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揽月阁的一楼大堂里设的是赌场,摆了数十张赌桌,每个赌桌上都围满了赌客,还有一些浓妆艳抹的女郎陪同在侧,吵吵嚷嚷、呼天喊地的实在聒噪。
蓝韫折扇一开扇着风,扫了一眼大堂,又仰着脖子往上瞅了瞅,上面还有三层楼。
她用折扇拍了拍小画师,笑得慷慨阔气:“小画痴,今晚你所有吃喝玩乐的花销,都包在本公子身上!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来!”
小画师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傻里傻气笑着应道:“我也不知道该干啥,我跟着公子。”
毕竟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怕出洋相。
蓝韫瞅了一眼赌桌上闹哄哄的人群,提议道:“要不咱们也去小赌一把试试手气,我还从没玩过这个呢。”
小画师闻言仿佛如临大敌,严阵以待道:
“这可使不得!赌博可是贻害无穷啊!表面营造出一种以小博大的遐想,其实都是诱人越陷越深的假象!还说什么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赌就是赌,还不都是一样。赢了的不肯收手还想着继续赢,输了的自然千方百计想翻本!”
他越说越激愤,心中似有无限怨怼倾诉不尽:“十赌九输,嗜賭之人哪有什么底线可言,到最后还不是落个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下场……”
蓝韫一时怔住了,没想到平时讷言讷语、谨小慎微的小画师,教育起人来却是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絮叨劲儿让她瞬间想到了青禾,这些日子少了她在耳边唠唠叨叨,清净之余亦难免有些怀念了。
小画师也自觉有些话多了,急忙赔罪:
“对不起公子啊,我是不是多嘴了。”
“本就是这么个道理,你看得很通透。”蓝韫赞道。
旁边突然有人鼓掌插话,言语讥讽:
“的确是看得通透,毕竟有前车之鉴!只可惜你那穷鬼老爹没这觉悟,穷的叮当响还烂赌,可不就得倾家荡产!死了也只能曝尸荒野连个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蓝韫眉尖微蹙,望着插话之人,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小画师扯住衣袖,他摇了摇头不想她惹上麻烦。
蓝韫蔑了那人一眼,转身上了二楼,刚踏上两个台阶,那人却是得寸进尺。
“如今这揽月阁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了,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一日游!”
她驻足,回过身居高临下眯眼瞧他,语气中淡淡倨傲:“你很喜欢赌?那咱们赌一局如何?”
蓝韫虽说平日里都是一副神采飞扬、人畜无害没啥攻击性的模样。这会子严肃起来压人的气势却十顶十的足。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
“哈哈,你是哪里蹦出来的毛头小子,想替他出头?老子成全你!看你像是外地来的,也不为难你了,你要是输了,你们两个人就打扮成舞姬的样子,做老子一天的奴仆!”
“……”她白眼翻上了天际。
小画师凑到她身边低声道:
“张老五这人据说喜好男风,有点变态,咱们不赌了。”
蓝韫亦低声道:“话都说出去了再反悔,岂不是更让那厮嘲笑,现在不仅要赌还必须要赌赢。”
小画师一副苦大仇深相,忧虑连连:
“他混迹赌场多年熟能生巧的,咱们两个小白哪有赢的可能?”
“不就是猜骰子大小么,输赢的概率各占一半,咱们未必就输。”蓝韫倒是乐观得很:“放心,我从小到大运气好着呢!”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完了没有!还赌不赌了,磨磨唧唧的跟俩娘们似的!不敢赌就过来给老子磕头赔不是,别耽误老子后面发财去!”张老五不耐烦了大声催促。
蓝韫把手往背后一负,微抬了抬下巴:
“当然赌,骰子猜大小三局两胜干脆利落,你若是输了,就趴在地上学□□跳,从一楼跳到顶楼,边跳边喊“我是个混蛋,我以后再也不敢嘴贱嘲讽别人了!”
“哼!小兔崽子,大言不惭!”
