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江月一身白衣衣袂飘飘背着手御风而行,速度不快也不慢。忽然,他腰间的宗门玉佩发出忽闪忽闪的光芒。
他将玉佩取下来放在手掌心慢慢感应,随即不假思索地朝着一个方向赶去。
他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回到这里了,想不到如今刚刚踏上南郡的土地,就收到了来自宗门弟子的求救。
他昨日做了一回很久没再做过的梦。
梦中出现了一道模模糊糊身着青衫的少年身影,他没有脸,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
可沉江月却知道,是他、到梦里见他来了。
晨光熹微,他同少年一直静静对视着,末了,梦里人突然朝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全身便渐渐被日光温柔吞噬。
眼看面前的人影就要消散,沉江月的心顿时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慑住了。他想要追赶,手脚却无法动弹;他试图叫喊,口舌却不能言语;他拼命挣扎,却只是猛地脱离了梦境。
伏在桌案上的沉江月突然抬起身来,他眼神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灰白的墙壁,许久,才缓缓伸出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果不其然入手是一片湿润,而泪水还在不停地从泉眼里涌出。
因为这个仿佛预示着某种征兆的梦境,他从灵洲一路彻夜赶回了玉州,可等踏上了南郡的土地时,他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激荡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
几百年来都渺茫无望的事情,难道回到这儿就能有什么改变吗?
沉江月自嘲地笑了笑,同时手下动作不停,他方才已经来到求救信号发出的位置,原地却空茫一片,没有任何修士存在。
他略微探查,就知道此地是被布置了一个粗糙的迷惑小阵,随即他毫不客气地将这个阵法摧毁了,随着阵法破碎时的灵光消散,离他不远处的位置显出一道影影绰绰的青色身影来。
沉江月心跳声没有缘由地停了一瞬。
“修美……”如此相似的场景不禁让他生出荒谬的希冀来,他伸手想要去触碰那道虚影。
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得清晰,那青色身影也怀抱着佩剑转过身来,一张少年的白皙面庞出现在沉江月的面前,眉眼弯弯但稚气未脱,脸上的笑容天真又纯粹。
白衣男子失望地垂下手,非是故人,只是与故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仙尊!”那少年极为活泼,嗓音透露着年轻人独有的精力旺盛,看向沉江月的眼神里满是崇拜和向往。“是仙尊收到了弟子的求救是吗?”
“一定是了——弟子乃是宗门内齐安真君座下五弟子,姓姜名白鹤。因学艺不精在此地被困许久,幸而得仙尊搭救,不知仙尊尊号是何,弟子是否有那个荣幸得以听闻。”
这噼里啪啦像放鞭炮一样说话的说话更像了,沉江月有些不安地捻了捻指腹,神思却有些恍惚。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明明被他留在身边好几百年,怎么可能会有转世。
“仙尊?”许久没得到他的回复,姜白鹤抬起头疑惑地又唤了他一声。
沉江月这才回过神,他忽略了少年先前的提问,轻轻开口说,“姜白鹤?”
“弟子在。”
“你不过刚刚筑基,为何要来惊雷林这处险地。”
“啊仙尊有所不知,弟子刚被祁安真君收作弟子,师尊给我准了一月的假期,弟子从这儿经过,只是想快些回家见到父母。”
“你父母俱是凡人?”
“是的仙尊。”
“你既已踏上仙途,不该再贪恋凡尘。”
“弟子知错。”沉江月看他认错的速度十分的快,但观面上的神情显然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他心中微微叹息,在心里略微思考了一下附近的凡人城池,又问,“你父母可是住在元溪城中?”
