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姜白鹤一路小跑过来,等到了沉江月的面前时,面上已经是一片绯红。
沉江月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些发愣,刚才姜白鹤由远及近一路过来的时候,在模模糊糊的黄昏光景下,让他眼前又幻视出了故人的身影。
“江月!”少年的声音突兀地在沉江月耳边响起。
“怎么了?”他不自觉露出个浅浅的笑来,眉眼弯弯轻声问眼前人。
“你看——这儿是不是特别好?”“李修美”微抬下巴,很是骄傲地说。
沉江月笑了笑,眉眼弯弯,看着他没说话。
旷野上安静又无人打扰,清风徐来,将二人的长发吹起来,他们肩膀贴着肩膀,发尾缠绕着发尾。
月亮升起来了。
“……你是在这儿等我的吗?师叔?”
“什、么?”幻象的破碎毫无征兆,沉江月倏地回过神来,眼前分明就没有什么故人,只有个年轻的后辈仰着头眼神濡慕地看着他。
“师叔?”姜白鹤看见师叔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反而朝他轻轻笑了一下,红润的嘴角缓缓勾起,这让沉江月眉眼间的冰冷与疏离在一瞬间都全部消弭了。
看着师叔这样软和的笑,姜白鹤的脸颊一下就红到了耳朵尖,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师、师叔、是是是来等弟、弟子突破的吗?”
话音刚落,他看见师叔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嘴唇上下开合了一下,可那道声音太模糊了,他并没有听清,不由得下意识又问了一遍。
师叔又是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眼里的情绪复杂又哀伤,然后轻轻对他说。
“回去吧。”
他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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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沉江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姜白鹤只觉得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失落,就连刚刚晋升金丹的喜悦之情都散得一干二净,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带着这种情绪去见了师尊。
“你这是怎么了?”师尊并没有见他,只是嘱托了他师兄阙元来给他送些贺礼,顺便提点一下他之后的修行。
阙元这个师兄当得实在是不差,在师尊交代的事情上也是毫不含糊,说是给师弟开小课,他便连自己平日里常用的蒲团都一并带了过来,一起带过来,还有许许多多姜白鹤记不太住的同名师长的礼物。
可是没讲多久,师兄就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低落,“你若是现在有什么不方便的,师兄改日再来好了?”
“不、不是的。”姜白鹤摇摇头,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自己的担忧没厘头,并不好拿着去跟师兄讲。
阙元探究地看向自己这位最晚入门又经历坎坷的小师弟。只见他低垂着头,嘴唇无意识地紧抿着,眼神呆愣愣地看着空气,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见他这个样子,阙元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即又伸手摸了摸姜白鹤的头,惹得后者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没再拿这个问题来为难他的小师弟,而是起身告辞,没忘了带上那个蒲团。
阙元走后,姜白鹤还想着打坐一会,却怎么也进不了入定状态,便是去干点别的,也始终无法专心,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想法,他索性提了剑就下山去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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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没去见姜白鹤是有原因的,他此时府中还招待着一位贵客——
他这位好师弟沉江月,平素里不爱搭理人,可一碰上什么事,让他烦闷使他忧愁的时候,他就爱往他这儿跑,每次来了,也从不跟他说话,只是待在这儿发呆,一坐就能坐上十天半月。
紫阳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做派。因为当年二人年岁差距过大,沉江月基本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以他对待这位师弟总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宽容。
随他去吧。
