哪里搁。
景荫请她就近坐下,提出自己的要求:“既然小孩儿现在认祖归宗,留校的监护人信息得请各位帮忙做个变更。至于这位……”
裴宋阳他姨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不停地说:“要做什么我都配合。”
景荫笑道:“不用紧张,等会儿得请您跟我去政府部门走一趟。”
“好、好……”
景荫吩咐完,起身,说还要带裴宋阳去办理相关手续,让各位留步。
本来校长他们还想送他们到楼下,几次三番婉拒后才放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裴宋阳感觉自己就跟做梦一样。
他跟着景荫重新上车,那位陈律师应该还在应付他的那位姑姑,坐到副驾上的是他姨,而后他们一路到相关部门变更各种信息。
有景荫在,虽然一路绿灯,但办完事后仍然已经日暮西山。
温度降下来不少,晒在人身上是闷热,而非火辣辣疼。
裴宋阳感觉自己被人抬起下巴左右端详,听见景荫说:“看来真累坏了,脑袋都耷拉下来了。”
其实他很想问一句,景荫这么高的身价居然这么闲?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需要自己来跑。
可他仔细一想,要不是景荫亲自来,恐怕他根本不会相信自己突然变成了巨佬家的流落子孙,也不可能接受他的监护人从他姨变成一个只认识一下午的人。
裴宋阳努力拔出自己的脑袋,视线里景荫模模糊糊,却很令人安心,他不由自主地往景荫身边再度靠了靠。
脑袋被人揉了把,裴宋阳闭上眼睛,陷入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他感觉自己睡着了,却又知晓周遭发生的一切事情。
他看见景荫拿出支票,说感谢他姨照顾他五年,一笔钱不成敬意,看见他姨双手伸出,恨不得立即将支票攥紧手里,嘴里连声感谢。
可是镜头一转,他看见景荫嗤笑,支票被撕成一条一条,被空调风吹得簌簌直响,醇厚低沉的嗓音说:“可是你虐待小孩儿,不积阴德,这笔钱你注定拿不到了。”
他看见他姨呼吸急促到像要厥过去,肥胖的身躯一抖一抖,像条巨大的蠕虫抽动。
而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看不到也听不到,晕过去一般睡着。
裴宋阳清醒过来,他们已经回到了学校。
外面的路灯昏黄,他姨不见踪影,车厢里只有司机、景荫和他,他身上盖着景荫的西装外套,暖暖的,睡得很舒服。
仿佛知道他寻找什么,景荫笑道:“她已经回去了,以后你不用再怕她了。”
裴宋阳被人看穿心思,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道:“也没那么怕。”
“不怕就不至于想要翻墙逃跑,你说呢?”
裴宋阳讲不清自己对他姨一家人的感情。
父母去世后,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照顾不了自己,姥姥姥爷都已经去世,最后皮球踢来踢去,踢到他姨家。
他姨和姨夫虽然接纳他,却也没把他当成一家人看。再加上他们夫妻本来关系就不好,他姨做小买卖维持生计,姨夫不思进取整天打混还喜欢赌,家里有两个小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用完父母遗留下来的财产后,裴宋阳无师自通地学会自己打零工,赚一点花一点,和他姨家来往也不算亲密。
但,在最困难的时候,确实是他姨和姨夫收留了他。
他望向景荫,笑得虚假,说:“……主要是怕麻烦。”
景荫单手支在车窗框上,伸手摸了摸裴宋阳的脑袋,说:“以后没有麻烦了。”
裴宋阳感动不已,低下头抿住嘴,而后又强撑着抬起头,若无其事道:“我以后叫你‘景叔叔’?”
景荫的年龄不算太大,但辈分大,变更监护人时,裴宋阳知道他是自己爷爷老友的小儿子,叫叔叔是恰当的。
只是,他不太想就这么差辈儿,将问题抛给了景荫。
显然,这种小心思一眼就能看破,景荫笑眯眯地说:“好,再叫一声。”
“……”
裴宋阳被他逗得想笑,过了会儿,才低低地又叫了声,“景叔叔。”
温热的大掌抚上他的头顶,他又觉得叫叔叔也挺好。
海中是公办学校,住宿费收得低,裴宋阳当时为了摆脱他姨家那个环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住校。
天幕笼罩,学校的住宿区一片灯火辉煌,学生的喧闹声远远传来,提醒裴宋阳该回宿舍了。
他道:“那,景叔叔,我回去了?”
刚刚拥有家人的喜悦被冲淡,连景荫都愣了下神,才应道:“去吧。”
裴宋阳打开车门下车,对着车窗挥手,景荫才想起来这小孩儿还有一堆新买的衣服和手机在车上。
他指着后座上的东西,招呼裴宋阳重新开门。
大包小包囊括了裴宋阳从头到脚的行装,还有最新款的手机,裴宋阳抱着一堆东西更舍不得人走了。
最后是景荫关上车门,摇下车窗说:“周五见。”
裴宋阳点点头,一直目送景荫的车消失在夜幕里,才恋恋不舍地往宿舍楼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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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叫你景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