“是的仙尊。”姜白鹤头慢慢地一点一点回应着他。
沉江月也跟着他下意识地点了下头,随即又觉得怪异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他挥袖轻轻一扫,取出自己的宝剑来,“此处离元溪城还有不远,以你的修为呆在这儿实在有些危险,还是我来送你一程……”
“多谢仙尊!”他话音刚落,姜白鹤就将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喜上眉梢地朝他道谢。
半空中,姜白鹤紧紧地握住剑柄,他才刚刚筑基不久显然是还没有机会去学习御剑飞行。是以刚刚坐上宝剑的时候,他还兴奋异常,一直探头探脑地往下看,还不时就有奇怪的问题抛给沉江月,显然是已经忘了两人才刚见面不久,还远远称不上熟稔。
沉江月看他这么不知所谓的样子,索性就让他自己张开护体灵气,而把剑上自带的防御给撤去了。姜白鹤灵力薄弱,护体灵罩被半空中的罡风吹得像是个被不停挤压的泡泡,根本起不到什么防护的作用。
所以现在他只要一张嘴,风就会呼呼地往他嘴里逛,他只好紧紧闭上嘴巴,全心全意地磨炼自己的防御法术。
沉江月耳边一时得了清静,心情都不知不觉地变好了,于是姜白鹤立刻感觉到身下的宝剑陡然提速了,他被吓得瞪大了双眼,全身都趴伏到了剑身上。
他看不出沉江月是故意的,还在试图和他交流,但是一张嘴话就被风呼呼地吹散了。
“仙——尊~~~~能不能——慢——一点…啊啊啊啊啊……”
沉江月自然是耳聪目明全部都听见了,但他只当自己是两耳聋了,完全把可怜弟子的诉求忽略了过去。
等到落地的时候,姜白鹤已经晕剑晕倒人事不省了,扶着一旁的树干在干呕。
“你还好吧。”沉江月有些心虚。
“我没事我没事!”见他这样关心自己,姜白鹤立刻摆手表示自己一切都好。“仙尊修为高超,剑术一绝,弟子实在是钦佩不已!”
但他是个法修啊,沉江月心下有些无奈,一时竟分不清少年这番话到底是在暗含讽刺还是真心夸赞。
不过,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一定是学不会拐弯抹角骂人的吧。
姜白鹤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粗中有细,他注意到沉江月不知为何在他说完那段话情绪突然又有些低落。
于是他又赶忙岔开话题,“还没有多谢仙尊送我这一程,可惜想必仙尊还要回到宗门,弟子实在不该再多耽误仙尊的时间了。不如就由弟子来送别仙尊。”
沉江月摇摇头,“你既已到了,就赶快去见父母吧。”
“那么——仙尊,弟子就先走了。”
姜白鹤跑远了,又回过头来,见沉江月还留在原地,于是他抬起手臂冲他挥舞,“再见——”
然后便急匆匆地进了城,城中是禁止飞行的,他只能使用自己生涩的步法,一路小跑着,经过了各种熟悉或不熟悉的商铺和街景,最后来到姜府所在的大街上。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殷红的血液流淌过门槛,倒塌的院墙压垮了草木,悄悄回家探亲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的姜白鹤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番景象。
他疯也似的在姜府内搜寻了一遍。
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无。
他失魂落魄地在无意间走进了小时候的院子,又看见了母亲瘫倒在地的身影。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通红,血液凝成的泪水从姜白鹤脸颊滑落,他一步一倒跌跌撞撞地爬到母亲尸身面前,还像儿时一样张开双臂搂住母亲的腰身,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她早已僵硬冰冷的腹部。许久。
“小鹤啊……”母亲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院内响起,姜白鹤猛地抬头,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可他很快就失望地发现,声音是从母亲腰间的玉佩中传出来的。
那是他初入道途时送给她的留影石。
“……我的麟儿……”影像中的母亲面色灰白,气息微弱,却还勉强挤出个温和的笑容来。
“……你我……母子相处不过短短十载……自从……仙师领你走上了……那条路后,我……便只能常常与你在梦里相见,你长得……是如此之快……每每旁人……提起你的时候,无不是艳羡惊异……可是我啊……我整日感受到的……就只有思虑、担忧……你、你这从出生开始就是个折腾父母的,现在倒是好了……”
她生机在飞快地流失,眼中却是浮现出轻松的情绪。
“你可千万不要哭……虽然这些年总共也见不到几面,但是你的年岁……在我这里可做不得假,二十岁的男儿了……可不能再像稚童一样哭闹……你母亲我……现在终于是不用……再替你这个小没良心担惊受怕了……”
她眼神开始变得涣散,嘴角牵起浅浅的笑意,“你是仙人的童子,肯定比我更懂天上有多么的好……衣裳都是云做的……美酒是饮不尽的……我要……我要到那儿去了,你可千万不要哭闹,也不要难过……你我母子这一世……到底……到底是……”
“……缘浅。”
……玉黯。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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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与君初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