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你上次就因为这小子一声不吭地跑那么远去了东洲?”
紫阳宗主的洞府内,沉江月一回来就带着姜白鹤拜访了洞府。
洞府内,沉江月和宗主相对而坐,而姜白鹤站在他的身后,他还是第一回和宗主离得这么近,以前他只在外门大比时远远地见过宗主一面,更别说可以来到宗主的洞府了。
他方才的表现真得差劲极了,居然手忙脚乱把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师叔关在外面,还要师叔来敲他的门。好在师叔大度,没有询问他那为什么要做出这莫名其妙的举动。
师叔说要带他去个地方,他懵懵懂懂地一路跟着师叔走,谁知师叔说得地方尽然是掌门的洞府。
他现在待在这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颇有些手足无措,巴不得自己隐身到毫无存在感,偏偏宗主和师叔还在把话题往他身上引。
姜白鹤低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目不斜视,在这里扮一座雕塑。
沉江月放下茶杯斜着眼轻轻扫了他一下,点了点头,没说话。
宗主心中了然,沉江月一贯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就借走了他的轮转境,这次他又要问些什么,不管是什么,估计与这小子都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只见对面有如谪仙下凡的白衣男子,可他一开口语气中竟有些市井无赖一样的摆烂感,“宗主想必也猜到了,我远从东洲求了药回来,就是为了替他修复灵台,经脉。”
紫阳的确什么都明白了:“你想用凤延池?”
沉江月点头。
紫阳缓缓皱起眉头,虽然他对沉江月一向是有求必应,但照惯例还是要拒绝一下的,不然传出去让那些老东西知道可不好了,何况他看姜白鹤这小子也不喜欢地紧,“你可知寻常弟子要想使用这凤延池需要什么?”
沉江月摇头,他的确对此一无所知,毕竟他又没做过普通弟子。
紫阳威严中正地声音缓缓传入姜白鹤的耳朵里:“凤延池乃宗门圣物,寻常弟子无事若想要使用他,虚得拿十万宗门令来换,或者是替宗门做出过巨大贡献之人。”
沉江月挑眉,好极了,姜白鹤一样也占不上,不过他也没打算就这样松口。
“宗门令……?”他面上显出思索之色,“这个,我没有吗?”
“你?”紫阳反问这个自坐上圣子之位开始,就天天拿闭关来躲避宗门事务的闲散人士,“你仔细想一想,难道你有哪天去过任务堂?”
“哦……”沉江月讪讪地放弃这个选项,但很快他又话锋一转,“替宗门找出魔头,这怎么不算大功一件呢。”
紫阳没说话,沉江月又讲:“其实,这也能算进补偿的一种吧,毕竟他受伤……”
“好了。”紫阳出声打断他,他低头垂着眼,一只手按上额角,一只手挥手打发他二人,“你们进去用吧,不过以后此事休要在我面前提了。”
“一切都听您的意思。”沉江月心满意足,行了个礼后,就带着也跟着他一块仓促行礼的姜白鹤离开了。
凤延池乃是宗门圣物,有着逆天且霸道的治愈灵力。沉江月身上伤势过重,要想让他恢复道能正常修炼的程度,凤延池的存在必不可少。
二人沿着小路,途中通过了几道禁制。等到最后一道禁制,二人方一进入到里面,姜白鹤立刻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郁灵力,灵力无需引导,就争先恐后地顺着他的毛孔钻进体内。
沉江月没管他,只是谨慎地又在周围布置下了好几道防御阵法,免得在疗伤途中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打乱他的行动步骤,虽然有人闯进这里的可能几乎微乎其微。
但沉江月一贯小心谨慎惯了,不愿把自己的安全交付在别人手上。
在做下这一切后,他这才带着姜白鹤来到那一弯深绿色的池水旁边。
他不先打声招呼,就突然走下了池子,池水渐起,把站在旁边看着水面发呆的年轻弟子下了好大一跳。
这些沉江月都没有注意到,他先进入了池子,亲身感受了一下池水里聚集地灵力强度,在得出就算是姜白鹤如今的凡人之体也完全能够承受得住的结论后,他就转过身来预备招呼姜白鹤也下来。
可他却看见那家伙不知道怎么了,呆愣愣地立在池边眼神里空空茫茫的像是被精怪魇住了。
“姜白鹤?”沉江月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而他话音刚落,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就像是被吓了一大跳,仓皇皇地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还是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师叔……”姜白鹤羞愧又难堪地看向池中的男子,眼眶隐隐有些发红。
他师叔不解地抬头看他,散落下来的头发都被池中水雾打湿,湿哒哒地贴着他的脸颊。一身灵衣也不可避免地被濡湿,腰部的衣袍贴合着身体,往下的部分被池水掩盖住,让人看不分明。
一颗水珠从他下颌滑落,顺着锁骨落入衣襟。
师叔安静立在那儿,像是生来就长在池子里的一株古莲,仙姿玉质。
姜白鹤只觉得脑子腾地一下就跟火烧起来一样热,脑瓜子嗡嗡的,眼前也有点发晕,师叔现在一身都被水打湿的模样,一下就让他联想起了他极力想要忘记的昨晚的梦境。
快出去啊!他怎么敢、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在脑海里幻想师叔那、那、那种样子呢,他真该死啊!他这个可恶、卑鄙的、下流的伪君子,他真是个宗门内的头号小人!
