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音没有理他,转回去,依旧光着脚前行。
商庭之神色似无奈,提步走出去,打开副驾车门,弯下腰身,抬手挡在门框上。
他抬眸看她,白日里灰淡的日光映在他的皮肤上,冷白玉似的,有种明亮通透的光色,眼眸深且静。
桑文音站在那儿,看着这儿,然后走到他跟前,平静地扫去他肩上的细雪。
商庭之微顿,站直身姿,虚靠着车身,侧眸看了眼肩头,上面的雪已被妥帖扫去,他目光回转,跟她对视,只淡淡地说:“上车吧。”
文音也不说话,压低身坐上车。
车底盘很低,是一辆跑车,难免有些高调张扬,却又因黑沉幽暗的车身衬合着商庭之沉稳的气质,反而成了一种优雅的野性,跑车流畅的线条,力量的爆发感瞬间与他贴合起来。
商庭之只关上车门,还站在门旁,高挑挺拔的身体背靠着车身,右腿叠着左腿,单手插兜,低头翻衣袋时的模样,上身前倾,弯出一道修长利落的腰线弧度。他想着刚才,眼神深了下来,点了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后,便又快速摁灭了过去,认真拍掉肩头的雪,这才转身上车。
文音上车后便将高跟鞋放在地毯上,双腿紧贴着皮椅垂直竖放,显得纤细笔直。
她倚着窗一直看向他:“你会开得很快吗?”
桑西延开跑车就极快,极刺激,过于失控,她一向不太喜欢。
“不会。”商庭之简洁回答。
文音还在看他。
商庭之十分有耐心和风度,也许习惯了别人眼里的探索欲,那些好奇,他愿意给出更好的回答:“我早已过了那个追求跑车速度和刺激的年纪,只想平稳一点。”
他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正握上挡位把手的时候,文音伸手过来,细瘦的左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蹭着他的皮肤,柔软温凉的触感一瞬渗透到皮骨里,商庭之目视着挡风玻璃外的远处,面容沉静,然而握着挡位的手掌倏然收拢了起来,青筋在皮肤下浮起,指骨也因用力紧绷而凸起。
她没有就此收回手,食指指肚还在摩挲着一节指骨,按压了一下,男人宽大的手掌温暖干燥,又有些细微紧实的粗粝感,但握着他的手,会有一种被包容的安全感。
商庭之见她没有收手的意思,唇角含着淡笑,也不说什么,直接托着她的手,入档,车开了出去,很平稳。
文音看着他,另一只手忽然探进自己的衣里,在大衣的遮挡下,缓慢解开里面白衬衫的纽扣,一颗,两颗,狭窄的车厢响起衣料轻细的摩挲声。
商庭之沉静,平淡,一眼都没有看她,仿佛她不存在似的。
但她就是感觉到身上有一道目光,里面白衬衫已经解开,她抬了抬臀,扭着腰往前坐了一点,身上扣着的安全带又将她往后带去,收紧的安全带勒出饱满的线条,她抬起腿,伸手扯,白衬衫便从大衣里滑过纤瘦瓷白的双腿,一点点掉落在座椅前的地毯,绕在双脚边上。
空气中浮着她清早沐浴后沾上的奶香味儿。
脱了白衬衫,身上就只剩下一件大衣裹着,衣领口很松。
文音觉得有些凉意,但又浑身燥热,她弯身捡起脚边的白衬衣,食指勾着衣领,侧着身在他面前晃了晃:“还你衣服。”
商庭之总算转头看她一眼,见她细巧的脚趾轻蹭着地毯,眼底晦暗:“女孩儿,我对你没有兴趣,你不用这样。”
文音挠着他的手指,反问他:“我怎么样?”
他按动挡位,拉动,又提高一个档速,没有应声,只提醒她:“坐好一点,别乱动,你这样我不保证安全。”
文音不敢乱摸了,转头望着窗外问:“那个姑娘是你什么人?”
他回答:“领回来的一个人儿。”
“金屋藏娇么?”
“算是。”他笑。
“你眼光好,那人儿漂亮。”她说完这话,脸色冷了下来,搭在他手背上的手顿时收回去。
商庭之侧头看她一眼,只看到她头抵着车窗的侧脸,他收起目光的时候,在右手上掠过,手背上还残留着一丝柔软的摩挲感。
两人不再说话,其间他问了一句地址,她也只说了一句地址,然后陷入沉默。
他将她送回到桑西延那儿,车刚停下,文音推门就想走,结果车门锁死,她无法下车。
文音烦躁地踢了一下门,转头瞪他:“开门,我要下车。”
商庭之侧头,对上她生气的脸容,低头弯身,捡起被她丢到扶手箱上的白衬衫,递过去,声线低沉:“先将衣服穿上,别只穿着一件外套。”
“那是你的衣服,我不穿,我有洁癖。”她双手环胸,脸色冷淡。
商庭之知道她介意什么,金屋藏娇算是惹恼了她,不过他也只是笑了笑:“等你什么时候穿上,再什么时候下车。”
文音生气:“我说了不穿!”
