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不甘示弱:“去就去,你等着!”穿好鞋,走出了气定神宁的架势,云峤则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情,赌他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会跑着回来,挂着泪喊害怕。
如今的云峤,已经不像一开始认识沧海时的那般拘谨了,每日的爱好便是逗他玩,不是忽悠他犯傻,就是要惹得他脸红。说起来也不是欺负沧海,只是单纯觉得,玩伴玩伴嘛,就是要有玩才有伴啦。
千算万算,神算子云峤没算到沧海不怕黑,不光不怕黑,甚至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远处有没有人,一眼便知。
刚一走过盥洗室,沧海便觉大事不妙。好巧不巧,竟碰到了青铜鼎、残柳和狗腿子。云峤同他讲过很多次,遇到他们三个就赶紧跑,不要同他们说话,自己也不想多事,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快步溜走。
可一直惦记着找沧海事的三人怎会轻易放他走。
“哎呦呦,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咱们的幼弟沧海吗?什么风给你吹来了。”残柳虽身子骨不好,但最善四处瞎寻摸,周围的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鹰眼。青铜鼎停下往布袋子中装东西的动作,抬头看向沧海。
三人之所以这个时辰出现在学堂,就是为了回来拿他们偷偷制作的爆竹,想着找地方去放了,没想到还能碰上沧海这个“意外之喜”。狗腿子特别合时宜地拦住沧海的去处,连拖带拽推到青铜鼎和残留面前。
沧海被拽得身形七扭八歪,挣扎道:“放开我!”
“你小子还挺有脾气,放开你可以啊。”青铜鼎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快要散开的爆竹塞到沧海手上:“你要是拿着这个不松手,我们就让你走。”
沧海第一次听说爆竹,自然也没见过长什么样,更想不到手上拿的就是老先生所说会炸开的爆竹。他心里惦记着古萧,想赶紧了事,便没有挣扎,默认青铜鼎提出的要求。
三人见他没反抗,一下来了兴致。狗腿子打开火折子,迅速点燃爆竹火线:“你可拿好了啊,可别因为一点点动静就将它扔了。”
火线点燃,三人急忙跑得远远的,沧海不明所以,好奇地望着发着“滋滋滋”声音的火线,直至被爆竹桶淹没,都无事发生。残柳道:“怎么回事?怎么不炸?”
话音刚落,爆竹轰然发出一声巨响,瞬间在沧海的手中开出一朵金黄色的花。
“啊!”沧海忍不住大叫一声,巨大的疼痛顺着手心席卷全身,出于御龙族的身体本能,晶蓝色的鳞片迅速浮现,将沧海的右手包裹起来。
“你们看他的手!妖……他是妖怪!”残柳借着月光,清晰看到沧海右手的变化。青铜鼎一个阔步迈到沧海身边,一把将他拎起来,掰着被炸伤的手掌看:“他果然是妖!”
沧海的手在燃烧!他必须要立刻泡水!
“放我下来!”沧海在青铜鼎的桎梏下挣扎着,双腿在空中不停踹动。
青铜鼎甩小鸡仔似的,随手把沧海丢到一旁的草垛里,嘴上还念叨着什么“告诉村长,将他就地正法”之类的话,依稀间还听到残柳的附和声。
钻心的疼屏蔽了周遭的声音,沧海挣扎起身,踉跄地往盥洗室跑,猛地推开木门,想也没想地将手放进储水桶中。水中骤然发出刺眼的蓝光,照得整个盥洗室亮如白昼,只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他忘记紧闭门窗,锁住非同寻常的亮光。
这时,杀千刀的三人追了上来,把不可思议的一幕看了个真切,个个瞪大眼睛,目瞪口呆,可从眼神中却看不出丝毫畏惧,反而夹杂着一丝兴奋之意。
残柳示意青铜鼎抽出布袋中的麻绳,又冲着专注泡水的沧海抬抬下巴。二人立即心领神会,一点点靠近沧海。
蜷缩成一团的沧海无法控制住尖耳朵,自然也察觉不到靠近的三人。电光火石之间,青铜鼎双手抓住沧海的胳膊,狗腿子迅速用麻绳捆住他。
“你们做什么!”沧海被强行打断泡水,脱离水的右手不再散发蓝光,盥洗室内瞬间陷入黑暗。远处的残柳打起了火折子,踱步到跟前,借着烛光的微光,看清了沧海的头发、耳朵、眼睛,和他包裹着鳞片的右手。
残柳满眼兴奋道:“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叶先生口中所说的,御龙族人?”