他这次来了果然也是一样,紫阳习以为常地没管他,自个在一旁处理宗门杂务。等这个修真界社畜掌门终于从一大堆有如山高的玉简中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掐指一算,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了,而沉江月还坐在一旁,姿势与一月前毫无区别。
“师弟!”紫阳大惊失色,立即从玉简中把自己挖了出来,匆匆忙地来到沉江月的面前。
他碰了碰沉江月的脸,后者轻轻眨了下眼,眼睛里又重新出现了光彩,他看着紫阳,没说话。
一月的时间对修士来说并算不得什么,沉江月此时也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却容易让他想起五百年的那件事。
他那一向天资高超喜欢游历的师弟却在那天却带着一身严重的伤势晕倒在宗门口。
好在他一身伤势虽然看起来可怕,实际上却没伤着他的根基,晕倒也只不过是因为灵力耗尽。在他师尊的亲自治疗之下,没多久师弟他就悠悠转醒。
在师弟昏睡的期间,一直都是紫阳守在他床前,所以亲眼见着了沉江月醒过的那一瞬间。他睁开了眼睛,面容明明还年轻俊俏,眉眼间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悲戚与绝望,眼中没有泪水,却空茫茫宛如迟暮之人甘井先竭。
“师兄……”躺在床上的姜白鹤慢慢转过头来,看见坐在床边紫阳后,他声音有些细微地唤了他一声,话语里藏着些孩童般的委屈。
就像是在干涸的土地上下起了暴雨,大滚的泪水从他这个一贯骄傲固执又嘴硬的师弟眼里溢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弟这样哭。他哭到喘不过气,声音抽噎地一遍又一遍嘴里不知道在叫谁。
紫阳没得法子,只得把他揽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不停地轻拍他的背。天知道,她这个师弟自从及冠后就再也没跟她这样亲近过了。
师弟不知道哭了多久,但之后他却对原因绝口不提,也绝不说起他这一身伤势是因何所受。
他开始搬离了师尊的山峰,一个人去了后峰开辟洞府,告称闭关后便不再见客。说是闭关,可其实他修为自那日起,就再也没有提升过一星半点。
旁人并不清楚缘由,紫阳却对此心知肚明。
沉江月,他道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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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微微低头,注意到了沉江月脖颈处的一点红痣,这痣也是那次回来后身上才出现的。
他曾经遣人去调查师弟身上发生的事。那件事并不难查,毕竟东洲虽然封闭,却不是什么不透风的墙,何况那件事曾闹得那样大。
他当时查到的时候也很惊讶。师弟以往在宗门内还算守规矩,他真没想到在外面能闹出那么大的乱子,生生搅黄了东洲的炼丹大会。等到将事情的始末都看完了,他算是明白了师弟回来后为何会如此。
他脖颈上的那颗红痣,多半就是道侣契了,正常的道侣契并不会外显形体,而师弟会如此,是因为他违背常理,同已死之人结契的结果。
那一点红印,是天道惩戒的标记。是他疯狂举措所要背下的因果。也是师弟的情劫。
“师兄……”沉江月沙哑的嗓音在他耳旁响起。
像是隔了几百年的光景,才再次听到师弟又叫出这个称呼。
紫阳脑子怔怔的,在对上沉江月空茫的视线后,他不觉得想起了,师弟几百年前那个悲哀到令人心碎的神情。
姜白鹤…他是师弟,找了几百年的人吗?
可若真是如此,他为何还要这样不开心呢?
沉江月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见到姜白鹤晋升金丹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按照他和系统的计划如期进行着。可他总会觉得心里闷闷的,暴涨的情绪有如山洪倾泻将他的脊背生生压垮,他心里冒出了巨大的恐慌和不安。
他所做的一切当真是对的吗?他该告诉师兄吗?
就在他心中思绪纷纷杂杂的时候,系统的提示和门外通报的弟子声同时响起。
【男主有危!】
“宗主,罪人谈先已从水牢中逃出,不知踪迹,还请宗主下达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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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乐起身查看了一番,然后才冲沉江月开口道:“我查看不出来,他身上既无明显伤势,神魂也没有受到损伤,我也不知为何会至今都昏迷不醒。”
沉江月点头,送了庄乐离开。又反身回来,看着床上昏睡的少年侧颜。
姜白鹤有多多灾多难,他是深有体会的。故而他早先就在这小孩的身上提前备下了防御阵法,这阵法能保他暂时无虞,支撑的时间足够沉江月赶过去救他。
是以便是谈先这次趁机对他出手,也是束手无策,拿姜白鹤没办法。可最后千防万防,还是不知道谈先对他做了什么,竟令他昏迷至今,沉江月试尽了法子,也没能让他醒来。
他最后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系统。
系统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魂魄不全。】
系统轻飘飘地抛出这个信息,就像是在早就预设好的道路上摆放了一个苹果,只等着沉江月照着既定的轨迹通过他的考验去摘下那枚苹果。
它这种好像一切早有预料的语气让沉江月打从心底地泛起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