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师子如简直不能接受,“你们两个的关系都这么近了,她住在哪里,你还要问我?”
他瞪着那碗正冒着热气的、香味儿还不断往他鼻子里钻的宋记肉沫汤,更加没好气儿,“你成心刺激我吧!”
霍玄抬手捏了捏眉心,“知道就说,少废话。”
师子如总有些自己的消息来源,他若是突然提到什么人,必然是已经有些了解。
“我又不认识她,”师子如嘀嘀咕咕,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看她们的样子,必定家境殷实,对住处的要求也高。”
“镇子上统共就那么几户体面人家,近来没听说谁家来了亲眷,你要是真想找人,不如去驿馆碰碰运气。”
驿馆原本是专为朝中要员而设,不过像武承镇这样的边陲小镇,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人物要来,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私下里悄悄做点儿生意,也能多挣些油水儿。
像那些兜里有点儿闲钱的外乡人,看不上镇子里简陋的客栈,最是青睐这种地方。
霍玄缓缓点了点头,心中有了思量,伸手从食盒里端出宋记肉沫汤,一口喝了小半碗。
那肉沫汤晾了这许久,入口的温度刚刚好。
“你就这么喝了?”师子如往边上大剌剌一坐,“我还以为你要原封不动的给人家送回去呢。”
霍玄睨他一眼,“想喝?”
师子如狐疑的向后退了一点儿,“怎么?我说想喝,你能请我?”
回答他的,是霍玄放下的一只空碗。
接着三两下盖上盖子拎起食盒,大步流星往外就走。
“你上哪儿去?”师子如下意识问了他一声。
“驿站。”霍玄头也没回。
那姑娘或许是受人指使,在对他用什么美人计,今天能过来给他送宋记肉沫汤,之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惊喜”等着他。
他没那个功夫玩儿请君入瓮的游戏,是好是歹,他都要当面问个清楚。
一出门,就听到班房外头乱哄哄的一片。
那些原本应该和他一样换岗回家的士兵全都聚在一处,交头接耳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他出来的动静不大,但就好像专门有人盯着他似的,一见他出来,有人猛地“嘘”了一声。
一群人立刻噤若寒蝉,干干巴巴的扭头看着他,接二连三打着生硬的招呼,“哦,是霍玄啊,回家去呀?”
霍玄只觉得莫名其妙,随口应了两声,继续往驿站的方向走。
而在他身后,随着他渐渐远去,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再次响了起来:
“是真的吗?”
“看着不太像啊……”
过了片刻,又有一队人强横的奔了过来。
为首的那人还骑了一匹马,到城门口时吆喝一声,猛地一勒马。那马打了个响鼻,顺着惯性往后退了两步。
“霍玄呢?”那人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扫一眼正在站岗的人,“霍玄在哪里?”
师子如刚一出来就见到这么个场面,心中暗惊,他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后面悄悄拉走一个熟人,小声儿问,“怎么回事儿?找霍玄干什么?”
那人见是他,也就压低了声音给他透个底儿,“韩将军死了,估计得死了有两三天了。”
韩冉死了有两三天了?
师子如飞快地琢磨这和霍玄有什么干系,两三天前发生过什么,最后忽然想到,霍玄当时被他抽了一顿鞭子。
“不会吧……”
……
乔苏苏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刚刚沐浴过,这会儿头发还是湿的,屋子里炭盆烧得极旺,她坐在炭盆附近,拿着手巾擦着湿发。
心里还有些忐忑。
她也是第一次做送炖汤这样的事,不知道霍玄看到炖汤以后会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喜欢,有没有喝。
想着想着,不由得有些出神。
宫里那些妃嫔在送过吃食过后,会再找机会打听皇帝的反应;
甚至有速度更快一些的,运气好,赶上龙颜大悦,当天就能收到侍寝的消息。
然而霍玄身边暂时还没有人可以打听,她庆幸自己留了个后手,送汤的同时留下了食盒。
这样一来,无形之中就为她提供了一次与霍玄接触的机会。
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等霍玄习惯了她送给他的炖汤……
炭盆里爆出几朵火花,噼啪几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的明显。
乔苏苏往门口看了一眼。
驿站里住着的客人不多,大多数时候,门外都安静得很。
四儿不知又出去做什么了,不过不管是去做什么,总归都是些虞子由吩咐的事,也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她将擦过湿发的手巾搭在一边,拢了拢衣领,又拿起牛角梳来梳头。
