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瀑。
天空是沉沉的铁灰色。
金秘书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褚问青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眼中映着窗外连绵的雨线,眸色和天色一样沉重阴郁。
听到门开的动静,褚问青阖上眼又很快睁开,眸中沉郁敛去,眼底恢复了平静。
方时从卫生间回来,进门时下意识看了褚问青一眼。
见他独自站在窗前,背线深邃内敛。
她不禁放轻了脚步动作。
正想悄悄回去小套间,褚问青忽然转过身来,问她:“晚上有安排么?”
窗外雨声哗啦作响。
安静了几秒。
不明白他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想做些什么。
方时摇头:“没有。”
但褚问青只是淡淡“嗯”了声,没说别的。
他重新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按亮了桌角的一盏小灯。
灯色朦朦。
他窝在软椅里,大半身子隐在了暗处,只有一小角露在光下,莫名显得有点落寞。
方时隐约猜测是和金秘书刚刚说的事有关。
老板心情不好,做下属的,尤其是做秘书的,更得慎之又慎。
平静心绪,方时准备回套间。
这时,褚问青忽然从桌后站起身,把那盏小灯直接摁灭。
办公室乍暗了一瞬。
只听褚问青尾调微起,说:“雨大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方时脚步滞住。
于这一刻,心脏蓦地停跳了半拍。
她刚想说还没下班,却见褚问青已经站到了门边,那架势就是在等她收拾完一起走。
方时默了半晌,把话咽了回去。
两分钟后。
顶着办公室所有人的八卦目光。
方时跟在褚问青身后堂而皇之地提前下班,而且还有专车接送的特权。
公司楼下,黑色宾利早早候在了门口。
司机举着伞在一旁恭敬地等着。
当看到褚问青身后还跟着个女孩时,还是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司机微微错愣了两秒,但很快继续端着脸,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毕恭毕敬地喊了声:“褚总。”
褚问青嗯了声,吩咐:“先去燕大。”
说完从司机手里接过伞,伞往旁边撑了撑,不偏不倚,正好把方时笼在了伞下。
幸好伞够大,方时不至于和他紧挨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但肩侧依旧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身上淡淡的不知名的冷冽味道。
雨下得又急又大。
褚问青举着伞往车方向走,他腿长,每一步都跨得大,但现在他刻意放缓了脚步,微微偏头,可以看到肩膀处女孩漆黑的发顶。
心底的郁气稍霁。
褚问青轻轻一扯唇,问:“燕大该放暑假了吧?”
“嗯。”方时应了声,“都放好几天了。”
褚问青:“宿舍还允许住?”
方时:“现在只有大三能住。”
褚问青轻笑了声,“挺好。”
笑声和风雨声混在一起,和不久前站在窗前冷漠的背影相比,他的心情应该好了些。
方时也略松口气。
车就停在路边。
很近。
方时被伞遮得严严实实,除了鞋面,身上半点水渍没沾上。
到了车边。
褚问青伸手拉开后车门,撑着伞让方时先进,等她坐好后,才收伞上了副驾。
这辆车她已经看过数次,但坐上来还是第一回。
车厢宽阔舒适,鼻息间飘过若有若无的清香。
冷冷的,和褚问青身上的味道很像。
想到这,她把目光投向前方的褚问青。
视线在他左肩停下。
他半边肩膀居然是湿的,衬衣紧贴在皮肤上,印出左肩线条清隽的肩骨轮廓。
方时的心里蓦地涌起一抹短暂的复杂情绪。
她侧头望向窗外的大雨,和次第亮起的路灯。
心想,刚刚的伞往自己这边斜了这么多吗?