张老五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往赌桌走去。蓝韫和小画师也跟上,原本赌桌上的人纷纷自动退至旁边等着看热闹。
张老五拿起桌上的骰盅就开始轻轻摇晃,正待扣下。小画师却紧急喊停:
“等一下!我们还没检查一下骰盅呢,谁知道你有没有动过手脚……”
又低头对蓝韫窃窃道:
“我听说有些骰子是特制的,在骰子内部会放一些磁石金属啥的,能控制骰子的点数。”
蓝韫略一思忖,沉吟道:
“对,还是佯装检查一下,即使看不出其中门道,也要让他知道咱们并非一窍不通的小白。”
于是,两个人拿起桌上的骰子骰盅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像非要看出个所以然。张老五脾气一下子上来了,猛地一拍桌:
“你俩要不掰开了揉碎了去看!”
蓝韫这才掸了掸衣袖,不紧不慢道:
“可以开始了。”
张老五拿起骰盅摇了几下扣在桌面上,问她:“押大押小?”
蓝韫还没说话呢,旁边围观的人率先开启了作为賭客的'职业病'。
“我觉得是大!”
“我觉得是小!”
大小阵营各执一词,争相不下。
张老五又是猛地一拍桌,暴躁道:
“问你们了吗!”看着蓝韫又问一遍:“押大押小?”语气甚是不耐烦。
“大!”她纯粹盲猜,小画师目光紧盯骰盅。张老五冷笑了一下,打开了骰盅:
“二三三,小,你输了。”
小画师丧眉耷眼叹了一口气。
第一局而已,输了就输了,蓝韫也没甚在意。她拿起骰盅有样有样摇了那么几下,一把扣在桌面,道:“该你猜了。”
“这把老子押大。”
张老五得意洋洋、十分笃定。
瞧他那副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样子,蓝韫心下一咯噔,和小画师对视了一眼。
“快开呀!”众人等不及看结果催促着。她正要开盅,手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吃了一痛急忙缩了回来。
“知道自己要输了,连开都不敢开了。”张老五小人得志的嘴脸实在惹人生厌。
“小爷输的起,有什么不敢开的!”
斜睨了他一眼,随手打开了骰盅。
小画师飞快往里瞅了一眼,惊呼道:
“一二四!是小!没输没输!”
张老五脸色却难看至极:“不可能!明明应该是大的,一定是你们出老千!”
蓝韫眸色凌厉盯着他,冷冷回怼: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们出老千了,合着我们输就是理所当然,你输就成了我们出老千了?赌桌上的事儿本来就是输赢莫测的,没人能确保一定会赢,除非那人在出千作弊!”
张老五面色唰唰一片飞白,强装镇定道:“你别得意,现在只是平局,还有最后一局,你们是输定了!”
蓝韫想了想,提议道:
“这样吧,最后一局我们各执骰盅,谁摇出的点数大谁就赢。”
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算是同意。
二楼上,念雪和飘雨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继续观察着大堂内的一举一动,他们和蓝韫前后脚进来的,方才她手上那一下便是念雪施力打的。
最后一局,张老五先摇的骰子,骰盅一开是三个六!蓝韫晕了晕,小画师颤了颤。
围观的賭客们望着他俩的眼神中,幸灾乐祸大于同情。
三个六呀!已然是最大的点数了,无法超越。即使蓝韫运气顶炸天同样摇出三个六,也勉强平局,后面仍得继续。
张老五鼻孔朝天看着他们,哼了哼:
“小兔崽子傻眼了吧,这把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嘚瑟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压力给到了蓝韫这边,她深吸一口气儿,闭着眼心里默念三遍:心则诚、诚则灵、灵则通、通则圆满、圆满就是我要赢!
小画师也在一旁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嘴里嘀嘀咕咕不晓得在念叨什么。
“你俩搁这拜菩萨念经呢!至于吗!能不能麻溜点!!”张老六忍无可忍。
蓝韫气运丹田、气势磅礴、气定神闲地拿起骰盅摇了大概……一柱香时间,才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下,重重扣在赌桌上。
只是扣下的一霎那,她感觉有股不属于自己的很强大的力量,在操纵着手中的骰盅。
骰盅一开,是“六六六……一!”举座皆惊!他们本以为蓝韫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棒槌,没想到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大榔头。纷纷竖起大拇指!