太糟糕了!不要去想了啊!啊啊啊赶快从脑子里出去啊!
妖魔鬼怪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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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里想得什么,沉江月是一概不知的,他也不是很好奇。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池子里,等着姜白鹤自己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那倒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年轻弟子慢慢地支撑着爬了起来。他没有直接站起身,而是就着这蹲伏的姿势,坐在池水边,双手环抱过膝盖。
他突然发问是沉江月始料不及的。因为他所问的问题,既不是沉江月为什么要这样帮他,也不是他们要在这儿待多久,他的一身修为又能恢复几成。
他问得是,“沉师叔此去东洲,可是平安无事。”
这是沉江月完全没有预想过得,没有什么意义的空泛的问题,毕竟不管平安还是不平安,他都没必要跟一个修为尽失的小弟子谈起,姜白鹤又不能对他起到什么帮助。
所以认真问他的少年并没有得到回答,他的师叔只是面目表情地抿着唇,眼神里藏着丝浅浅的不耐。他只能慢慢放开自己蜷缩的身体,站起身沉默着涉过浅水,往清潭中间的沉江月走去。
男人展开手臂,衣摆上的水流溅入池中,又溅起几滴在姜白鹤雪白的侧脸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拉住少年的手,将自身的灵气顺着手部的经脉缓缓渡入姜白鹤的体内,同时引导着少年吸收池中的灵气。
姜白鹤正缓缓感受着干涸的灵台重新充盈的感觉,满是沉疴宿疾的身躯和血肉也被久别重逢的灵气冲刷了一遍。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泡在热水中一样舒爽,身体轻飘飘的,识海也昏沉沉的。
就在他几乎要在这梦幻般的感觉中睡过去的时候,姜白鹤突然感觉到唇角被什么东西触碰到,他睁开眼,原来是沉江月往他面前送了枚丹药。
少年配合地张开了嘴,丹药便顺势就滑入了他的口腔,姜白鹤喉结上下滑动将它咽了下去,丹药在他喉咙口化为一股热流,裹挟着强大的药效,一路在经脉里顺着他平日里运行功法的路线游走,药力被消耗了一路,最后流入了灵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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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凤延池呆了两月有余,在日复一日的药力冲刷下,姜白鹤上次所受的损伤已经好了大半,眼看着身体就要恢复,马上又能重新修炼了,可是他却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情绪。
那大概绝对不会是兴奋或是喜悦的情绪,反而是有点胀胀的、涩涩的,说不清又道不明,像是大雾四起之时,世界都还被一大片朦胧的纱笼罩在其中的感觉。
少年人的情绪还过于简单、纯粹,在感情上的很多事情还没到关窍的时候往往难以开悟。
他虽然还不太明白,但他却明白自己有时候涌出来的失落感是什么。
他舍不得。
他不想分别的时刻来得那么得快,不想那么快就离开凤延池,他不过是宗门内的一个小小弟子,同高高在上的仙尊有着云泥之别。
他有什么资格,他又是如何天大的机缘,才能在一次次遭遇危机的时候得到师叔的帮助,可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他们还能每日朝夕相处,可等到出去以后,他们还能有着现在这样紧密的联系吗?
他以后还能再和师叔见面吗?
天色泛白,晨雾悄无声息地降临,四周阒然无声。
他在悲哀中哑然失笑。*
*出自波德莱尔《恶之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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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贪心人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