***
车开进了燕大校园。
在离女寝不远处的路边停下。
夏天的雨下得急,停得也快。
方时下车时,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冒雨跑两步就能回寝。
可褚问青却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撑开了伞,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进来,方时只好躲进伞里,和他并着肩往宿舍楼走。
放了暑假的校园人本就不多,尤其还下了这么大的雨,路上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一路到宿舍楼门口。
才终于遇到了一个熟人。
是方时的同班女生,住隔壁,这时正抱着手机等在门口,应该是在等着拿外卖。
看到伞下的方时和年轻男人时,女生意味深长地挑起了眉。
问方时:“你男朋友?很帅啊。”
上次讲座去的绝大多数是大一大二生,大三的除了像方时这样的几乎没人去,就连口嗨要成为“豪门夫人”的陈梦和赵思思都没去凑热闹。
隔壁女生没认出褚问青倒也情有可原。
但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打个伞而已就说是男朋友??
方时顿时大窘,忙说:“别瞎说,这只是……”
话未落地。
身旁的褚问青却慢悠悠开口,“没瞎说。”
隔壁女生一副了然的姿态,耸耸肩,“我就说嘛,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方时:“……”
好像解释不清了……
说话间,外卖小哥姗姗来迟,隔壁女生拿了外卖,说了声“我先上楼了”,踢着拖鞋就走了。
宿舍楼口变得空无一人。
只有风卷着雨在树梢徘徊。
方时瞪向褚问青,“瞎说”两个字就差写脸上了。
但褚问青就这么大大方方和她对视,半晌后闷笑了声,并不解释。
占着前一句的便宜,回答的后半句。
狗的很。
两人的眸底都倒映着对方的脸。
一个气呼呼一个在笑。
空气仿佛有了刹那间的停滞。
方时的眼神躲了一下。
褚问青也悄无声息收回视线,“明天记得准时上班。”
说完他重新走进雨幕,皮鞋踩在水里,溅起星点积水。
方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停在他的左肩,衬衣的褶痕下印着肤色,好像湿得更厉害了。
***
宾利出了燕大后,调转了方向,直接开到了“纯光疗养院”。
褚问青进屋时,孟乾正躺在房间里看电视,看到外甥来了,老人家又惊又喜。
“问青啊,你怎么没打招呼就来了?”孟乾倒了杯水过来,看到他湿透的左肩时,忙皱起眉,“怎么淋雨了,我去给你找条毛巾擦擦。”
褚问青接过水,没喝,放在了一边。
笑着说:“不用拿,一会儿就干了。”
“着凉怎么办?”
孟乾不依,急忙去柜子里找了条干毛巾过来,坐在褚问青身边,帮他擦水渍。
褚问青没再坚持。
两人坐在一起,边聊边看电视。
孟乾把电视音量调小了点,看着褚问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从小到大都不愿意麻烦人,这性子和你妈一模一样。”
褚问青笑笑,没说话。
他的视线停在电视屏幕上,里面正放着新闻。
褚问青跟着看了几分钟。
忽然说:“舅舅,曹自强抓到了。”
语气平静,就像在说一件浑不在意的小事。
孟乾听到这三个字后先是愣了几秒,然后叹息着点头,说:“三年多了,总算抓到他了!”
孟乾心疼地在褚问青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嗯。”褚问青扯动唇角,目光重新盯回电视新闻,语气依然平淡,“警方从他身上挖出了不少线索。”
他没看孟乾。
自然也没看见舅舅的脸色僵了一瞬。
“警方顺藤摸瓜挖出了一个卖药的,我爸当年嗑的药,就是从他那里来的。”
褚问青的视线从电视上挪开,慢慢移到舅舅的脸上。
孟乾眉心拧着深深的褶皱,浑浊的眼里满是痛惜。
“你爸他要不是被房才英蛊惑碰了这东西,不会这么早走的。”
“嗯。”
褚问青垂下眼睑,在孟乾的叹息声中,眸色变得越发暗淡……还有一丝伤感。
舅舅并不知道。
那个卖药的有一份名单。
在褚父酗酒嗑药的那几年。
并没有房家三兄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