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他们开了一天一夜的车,终于在半夜到达苏眠的家乡,鉴于时间太晚,她们村子也没有旅店,两个人只能在车里凑合着眯一晚。
热搜每天一换,再刷手机时,已经没了苏眠的消息,可他们心里都知道,人们的心里并不会忘记这件事,在如今互联网发达的时代,即便记忆真的随时间而模糊,但只要一搜关键词,还是会无比清晰。
太阳再升起时,常乐和周成从车里起来,两人一个缩在前排,一个缩在后排,车内空间狭窄,睡得浑身都不舒服,下车的第一件事是各自舒展筋骨,随后周成才扛起摄像机。
他们没有具体采访对象,也不用再费劲找人,就干脆在停车的地方就近找住户采访。
进村只有一条路,所有人的房子都是独栋,一户挨一户,有砖瓦房,土砌的房,还有漂亮稍显洋气些的房子,外观上倒是分出了穷富,可修砌的地段却不像城里人那样讲究。
烟囱里冒着烟,有人已经在做早饭了,今天周末,孩子们不上学,便成群结伴地围在一个大院里嬉笑玩闹。
“我觉得这里似乎比城里更有生活气息。”常乐看着那群孩子,面露艳羡,不像她住的小区,邻里之间都冷冰冰的,她们家还好,她妈爱串门,和邻居家还有来有往,可有些人家,连对门的邻居住着谁都不知道。
孩子们放假就是各种补课,除非是一个班上学的人,不然小孩们也都互不认识。
不多时,村里响起大人的声音。
“果果,吃饭了。”
“苏北,吃饭了。”
……
一声接一声,孩子们便纷纷告别,或独自,或作伴往一个方向跑,然后钻进各自的家。
“走吧,我们也去采访。”常乐去了旁边一间砖瓦房,这副景象让她感到温馨,她对接下来的采访都有了股莫名的自信,周成则扛着相机跟在她身后。
厨房里,女人正在烧火做饭,常乐敲了敲门问:“有人吗?”
“在呢。”女人将木柴放进灶里,身上围着围裙就出来了,看见两人,面露疑惑地问,“你们是?”
周成先一步说话:“您好,我们是记者,这次来,是想采访关于苏眠为人的。”
一听说是记者,妇女便想到上新闻,忙将身上的围裙解开,理了理衣服,满脸笑容道:“来,你们坐。”
“苏眠这孩子啊,那还真是个好孩子,学习成绩好,人礼貌,做事儿也勤奋,有什么事儿找她,她都会帮忙。”
常乐仿佛看见了希望:“那我们想知道,她家人是什么样?”
大姐说到这里,人就敷衍了:“就那样吧,挺好的。”
“不是,我们是想了解她家里人平常都怎么对她的,或者是她和家里人的关系,您能详细说一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啊,就那样。”女人十分看不起那家人的行事,可毕竟是邻里之间,也没法当着记者的面明说,毕竟大家都认识,以后还要长久处着,她也不想多去得罪人。
常乐碰了壁,不得已只能嘴上客气,叫上周成又换另一家,一连走了好几家,基本上态度都一样,提起苏眠大家都夸,可问起她家人,倒没人说话了。
常乐有点蔫气:“你说,如果你只发别人对眠眠的评价,纠正那些人对眠眠看法的概率有多大呢?”
“十分渺茫,他们可能会以为,你是给了钱让这些人故意夸她,毕竟,我们没有解决根本问题,一定要有几户邻居站出来,声讨她家人的过分,那她的行为才能证明是情有可原或是被污蔑,这篇报道也才会有意义。”
常乐忽然被他点开了:“我明白了,我们可以给他们钱啊,反正没人不爱钱的,拿了钱,他们说不定就能说出我们想要的。”
周成:“可以试试。”
常乐还是试失败了,一说起拿钱采访的时候,大家都高兴,可一问起苏家人对苏眠怎么样,不是不说,就是敷衍回答,一点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
忙活了一个上午,她总算听到了一个具体的回答。
那似乎是个小卖部,但有个大院子,男人女人们就四人一桌,围在一起打牌,老远都能听到麻将的声音。
常乐和周成一走进去,立刻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您好,打扰一下,我们想采访与苏眠有关的事情。”常乐率先开口,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看向某桌的男人,然后又陆陆续续打自己的牌,完全没有过问这件事的意思。
周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直平静的脸上有了些奇妙的意味,他走到那张被众人都看过的桌子前,开口道:“请问,平常苏眠的家人是怎么对她的?她又是怎么对待家人的?”
一个叼着香烟,满脸胡茬,脸上还有刀疤的男人问:“有事吗?”
周成答:“我们是记者,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事。”
男人若有所思:“她家人对她很好,倒是她,很不孝顺,好不容易家里人把她供上大学,她去到城里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次次打电话,都只知道问家人要钱。”
说完,男人又给了其他人一个眼色,剩下的三位男人都陆续开口:“是啊,这孩子,品行不太好。”
画面拍摄到另一个男人脸上,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便挡住脸:“问其他人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剩下最后一个人看了看镜头,又看了看刀疤男人的脸色:“就这些毛病了吧……”
“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啊?”常乐打死不相信,她这人直爽,当着人就直接说出来了。
刀疤男人也毫不避讳:“我是她父亲,最有资格评价自己的女儿,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其他人啊,总不可能我能收买所有人吧?”
