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毕竟只有作者才能填坑不是?
打这天起,叶阑便三天两头的往山上跑,甚至一度精进了爬山技术。从一开始的气喘吁吁,到气息稳定,最后连上山下山的路都记住了,不用再看着时辰出发了。
不过也有白子辰意料之外的事。比如叶阑来来回回找他这么多次,除了第一次外,再也没问起过他的身份,充其量模仿着他去泉眼中泡泡水,见泡不出什么名堂后也就作罢了。
白子辰也不急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二人就这样在学堂与山洞之间相处着,没发生什么出格的事。
时间久了,叶阑也逐渐改变对白子辰“轻浮”的印象,放下心来,至少不会被扣下来当仆人,也不会贞洁不保了。
后来在某一次相处时,叶阑主动拜他为师,在这一方天地间,知晓了何为十州大陆,何为五行五族。
这一教便是两年。
转眼叶阑十八岁了。
这日,叶阑照常来山上见他师父,却没见着白子辰的影子。四下张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也太过安静了些。
叶阑不由自主地走到泉眼旁,发现里头的水竟然只剩下一半了!
叶阑大惊,泉眼乃源自上游,本应是常年取之不竭的,怎会突然枯竭?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虽一直没问白子辰的身份,但两年来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白子辰依水而生,又对御龙族的诸多事宜了如指掌,不用想就知道他是御龙族的后裔。
若时逢干旱……
叶阑不敢再往下想,暗自在心中祈祷,求神族眷顾,保佑这一方青山常在。
不多一会儿,白子辰面色不佳地回来了。
叶阑急忙迎上去,搀着白子辰:“师父,可是泉眼出问题了?”
白子辰眉间紧缩,担忧道:“前几日我便发现泉眼内水流稀少,今日更是少了大半,我试着去寻它的源头,确实已经干涸了。”
叶阑心中一紧,呼吸也乱了两分。源泉干涸,等于在白子辰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虽然白子辰住在距离观天村几里外的树林内,可水源却是一样的,若要活下去,就不得不另寻他处,不能在观天村长留了。
如今泉眼干涸,最稳妥的便是尽快启程离开。
白子辰揉了揉胀疼的眉心,走进泉眼中闭目缓神。
三次,再有三次,白子辰便无水可泡了。
叶阑思索良久,沉重道:“师父,你要尽快离开。”话毕,周围陷入死寂。
白子辰从水中出来,向着山洞走了两步,回头望向叶阑,委婉道:“我不想离开……这里。”
二人四目相对,叶阑读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良久,白子辰回过身去,冲下山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叶阑回去。
可叶阑哪肯听他的,反倒是一把拉住他下落的手,坚定回应他道:“我也不想离开……这里。”
天地之间,浑然天成,两抹白色,唯有彼此。
从那日起,叶阑不再去学堂,也不再回家,倔强地留在白子辰身边,从早到晚,未曾远离。
二人什么也不想,享受着暴风雨前夕最后的安宁。
半月后,白子辰终于泡完最后一次水,这也是他泡水间隔最久的一次。
白子辰牵着叶阑的手,缓缓走到泉眼处,坦然地褪去外袍,露出本应是羊脂玉般的皮肉,此刻却布满了龟裂的细纹。
“叶阑,我乃御龙族鲛人,取兽鸟族火灵丹为力量源泉,混入水灵与其交融,可化得水雾。我以水雾作为武器,这便是为何我能凌驾于树木之上,也是为何我手握杀戮,并非好人。”
说着,他将自己置于水中。
只见白子辰的双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如开在盛春的牡丹花那般火红的尾巴,鳞片一点一点地布满他的躯干,直至腰间方才停住。精美的火红图腾从腰腹处浮现,一路爬至眉心。
黑曜石般的眼睛褪色成深红色的玛瑙,手指不再根根分明,被一层透明薄膜相连接。三千黑丝也在霎那间被大红色代替,极具张扬的邪魅再也无法被遮挡住了。
这是他的极度缺水下,泡水时的样貌。
随着水流不断涌入白子辰的身体,他龟裂的皮肤开始恢复。
白子辰道:“我已记不清是何时上岸的了,大约有二十年。”又道:“叶阑,我若不从水中汲取水灵,便会干枯而亡。”
叶阑心疼地望着白子辰,决绝道:“你回海中吧,即刻便走。”
白子辰摇摇头:“我回去便记不得你了,记不得……所有一切。”
看着心上人如此模样,叶阑所有的情深意重都在这一刻攀至巅峰,终于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近些,再近些。
下一秒,白子辰抓住叶阑的手腕,霸道的将人拉入水中。
白子辰头抵在叶阑耳畔,温柔道:“我不知还有几日活头,以前我做了许多潇洒事,如此疯狂的还不曾有过,如今试一试,也算我没有白来过。叶阑,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让我全身没入水中,我宁可死,都不想忘记你。”
话音刚落,便不容拒绝地栖身上前,狠狠堵住叶阑的唇。
树旁的鸟儿羞得转过身去,树叶也静止摆动不愿打扰。
火红的发丝引得人乱了神情,怀中人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白子辰终究在这一方天地间“轻浮”了他的小徒弟,而他的小徒弟也甘之若饴。
这日过后,白子辰突然变得十分奇怪,他记得发生过的一切,唯独不记得自己是谁。
无论叶阑如何告诉他要去泡水,白子辰都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就好像御龙族人要泡水这件事情从他脑子里消失了。
叶阑焦急万分,决定带他一同离开,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
叶阑连哄带骗,说服白子辰在山洞等他,自己则下山告别爹娘,承诺干旱过后便会回来。
可没想到,得知真相后的爹娘瞬间换了个态度,不仅不同意叶阑的计划,反而还将他关起来,丝毫不顾他的祈求和绝望。
眼下白子辰极度缺水,容貌尽显,不能下山来叶阑他,除了苦等和离开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加之他不记得泡水,若没了叶阑,白子辰过不了几日便会干枯而亡。
叶阑急得双眼充血,绝路之下,也顾不得老先生讲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了,拿起匕首狠狠戳进左掌中,登时血染纸窗。
阿爹见他血流不止,心疼儿子,连忙请了大夫给他医治。
就在门打开的一刻,叶阑用尽力气挣脱束缚,拼命地往山上跑,顾不得路上荆棘的树杈,全然横冲直撞,衣服划破也不在乎,皮肤划伤也不肯停。
待他再回到山洞中时,白子辰果然快不行了,躺在兽皮上吊着最后一口气,只为等他回来。
白子辰已然进入生命倒计时,叶阑若想阻止这一切,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尽管白子辰恢复原貌,但在黑夜的保护下,或许不会被人发现。
叶阑想定,慌忙背起白子辰,朝着山下的井水处跑去。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定要救活白子辰!
