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花轿。
可理解为唱着戏曲送走花轿。这戏曲时而哀怨时而激昂,笛子、锣鼓,响彻天荒,阴森又**。
但是呢,一般人要见到这么惊悚的场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要在竹林深处,待到子时,方可撞见戏花轿。
传说这场景过于诡异,还吓死了人,一般人才不去主动赶鸭子上去送死,当然那是一般人。总有人脑回路清奇。
赶去赴约之前,柳四郎遗书都写好了,他不怕死,但他怕更多人为他死去。此去,他从未打算平安归来,哪有什么破解之法?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拉上谢不慕一同赴死罢了,至少这样还能护住柳家。
他提笔写着自己的嘱托,烛光挂曳,瘦影拉长。一张,两张……无数张稿纸都被写满,染上相思,窗外的风吹拂进来,纸张随风吹得飘零散落。
鼻子却突然发酸,写字速度慢了下来,最后顿住了,笔墨侵了纸张一大片。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在泛黄的纸页上。
国破家亡他没有哭。父皇、母后,亲人同胞被残害他没有哭。重生后面对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也没有哭。
可偏偏……一缕微风却惹得人心慌乱。
大颗大颗浪烫的泪珠连掉落,他紧咬牙,再也无心写下去。弯腰一张一张将纸捡起来。
母后曾说,男儿当自强,不可轻易落泪。
父皇曾说,国之栋梁怎可轻言放弃?
太傅曾说,天子之姿,便是那竹林傲骨和柔水怜悯。
往事恍如昨日,记忆犹新。
他还是那个万人瞩目的太子吗?时至今日,世间再无一人挂念他了吧。
他去时匆匆,来时无人知晓,那这一封封遗书又该留给谁呢?
沉默了几秒后。他将纸放入火盆中烧了,这一次,火光映着他的脸。他看着跳动的火苗,想到自己为国战死,烽火连天。想到宫殿被烧,家人们被身于水深火热中,狰狞、恐惧、慌乱滋生遍野……
这时,有人敲起他的房门。
他赶紧灭了火,上前开门。
是楚天阔提着他的剑来了,他笑道:“柳四郎,我看时辰要到了,等会儿我陪你一起出发!”
柳四郎愣了一秒,还想劝他离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楚天阔很自然地就走了进来,一边说着:“你屋子什么味啊,好像什么东西烧焦了……”
柳四郎连忙挡在他身前,不让他靠近火盆,一边温和道:“没什么,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
楚天阔着他不对劲,露出了狐疑之色,脸越发凑近。
柳四郎眼神躲闪:“怎……怎么了吗?”
楚天阔问:“你刚刚哭过了?”
柳四郎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楚天阔道:“可你的眼角有点泛红,不是哭过是什么?”
柳四郎干咳了两声,尴尬地去倒杯茶水递给他,说:“别管这个了,来,先喝口茶。”
楚天阔一口将茶水饮了,一边环视屋内,问:“你刚刚在屋内做什么呢?为什么我闻到了烧焦味?”
柳四郎放下水杯,背对着他,忽地道了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楚天阔听出这话里含着冰渣子,眉心高高挑起,道:“你说什么?”
柳四郎一字一句道:“我说,我的事不用你管。此去必定凶险,生死难料。你我只不过萍水相逢,没必要把命都搭上。”
“你这是什么话?柳四郎。”楚天阔怒了,他想反驳回去,却发现脑袋昏昏地,眼前事物变得模糊又摇晃,吐字也模糊不清:“我们是好弟,兄弟有难,定要两肋插刀……”
他拼命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身子已经撑不住了,腿立即软了下来,他扑通一声倒在上,最后那句轻如鹅羽:“重情重……”
柳四郎这时才转过身,将人扛到榻上,说了声抱歉,将烛火熄灭,关门离开了。
若不是楚天阔执意要跟去,柳四郎也不忍用如此手段,他在茶水中下了迷药,这个量的药剂不足以致命,只是能让他好好睡一觉。
子时,如约而至。
东边来了个柳四郎,西边来了个谢不慕。
谢不慕看他只有一个人赶来,问道:“你老大呢?没跟过来?”
柳四郎道:“你不也一样吗?一个人,没让你小师弟跟来。”
谢不慕道:“我怎么舍得呢,这么危险。那你不也是么?哦,不对,我说错了,你不是舍不得,你是欠不得。”
听他说话估计会少活十年,柳四郎眼中笼上一层阴霾。
看他的反应,谢不慕笑得更不客气了,看来他还说上对了。
柳四郎肃然道:“别废话了,走吧。”
“等等。”谢不慕站那不动,一丝阴冷的笑容在他的嘴角一闪而逝:“送死之前,方便问一下你是谁吗?”