四儿这次出去的时间有些太久了,夜晚又太安静,北风时不时刮过窗棂,不甚严实的窗子就跟着发出“格楞楞”、“格楞楞”的声音。
乔苏苏起身走到床帐边上,开始铺床。
她做这些的时候,动作异常熟练,然而因为这一路上一直有个四儿无微不至的照顾,此刻再做这些,就有些不习惯。
她铺好了床,忽然想起从前虞子由给她讲过的一句话:由奢入俭难。
她钻进被子里,半干的长发顺着肩上散落下去。
她半靠在床头,盯着桌上的烛光出神,又控制不住的想起过往。
她的母亲早亡,进宫后,也不曾留下过画像。
听老宫女说,母亲尹氏是义城县令的女儿,她父皇当初微服私访到义城,住在县令家中,有天晚上心血来潮看上了尹氏,回宫时便将尹氏也带回了宫中。
尹氏进宫以后,迟迟等不来一个名分,只有个口头上的“官女子”称呼,
而流连花丛的父皇早已将尹氏抛在脑后,若不是尹氏怀了身孕,他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曾带了她回宫。
尹氏是产后血崩而亡,父皇听说此事,只问了一声她是公主还是皇子,接着随便给了她一个“义城公主”的封号,之后再不曾问过她。
而尹氏的身后事,也不过是按着宫女的规格,草草掩埋。
至于她,是在宫人堆里长大的。
除了一个公主的头衔,别的什么也没有。
一直到她六岁时,她在宫中一处废弃的荷塘边,遇见了八岁的虞子由。
虞子由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两人匆匆碰面,纷纷从对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自此惺惺相惜。
不过虞子由比她的待遇要好一些,在她要为了填饱肚子和宫人们一起干活的时候,虞子由在和别的皇子们一起上课;
等散了学,虞子由就会把她叫到那个荷塘边上,拿着一截树枝在地上教她写字,偶尔也给她讲讲经史。
虞子由会像老师一样检查她的功课,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不痛快,拿她当做出气筒。
她一直默默地忍受着,又会在心里想,虞子由已经比那些嬷嬷好了,嬷嬷除了会打骂她,可从不会教她读书习字。
她及笄那年,虞子由丢给她一枚扳指——
那是父皇奖励他背书不错,随手摘下来丢给他的。
虞子由那天心情好,觉得他这个听话的妹妹长到这么大都没得过父皇的一件赏赐,有点儿可怜她,于是大发善心赏了她,同时也决定给她取个名。
说来也是可笑,她长到这么大,连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虞子由说,她这么多年在父皇心里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恐怕除了他之外,也没谁拿她还当公主,她在宫里,就像个不存在的人。
而她母亲的姓氏“尹”与“隐”同音,“隐”改变音调为“音”,最后就定了叫虞音音。
至于乔苏苏这个名字——
也是虞子由为她取的,为了使人信服,他还给她安排好了配套的身世:
说她是战死在西境的乔阵将军的遗孤。
只要她用乔苏苏这个身份,笼络住霍玄,让霍玄对她言听计从,继而做到虞子由交代的事,那么等她回京的那天,虞子由就会下旨,追封尹氏为尹贵妃,将牌位送进皇陵。
为了这件事,哪怕过程再艰难,再难办到,她也一定要完成!
灯花儿又爆了两下,夜色也再次沉了不少。
乔苏苏打了个呵欠,不再继续等着四儿,放下床帐准备入睡。
却也是在这时候,她听到窗外由远及近的传来阵阵惊呼。
“走水啦——”
“走水啦!”
乔苏苏猛地撩开床帐,情急之下赤着脚跑到窗前,推开窗子。
不远处已经漫起了火光,浓烟顺着风吹过来,呛得她连声咳嗽。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有人提着水桶救火,有人在火海中匆忙抢出自己的财物,
呼叫声和哭声一股脑儿都涌过来,火舌舔卷着房梁,又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偏偏祸不单行,又有一阵风吹过来,助长了火势,大火一瞬间就窜到了乔苏苏所在的屋子这边。
浓烟比之前大了数倍,乔苏苏连忙关了窗子,翻箱倒柜的找着细软。
她这边的屋子似乎也已经着了火,火光冲天,已经烧到了屋外——
房梁上也卷起了火舌,屋中幔帐一点就着,一截烧断的木头“轰”的一声掉下来。
乔苏苏被困在屋内,绝望的想,她就要被烧死在这里了,她母亲的牌位,恐怕再也进不了皇陵了……
喉咙里也像是烧了一团火,到处都是烟尘,她控制不住的咳嗽。
但是在浓烟与大火中,她好像看到屋门被人从外面破开,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
是霍玄?
乔苏苏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
霍玄又不会住驿馆,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