一路上,叶阑掌心间的红色染尽了二人洁白的外袍,宛若开在白色宣纸上的朵朵刺玫花。
可极致绽放的美丽,注定走向凋零的结局。
叶阑终于跑到井水旁,轻轻放下白子辰,慌乱抓起空桶,笨拙地打着一桶又一桶水,全然不顾已经肿胀的伤口,双手捧着水,一遍一遍浇在他身上。
叶阑所有注意力都在白子辰身上,于事无补地想要抚平他已经裂开的纹路,根本没听到身后有个学徒在喃喃自语。
待他回过神时,远处已然传来悉悉碎碎的脚步声,听着有十来余人。
叶阑无助地抱着快要断气的白子辰,深知眼下毫无退路。
无论如何,白子辰绝不能叫人抓了去!
叶阑捧起白子辰的脸,一遍遍回想着二人的过往,千丝万缕间,突然想起白子辰叮嘱他的话:“叶阑,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让我全身没入水中,我宁可死都不想忘记你。”
宁可死都不想忘记,也就是说,忘记便可活下去。
叶阑猛地看向深不见底的井水深处,他知晓地下水四通八达,上游的水干涸了,下游的水还在流。
若白子辰顺着地下水一路游下去,必定能回到海中。就算不能,最起码他现在能活。就算活不下来,也好过落得个被人族抓走的下场。
叶阑的心在滴血,绝望地看向越来越近的火光,刹那间明白了如何让他遗忘。
“不要让我全身没入水中。”
叶阑舍不得他死,他要他活着!
叶阑下定决心,将白子辰抱到井边,拨开散在他脸颊上的红色碎发,最后一次看他,记住他,呼唤他。
“师父……子辰,是我食言了,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了,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活着,不用记得我是谁,也不用来找我,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一滴一滴泪落在白子辰苍白无色的脸上,渗进干涸的裂纹中。
叶阑俯身,把已经咬破红肿的唇贴上去。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白子辰,却也是最后一次。
叶阑抬起白子辰瘫软无力的身子,颤抖哭道:“对不起子辰,我要留下来还你一个清白的名声。往后,你要安康快乐,长寿百年,寻得一位同族伴侣,再也不用忍受分离之苦。”
“我愿你无灾无难,一生顺遂。”
说罢,叶阑松开死死拽住白子辰的手,衣袖从残破的指尖滑落,一寸一寸从他身体中抽离,直到“噗通”一声响后,指尖再无白子辰的温度。
一切尘埃落定。
就好似白先生,白子辰,从未来过。
叶阑亲手把白子辰推入井中,看着他身上的裂痕一点点消失,红尾渐显,红鳞爬至腰间,与之前看到的一样,但变化并未就此停止。
只见红色的图腾盘桓布满上半身,眉间显现出一朵红莲,玛瑙的眼眸之下,长出类似水滴状的鳞片。
额头上出现两只珊瑚般的犄角,耳朵化成柔软鱼鳍的样子,在水中不断摆动。
这才是白子辰进入水中后,鲛人本体的全部样子。
昏迷的白子辰缓缓睁开双眼,迷茫看向四周,最后锁定在井口旁的叶阑身上。
没有表情,没有温度,没有任何感情。
白子辰不认识叶阑了。
停留不过须臾,便迅速转身离去。
正如来的时候那般突如其来,走的时候也这般悄无声息。
叶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爱人消失在黑暗中,泪水迫切地追进水中砸出阵阵涟漪,却来不及摸到他的尾尖便消失殆尽。
水下的人轻而易举遗忘一切,水上的人却被困禁在回忆中,生生世世。
村长带领着一众人来到井口旁,火把清晰地照亮出狼狈不堪的叶阑。
此时的他全身蹭的到处是血,衣服的边角也残破不全,头发乱糟糟贴在脸上,整个人无比阴郁低沉,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温婉雅致。
叶阑抬手抹了一把脸,血迹随之挂在眼角周围,如同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不言不语。
众人浩浩荡荡走来,为首的是叶阑的阿爹,也是主事的村长。
“阑儿!你在做什么?!”阿爹怒目斥责他。
这时,告密的学子站出来,指着井口道:“刚刚那个人就在这,全身都是红色的,还发着光,我亲眼所见!”
众人听罢,纷纷举着火把往井口处张望。
“阑儿你快说,白先生究竟是谁?他去哪儿了?”阿爹拽起叶阑,质问他。
叶阑眼中无神,有气无力道:“哪位白先生。”
学子喊道:“白先生,白子辰!他是妖怪!”
原本半死不活的叶阑听闻此话,瞬间暴怒而起,疯了似的冲过去,对学子吼道:“他不是妖怪!他不是!他是活生生的人!是人!你给我闭嘴!你他妈的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