狗腿子道:“是不是,一验便知。”
青铜鼎双臂死死地环住挣扎的沧海,狗腿子则拿出储水桶中的水瓢。沧海终于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了,瞬间心凉了个彻底。
近三日他都没有泡水,若是此时扔他进水里必定鳞片尽显,那可真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身份暴露板上钉钉了。
想到这里,只觉天旋地转,奈何又挣脱不开青铜鼎的钳制,只能着急得发出呜咽的声音。
“快把他放进去,看看他是不是全身都有鳞片。”残柳激动得音量都提高了,彷佛自己是发现新大陆的第一人,甚至一改柔弱姿态,亲自去抬沧海的脚。
“扑通。”沧海还是被结结实实扔进水桶里了。不出意外的,周身的水开始“隆隆”作响,刺眼的蓝光从沧海的身体上发出,鳞片从下至上慢慢浮现,直到肩膀处才停下。
三个人丝毫没将沧海当人看,全都用一种近乎于满足自己猎奇心态的眼神贪婪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什么细节,残柳甚至还伸手去扯他的鳞片,想要看他的反应。
要知道,御龙族人生于海中,集海中灵气滋养而成,天生拥有御水的能力。水,可以是御龙族人的铠甲、武器、良药,也是维持生命必不可缺的力量,无论是在海里还是岸上,都可操控水灵自保。
沧海从未经历过如此屈辱之事,自然也没有想过御水,可眼下受辱至此无法忍耐,便暗暗蓄力,无形之水在他掌心环绕旋转,最终聚集成一颗圆滚滚的水球,上头布满了微小的倒刺,扎到人身上,怕是会立即带下一层皮。
愤恨湿润了沧海晶蓝色的眸子,他死咬着嘴唇,手中已经集成两枚水球。由于御水,加速了水波流动的速度,因而鳞片比正常泡水时的消失速度快得多,不多时便开始似有似无地褪去。
这边的打斗一触即发,厅上的云峤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沧海,心中愈发觉得不对,赶紧穿上鞋,向着木屋跑。
一年以来,云峤时常跟在沧海身后,去看他究竟在哪里泡水,安不安全,暗中替他放风。所以当看到盥洗室发着如同白昼的蓝光时,便知晓沧海出事了。
云峤顾不得其他,直直地冲进盥洗室,将三人围堵着沧海的一幕尽收眼底,更看到了他愤恨屈辱的眼神。
下一秒,云峤一把抄起旁边的水桶,冲着残柳的肩膀处砸了去。残柳本就身子薄弱,被打着一下自是受不住的,尖叫着倒在地上,捂着被打伤的胳膊道:“好你个云峤,竟敢打我?!”
青铜鼎见状,立刻撞倒云峤,二人厮打在地,拳脚相向。狗腿子也拿起一个水瓢,有眼力见地朝云峤脑袋砸。
如果说沧海之前还有一丝理智,要控制住自己不使用御水之术伤人,那么此刻是无论如何也忍下去了。
两枚带刺的水球从水中升起,悬浮于沧海掌心之上,水流沿着他的胳膊源源不断向上攀爬,汇聚至水球中点。随着沧海用力一甩,水球不偏不倚砸在狗腿子和青铜鼎的背上:“不许你们伤我的云峤哥哥。”
“啊!”两人皆是一声惨叫,后背上立刻开出了两朵鲜艳的红色刺玫花。残柳抖动着身体,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云峤被青铜鼎压着,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待他起身后,只看见蜷缩在水桶旁抖成筛糠的残柳,还有完好无损从水桶中出来的沧海。
云峤快步走过去,安慰地摸着他的脑袋,急声道:“沧海,可有哪里受伤?”
沧海右手的鳞片已经褪去,被炸伤的地方也恢复如初,摇头道:“我没事,云峤哥哥。”不等二人再多说几句,便听见外头传来淅淅沥沥的脚步声。
云峤透过盥洗室的窗户向外看,见有火把的光亮向着这边靠近,心道一声不好,扭头将沧海推出门外:“沧海,你现在这样不能被他们看到,快去找地方躲起来,这三人我来应对。”
“可是……”沧海不想丢下云峤一个人,况且这还是他惹出来的祸事。
“来不及了,相信我,你快跑。”说罢,猛地把沧海往外一推,狠狠关上盥洗室的房门。
沧海站在门外急得跺脚,脚步声也愈发的逼近,他朝着清晰可见的火光看了看,将心一横,转身向叶阑家跑去。
……
一身红衣的叶阑正在与阿爹阿娘聊着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可说来说去,也无非是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只是三人许久未见,聊些家长里短,倒也显得格外温馨罢了。
叶阑阿娘道:“阑儿啊,家里的狗生狗崽子了,明日随阿娘回去,挑上一只陪陪你可好?”
叶阑细细嚼着嘴中的米饭,脸上看不出神态,待吞咽下嘴里的饭后,刚要开口拒绝,便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
“叶先生你在吗?叶先生!”
叶阑眉间轻皱,又迅速抚平,快到让人无法捕捉到。他猛地起身,“吱呀”一声打开门,看到喘着粗气,独自一人,满是焦急的沧海。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叶阑的心底散播开来。
叶阑道:“沧海,你云峤哥哥呢?”沧海此刻也顾不得礼节,拉住叶阑的手就往外拽:“叶先生快来!你去救救云峤哥哥!”叶阑瞬间脸色一变,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叶阑知晓事关重大,不再多话,与阿爹阿娘打了声招呼,立刻跟随沧海出了门。
月光下,叶阑看清沧海原本的模样,眼中却没有丝毫震惊,反而多了一丝似有似无的惆怅,彷佛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叶阑拉住拼命奔跑的沧海,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罩在他的脑袋上,遮住他暴露在外的尖耳朵和非同寻常的相貌。
“沧海,沧海。”叶阑叫了他两声,才将不管不顾往前冲的沧海叫回了神,可他哪里肯停下来,叶阑只好强硬地按着他的肩膀,扳到自己面前,盯着他晶蓝色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沧海,你听我的话,沿着月光的方向一直走,上山,有一处泉眼,泉眼旁的山洞中有吃食和被褥,你在那里等着,我会带云峤来找你。”
“叶先生我不走,我要去找云峤哥哥。”沧海倔强地看着叶阑。
叶阑叹了口气,摇摇头:“沧海,你是御龙族人,若是被他人看去,会被抓走的,那时不仅你走不了,云峤也脱不了干系。”
沧海听罢,愣神儿地看着他。
叶阑是怎么如此肯定自己是御龙族人的?就好像他曾经真的见到过似的。
叶阑安抚地拍拍他:“你信我,不出五日,我定将你的云峤哥哥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