“乐乐。”周成拉着她,“我们先走吧。”
反正他想要的内容也有了。
走到没人的地方,他又说:“你不是说和她认识不久吗?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你也不太了解吧?也许是她骗了你呢?”
常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那是他嘴里的话:“看清一个人,和认识时间长短没关系吧?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我相信她是个温柔的人。”
周成:“如你所说,她要真那么好,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说她和家里人的关系?他们或许是夸了苏眠,但却没说她是否孝顺,没说过是否是家人对她不好才将她逼成那样,有的人,兴许对外人好,但不一定就对家人好!”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想,那为什么要陪我过来呢?还是说,你想要的答案,一直都和我是截然不同的?”
周成被问的哑口无言:“总之,我采访到了关键性内容,我们该回去了。”
“你自己回去吧,我要留在这里,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实话。”
“乐乐……”
“别这么亲昵地叫我,我们又不是一路人。”
周成收回手:“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出了事都没人知道。”
“那和周记者没关系吧。”
“行。”周成直接上了车,他对常乐是有好感,但那份好感在事业面前,什么都不是,他要的是功成名就,女人,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可他也并没把车开走,就坐在里面,直接用笔记本开始剪辑视频。
常乐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当是两人吵了架,周成或许在缓情绪,她对他总还有一丝期望的,他是她心里的英雄,她相信他代表正义,或许他是因为网上都那么说,所以才对眠眠有误会?
等他想清楚了,说不定就来找她了。
不过常乐也不打算在他没想清楚以前主动和他说话,她自己走的远远的,铁了心要去找真相。
顾知意的电话在这时候打了过来:“阿眠的奶奶和弟弟回老家了,你得去见她弟弟一趟。”
常乐疑惑:“那我见他干什么呀?”
顾知意想了一晚上,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她不想对这孩子残忍,但这一晚上,一旦想到那小孩的话,心里就总是不舒坦。
“他如果没扔掉的话,手里应该有支录音笔,你去找他要,我之前告诉他,阿眠还活着,现在我要你在他面前,推翻我的话。”
常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着唇问:“你想让我告诉她眠眠去世的消息?他还是个孩子,这么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顾知意重复她的话:“你觉得残忍么?”
“好吧。”常乐蔫了气,“我会找到他们家的。”
“还有。”顾知意提醒她,“这件事别让你身边那男人知道,你会看清他。”
常乐:“……明白了。”
她目光看了眼周成停车的地方,挂断电话。
杜凤娟她们坐火车,到达目的地倒是快,早上再转两趟车就到了家。
常乐打听她们的地址很容易,她找到他们时,杜凤娟和苏盛杰已经在家里了,杜凤娟在厨房做饭,苏盛杰就坐在院子里发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是苏眠的弟弟吧?”常乐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特意将声音放低,“我们可以去其它地方聊聊吗?”
在别人家里谈话,总是不方便的,她生怕被苏眠那不讲道理的奶奶给抓包。
苏盛杰枕着脸,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带她从房子后面绕过去,爬了个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后面就是他母亲的坟地。
周成面色凝重地开口:“奶奶以为姐姐死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去打扰她的,所以,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也请不要再来找我了。”
“等我长大了,我会想办法感谢她对我的好,其实姐姐离开家,对她而言也算解脱吧。”
常乐忽然有些心疼这孩子,十岁的年纪,正该和小伙伴玩在一起,却不得不开始承受一家人的纠葛,别说苏盛杰了,要让她非在对自己好的人中间选一个,她也为难。
只不过,一想到苏眠,她还是狠下心说:“顾知意告诉你,你姐姐还活着吗?”
苏盛杰抬起头,忽然开始分不清大人们究竟什么时候说的话才是真话了:“你什么意思啊?”
常乐垂着头,长叹了一口气:“你姐姐早就死了,顾知意她自己都是个不愿意接受真相,自欺欺人的人。”
苏盛杰没像之前那样听见苏眠去世的消息就哭,但是脑袋却轰的一片,人傻了。
常乐紧紧咬着牙关继续说:“她是被你奶奶陷害,被网络暴力逼死的,人死之后,还背负骂名,洗涮不干净,我这次来,就是想找到证据证明她是个好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实话,我是她的朋友,但这一趟下来,就连我也开始怀疑她了。”
“我不知道我所相信的是真是假,你是她弟弟,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你能告诉我,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苏盛杰脸色苍白,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你们大人就喜欢骗人。”
常乐试图去擦他的眼泪,可擦一次,又落一次,怎么都擦不干:“我从不骗人。”
苏盛杰浑身发颤:“我以后,不能再跟姐姐道歉了吗?”
常乐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刻,苏盛杰忽然就明白当初顾知意话里的意思了,
她说,“你姐姐也想站在阳光之下……”
村里的老人常说,人去世后,是一定要干净的,要被人所祝福,不然就上不了天堂,会在地狱受苦。
原来,阳光就代表姐姐的天堂啊。
他麻木地将录音笔交到常乐手里:“你拿去还姐姐的清白吧。”
随后,又面露乞求地说:“姐姐,你可以告诉我,刚才的话都是骗我的吗?你只是为了拿到录音对吗?”
“嗯……”常乐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哽咽着回答,她确实不想这么残忍。
可即使听到这个答案,苏盛杰也高兴不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姐姐就站在他的身边,仿佛能感受到她,感受她对这个家的爱恨,感受她的进退两难。
在这个家里,真是无论怎么做都是错,没有一个孩子能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