对于柳四郎皮襄下的灵魂,可真令人感兴趣呢。
柳四郎顿了几秒,随后抬起脚步,说了句:“我是柳四郎。”
听到这个回答,谢不明显然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又扬起那伪善的天容。既然人家不愿意说,何苦紧逼呢。
随着柳四郎的脚步,他亦步亦趋,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长,交叠又分离。谢不慕轻声哼起一支不知名的曲调,曲中既有轻快也有讥讽,与夜风一同穿梭在竹林间。
两个互相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狐狸一同走进漆黑的深处。
夜黑风清,月出皎皎。
夜色愈加深沉,竹林间的雾气开始弥漫,林中只留下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
终于,他们来到了竹林的深处,子时的钟声仿佛在耳畔响起,谢不慕停下脚步,凝视着前方逐渐清晰的花轿轮廓,轻声说:“到了。”
在迷蒙的夜色掩映下,月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斑驳地洒落在幽深的竹林间。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远处,一阵阵戏曲与锣鼓的交织声穿透静谧,由远及近,它们时而高昂激越,时而低沉诡谲,如同幽魂的呼唤。
随着音浪的逼近,竹林深处缓缓显现出一群身着奇异服饰的身影,他们正朝着一处开阔地缓缓行进。舞者们的服饰在昏暗中更显诡秘:暗红色的长袍上绣着复杂的图腾,金线勾勒出的诡异图案在微弱的光影下闪烁,仿佛活物般蠢蠢欲动。
他们脸上戴着精雕细琢的木质面具,那些面具表情狰狞,有的怒目圆睁,有的嘴角上扬带着不祥的微笑,每一副都透露着超脱人间的威慑力。
突然,锣鼓声戛然而止,只留下戏曲的余音在空中回荡。
紧接着,舞蹈开始了。他们以一种超乎常人的节奏起舞,步伐既有力又不失诡谲,仿佛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所驱动。舞者的肢体动作夸张而有力,时而跳跃旋转,如同挣脱束缚的幽灵;时而缓慢匍匐,模拟着古老的祭祀仪式。
在昏暗的火把光芒照耀下,舞者的影子在竹林间拉长扭曲,与四周摇曳的竹影交织在一起。
随着戏曲的高亢与舞蹈的狂热达到顶峰,竹林的静谧被彻底打破。
东边,一列红色纸人悄无声息地穿行于竹影之间,它们动作僵硬,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纵。这些纸人皆身着婚服,色彩鲜艳刺目,它们抬着一顶红色花轿,花轿上用金色墨迹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囍”字。
西边,一群白色直人同样架着一顶花轿步入竹林,这些直人身着纯白孝服,面部毫无表情。他们抬着的白色花轿上,以银色描绘出一个清冷的“奠”字。
随着两个花轿在竹林小径上的缓缓前行,它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周围的空气似乎因此凝固,连竹叶的沙沙声也变得异常清晰。
柳四郎的目光在那些身着奇装、戴着狰狞面具的舞者身上流转,他微微皱眉,脱口而出的:“傩(nuo)舞?”
谢不慕看向他问:“你知道?”
柳四郎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容,道:“献傩舞,鬼神无主。”
“这种舞蹈源于上古,是一种古老的祭祀习俗,名为‘傩舞’。每逢灾疫横行或是年节交替之时,人们便会举行这样的仪式来祈求平安,驱除邪恶。”
此时,在附近的一片空地上,红白两色的花轿已稳稳停放。随着一阵低沉的号角声,舞者们围绕着花轿开始变换阵型,他们的动作更加激烈。红纸人与白纸人则分立两侧,静默如雕塑,唯有他们手中花轿上的“囍”与“奠”字,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愈发诡秘莫测。
柳四郎轻声道:“此乃民间对古老傩仪的一种变异演绎,融合了婚丧嫁娶之仪,借以表达对生死轮回的敬畏,以及对自然和谐的祈愿。看似诡异,实则是民众寻求心灵慰藉,与天地鬼神沟通的特殊方式。”
谢不慕看他越发感兴趣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的?
傩舞,通常在新年、皇帝即位或国家遭遇灾害疫情时举行,用来祈福消灾,保佑国泰民安。
柳四郎前世身为太子,自是知晓这些的。
谢不慕不喜欢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他长叹一声:“来这儿不是要赌吗?不如我们就赌——”
他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诡谲的微笑:“抢亲!”
科普一下哈:
傩舞,是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傩舞,古之遗风,源自上古祭祀,以驱邪禳灾、祈福迎祥为旨。《周礼·春官》有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此谓“大傩”,乃岁末之际,宫廷举行之盛大仪式,以方相氏为首,率众装扮异兽鬼神,舞蹈跳跃,声势浩大,旨在清除不祥,确保国泰民安。
唐宋以来,傩舞渐入民间,形式多样,各地风俗各异。《新唐书·礼乐志》云:“乡饮酒礼,蜡祭,傩礼,皆因其俗而存其大凡。”可见其时傩舞已深入地方,与岁时节日、农耕生活紧密相连。乡人以竹木制假面,饰以彩绘,扮演神祇、历史人物及各种瑞兽,配以鼓乐,行于村巷,以期驱除邪气,迎来吉祥。
至明清,傩文化更为丰富,不仅限于岁末驱鬼,亦在婚丧、建房、丰收等重要时刻演出,成为民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记载:“傩虽古礼,今则沿以为戏,而乡傩犹存古意,戴面具,执戈盾,作种种幻象,以逐厉鬼。”此言揭示了傩舞由严肃祭祀向民间娱乐转化的趋势,但仍保留着原始的驱邪功能和文化内涵。
还有一点,红白花轿灵感来自英叔的一部僵尸电影,当时就被那场面震惊到了。天呐!太震憾了那个视觉效果,时至今日还是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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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戏花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