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峤警惕地左右看看,靠近,小声道:“沧海,其实在你上岸前半个时辰,我拿着武器在海里涮半天来着,然后才回要塞睡觉的。难不成……是我把你召唤上来的?”
“非也非也!”沧海故作深沉,抬手左右摆了摆,又捋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学着先生的样子道:“我儿时常听别人讲,说岸上有一支人族血脉叫守海人的,手中有一柄法器,能召唤我。”
“你确定是召唤你?”而不是杀了你吗?
当然后一句云峤没有说。
“确定,大家都这么讲,总不能所有人都是骗我的吧?”
云峤对此持怀疑态度,若祖传的武器不是用来打巨怪的,而是召唤御龙族人的,岂不是沙滩上得站满一排虾兵蟹将,挨个儿过来问问他:“小兄弟,你叫我作甚呀?”
云峤道:“即如此,为何你又说不是被我唤上来的?”
嘶……这个问题着实把沧海问住了,他该怎么解释当时的感觉呢。就好像某一瞬间突然开悟了,可以理解为人生下来就会哭,饿了就会吃饭那般毫无理由。
纯粹出于本能。
小鱼的脑袋瓜本就不好使,让他解释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事,实在有些为难人了。思考许久,才想到一个自认为有说服力的说法:“我一上来就遇到你了,纯属巧合。”
…… 算了算了,这事还是暂且不要深究好了。
云峤轻叹口气,展开手中另一张的祖传羊皮地图,看着歪七扭八的路线陷入沉思。
巫山地属内陆平原,四周被群山包围,数年来进可攻退可守,再加上四季交替,山脉水源丰富,不失为一处绝佳的生存之地。
巫山人多以放牧为生,云峤的祖先便是其中一个分支,早年间带领厌倦放牧的族人南下,定居在靠近海边的镇子上繁衍生息。
据阿娘讲,镇子位于树屋北边的不远处,是去往巫山的必经之路。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曾经的守海人了。
数年前,守海人也曾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一如这个镇子一样。
由于人数众多,祖先们不需要像云峤和阿娘这样常年住在海边,每月只需派一人守海即可。月初前去,月末交替,因此一年到头,每个拥有守海人血脉的后代也轮不到两次,日子也就过得正常多了。
可随着流言蜚语日益增多,镇上的光景也日渐衰落。一家搬,百家离,直至镇上所有人都离开,守海人继续住在镇上已经毫无意义,干脆搬到离岸边不远处的树屋,过起了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生活。
打第一次听说这个镇子,云峤就对它甚是好奇,如今又是去往巫山的必经之路,岂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只是守海人搬离已久,镇子久经风吹日晒,恐怕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什么也不剩了。
二人走走停停,一路无灾无难,三月有余便寻到了传说中的镇子。
当他们站在镇门口时正值正午,阳光晒得人十分刺眼,竟都止不住让人瞪大双眼的冲动。
哪里有什么尘归尘土归土,分明就是一座繁华之城才对!
只见比观天村气派十倍的城门上挂着一副牌匾,上头写着三个大字——雾幻镇。城楼之上站着一排手持矛盾的护卫,正扫视着路上的人们。
云峤同沧海对视一眼,心道这真的是被族人抛弃的镇子?难不成后来他们又回来了?
疑惑加快了二人进城的脚步,刚一踏进城门,便被一阵热闹的叫卖声吸引了注意力。
“来卖栗子咯,糖炒的栗子嘞!”
“公子,买个首饰送给哪家的姑娘呀?”
“卖米了,卖米了……”
……
常年住惯海边的两人哪里见过这场面,表面上淡定如斯,实则内心好奇。但毕竟沧海是御龙族人,头回见如此热闹的人族集市,自然要比云峤更激动些,当即拉着人跑到卖零散玩意儿的商铺前,仔细观察起来。
云峤顺水推舟,刚一站定便被一条蓝色的发带吸引。这颜色与沧海的眼睛十分相似,于是拿起,问道:“请问,这需要几颗珍珠?”
商贩道:“公子好眼光,这颜色啊是最难调出来的,是现下的新样式,卖两颗珍珠。”
云峤放在沧海头上比了比,温柔道:“发带用很久了,买个新的给你吧。”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两颗珍珠递给商贩,又主动替他挽起头发来。
不过买东西归买东西,一点也不耽误云峤打听正事:“敢问,镇子的人都是何时回来的?”
商贩听罢,目光呆滞两秒,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换上一副殷勤的笑颜:“这位公子,你想买些什么?”
云峤蹙眉,想来人多,商贩没听清他的问题,再次开口道:“买一条带子便好,请问您是何时来到这镇子上的?”