其实骰子还是三个没变,只是变成了两个整的,两个半的。
蓝韫自己都蒙了圈,睁圆了眼睛,少顷,拽着小画师手舞足蹈、欢呼雀跃道:
“哦哦哦!是十九个点数诶!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这这这!公子也太厉害了吧!怪不得那般气定神闲!原来是早有胜算!”小画师也是激动异常。
“啪!”的一声,张老五奋力一拍桌子,指着蓝韫怒气冲天:“你这是在作弊!这骰子是两半的!不作数!”
“怎么不作数了,现在就是我们的点数大,就是我们赢!我看你分明就是输不起想耍赖!”小画师急忙反驳,据理力争。
蓝韫抬手指向桌面上另一副骰盅,挑了挑眼角:“那里还有一副完整的,倘若你也有本事摇成两半,无论点数多少都算我输。若是不行,就莫要再废话!”
张老五自然摇不出,索性耍赖到底。
眼神挑衅的望着蓝韫两人,趾高气昂:
“老子就是不摇,就是不认输,你们又能怎么样,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还想吓……”
'吓唬'两个字还问说完,就被蓝韫一个骰盅扣了头。他哎呦一声,捂着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小兔崽子你敢打老子?老子弄死……”
二楼上的念雪和飘雨看到这,想着她接下来该吃亏了,正打算出手帮他教训那张老六。
她却猝不及防一个重拳出击,又招呼上了张老六的右眼:“最恨别人自称老子了!”
蓝韫这个人不懂武功,所以不讲武德。出手时总是趁其不备、攻其要害,快准狠!
“………”
念雪和飘雨觉得可以再观望一下。
张老五被这一拳砸的眼冒金星,趔趔趄趄站不稳当,挥着拳头也要来打她,却被小画师半路截住,一下给他撂倒在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这小画师虽说平时唯唯诺诺的不敢惹事,到底是年轻力盛的小伙子,拿捏张老六还是绰绰有余的。
少顷,他站起身,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张老六,面色透着些许泄愤后的快感:
“忍你很久了!看你以后还敢再骂我爹!”
蓝韫看着这样神情的小画师,倒有几分意外:“你怎的也动上手了,你不怕他之后报复你?”
小画师闻言一愣,随即苦涩一笑:
“之前对人多是一味忍让,也没有让我好过多少,只会是变本加厉……”
末了,又恢复了平素的傻里傻气,看着蓝韫郑重道:“谢谢您,让我明白了及时的反抗!”
蓝韫笑笑没说话,蹲下身看了眼躺地上的张老五,弯了弯笑眼:
“还能蛙跳吗?”
张老五登时两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她整了整微乱的发丝,和小画师两人一派潇洒地往楼上去了。
这厢,飘雨离了座正打算继续跟着,却被念雪拦住,与他道:
“我瞧他彪悍着呢,压根用不着咱俩保护,再者说,上面那是找乐子的地方,万一再看见些不该看的……”
呃呃呃……
飘雨觉得有道理,又坐了回去,淡淡道:“如此,还是在这等着吧。”
二楼是个“男风”集中处,两两相拥相抱的皆是男子与男子。
蓝韫和小画师路过时,还有不少男子冲他抛媚眼,垂涎欲滴,那眼神且柔且媚且娇且俏,满面春色。
她鸡皮疙瘩掉一地,逃也似的跑上三楼。
三楼就和普通秦楼楚馆没什么分别了,男男女女莺莺燕燕。蓝韫自然没眼去看,瞥了小画师一眼,他好像也没多大兴致。
相比之下,还是四楼清净朴素些,听听曲跳跳舞弹弹琴诸如此类文雅的。
他们刚一进去,几个娇媚女子就偎了上来,亲切热络地挽上了蓝韫和小画师两人的手臂。
“两位公子是想听曲啊~还是想看支舞啊~”
小画师顿时红了脸,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家闺秀。蓝韫毕竟是去过一次青楼的人了,一回生二回熟,倒没有那么拘谨。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臂,递给她一锭银子,笑了笑,几分玩世不恭:“听曲。”
女子笑着应承,没一会儿几个抱着琵琶的乐伎袅娜而来。
蓝韫悠哉悠哉往黄花梨躺椅上一躺,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招呼小画师道:
“你也别拘着了坐下来呀,这儿的点心还不错,你也尝尝。”
小画师这才勉为其难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