商贩道:“公子好眼光,这颜色啊是最难调出来的,是现下的新样式,卖两颗珍珠。”
“……”
怪事,同样一句话商贩竟说了两次,不光话是一样的,就连语气也一样。
沧海凑到云峤耳边小声道:“他是不是不想与我们多说?”
云峤上下打量商贩一番,愈发觉得他脸上的笑很空洞,就像被人捏出的泥娃娃,笑意不达眼底。
“走吧,我们再去问问别人。”云峤朝商贩拜了一礼,带着沧海转身离去。
没走两步,一阵麦芽糖的香气钻进二人鼻中,惹得沧海肚子咕噜噜直叫。
奔波一上午,也到该吃饭的时辰了。
正想着,雾幻镇好像知道他们饿似的,没走两步便看见斜前方飘着一面旗,上头写着“客店”二字,这大概就是阿娘说的,既能吃饭又能住宿的地方了。
二人立刻往客店方向走,麦芽糖的味道也愈发浓烈,路上果然有一个卖糖画的小摊。
一个带着黑纱斗笠的小贩正坐在桌子前,饶有兴致地勾勒手中的糖画,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鱼尾巴呼之欲出。
沧海止不住好奇,目光停留几秒,却没停下脚步,擦肩而过。
这时,身后响起小贩的叫卖声:“卖糖画咯,又美又甜的糖画卖咯。二位公子,不买一个尝尝吗?”
沧海闻声回头,糖画已然成型,是一条精美的小鱼。
云峤停下脚步,道:“想要?”
许是糖画太过精美,沧海看得入了神。云峤走上前去询问道:“这个要多少珍珠?”
小贩抬头,透过黑纱若隐若现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含着半分阴冷,只是稍纵即逝,便迅速换上招揽生意的表情,殷勤道:“只需一颗珍珠,公子买来尝尝吗?”
云峤付了钱,沧海接过糖画一个劲地盯着瞧,没着急下口。
小贩道:“这位公子,糖画虽瞧着好看,但终归是糖做的,若放久不吃可就化了,不如公子尝上一尝?很甜的。”
也不知为何,小贩的话莫名让人无法拒绝,突然觉得手中的糖画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不由得张嘴一咬。
果然很甜。
“真的很甜,你也尝尝。”沧海把糖画递到云峤嘴边,满眼期待。
“嘎吱”一声,糖画小鱼的另一条尾巴也应声消失,甜意从舌尖散开,一路延伸至嘴中,格外清甜。
云峤本想到客店后再询问有关雾幻镇的事情,既然赶上了糖画小贩,便再次打听到道:“我听人说雾幻镇荒废已久,如今瞧着都是传闻了,只是不知,镇子是从何时重建起来的?”
小贩沉默,良久才道:“有一段时间了,我是外乡来的,多了也不清楚。”
答了跟没答一样。
云峤也不为难他,兴许他真的是从外乡来的,毕竟糖画的小摊也不是客店,建成了就不能走。
二人道谢离开,继续朝客店去。
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走了半晌也不见距离变短。
正奇怪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云峤回头望去,只见一大波镇民着急忙慌地朝他们跑,登时拉着沧海躲到一旁,待为首的男人跑过去后,才发觉不是冲他们来的。
但人总有从众心态,大家都跑,即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有想跟着跑的冲动。
于是,沧海不由自主地也往前走,一把被云峤拉住:“我们不去那边。”
沧海道:“发生什么了?为何大家都在往那边跑?”
云峤回答不了,便随机挑选一位幸运老翁,拉住问道:“这位老先生,请问这是怎么了?大家都赶着去做什么?”
老翁被迫停下脚步显得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满脸兴奋道:“你们不知道吗?前两日抓住了一个妖怪,今日要在行刑台上斩首呢!大伙儿啊都赶着去看热闹,你快放开我,时辰就要到了,要看就赶快去,不看也别耽误我。”说罢,甩开云峤的手,急急忙忙地走远了。
云峤被这话说得一阵心中不安,不为别的,只因他在老翁脸上,看到了跟当年歪瓜裂枣三人组一样的贪婪神情。
云峤无意多管,左右他不是深明大义之人,虽说是守海人,为保护人族安康而存在,可说到底他的对手是海中巨怪,又不是人族本身。
况且,叶阑的话始终萦绕在他脑中,眼下出门在外,更要慎之又慎。
“你若想护他周全,可是不容易的。”
云峤思绪回迁,不欲前去围观,拉着沧海远离人群,警惕道:“沧海,跟紧我。”
“不去看看吗?万一他口中的妖怪是御龙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