他从容地问:“你穿,还是我帮你穿?”
文音一声不吭。
商庭之便解开安全带,大手撑着座椅中间的扶手箱,长腿一跨,高大的身体跨过驾驶位,来到她副驾这边,本来狭窄的空间一下子被他挤占得几乎不剩半分。
她不由缩到车门边上,浑身紧绷起来,双手用力攀着座椅和窗框,抬头望向他。
逼仄的车厢让他修长的手脚无法伸展开,头顶在车顶上,矫健结实的腰身半弯着,低垂着头,眼眸半眯,居高临下的目光有一丝淡冷的威严和强势,强烈的压迫感让人难以忽略。
扣在身前的安全带已经被他长指一按,那一道束缚松开了。
她连忙翻身,试图逃出这困住的空间,却被他一眼看穿,猛地将她压在车窗上,双手也被钳住,举在头顶上方,整个人就被压在窗前,无法动弹。
桑文音骂人的声音都发软了:“你还是不是人!”
商庭之微笑:“我是。”
那双大手已经扯开大衣,文音浑身颤抖,望着窗外飘着的细雪,看到远处路过的行人,又有些克制不住的兴奋。
干燥的手掌擦过肩膀的时候,像火柴划过火柴盒侧,擦起一道火光一般,文音一阵战栗,喉咙发紧,几乎叫出声,她仰起项颈,死死咬着唇。
“女孩儿。”他嗓子很轻,天生带着温柔缱绻,低低的音色落在她耳边,商庭之捏着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蜗里,又痒又酥麻,“好好回答,是否还要我帮你穿?”
她没有出声,还在扭着腰,想挣脱他的束缚。
身后的男人反手将她捞回来,箍住她,让她无处可逃。
桑文音偏过头,另一侧脸颊压在玻璃窗上,眼睛很冷:“我自己来!”
“好。”商庭之顿时松开她,坐到扶手箱上,唇角含笑地望着她。
他任何一个动作都保持着绅士优雅,不掺杂半分欲念,文音又有些泄气,她垂着头,蜷缩在椅角,将半松的大衣扯高,罩住自己的身体,藕节似的细白手臂从衣里伸出来。
商庭之看了一眼那条细细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将衬衫递到她手上,那只手立刻缩回去,大衣里便响起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还有鞋,穿上。”他望向地毯。
文音穿上高跟鞋。
他这才开锁,她顿时推门下车,回头甩上车门,又踢了一脚,这才跑进屋。
商庭之望着她进屋的背影,没有急着回去,右手还按在挡位上,他用另一只手摸出烟盒,拇指揭开,衔着一支烟在唇上,没有点燃,手肘压在窗框上,阖着双眸,一边抬手松了松领口,敛下了眉眼深处的沉郁,许久之后才开车离去。
文音进到屋里后,不见桑西延,反而看见坐在客厅软沙发上的桑怀北,那日被他甩过的左脸仿佛又隐隐作痛。
她重重地将手里提着的高跟鞋扔在地上,发出响起砸落在瓷砖上的清脆声。
桑怀北听见声响,掀了掀眼皮,抬起下颌睨过来,那张平日自持清醒的脸容,眼下的桑怀北少见的有些狼狈,头发凌乱地垂着,唇角还贴了止血贴,像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他见她回来,立刻抄起手边的外套往外走,又停在她面前,窝了一夜的火顿时拱出来:“昨晚我让你在原地等我,你跑到别人那儿干什么!”
“我有原地等你。”
“你有个屁。”他大声骂。
文音也躁火了,压了一路的烦躁再也压不下去:“我一直有在原地等你,是你没回来找我,我才跟别人走的,不然你叫我睡酒店门口吗?”
桑怀北像听见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指着嘴角上的止血贴:“桑文音,我要是没回去找你,用得着受这气?”
昨晚他提了车回去接她,却不见了人,桑西延知道他不仅没送姑娘回到家,反而还丢了人,顿时揍了他一顿,除了破皮相,肋骨还在疼,结果挨了打还要去找人,让酒店的负责人给他挖地三尺都要给姑娘挖出来,后来还是商少让人过来,说姑娘醉到他那儿,桑西延放松下来,脸上也带上一点笑。
西延那些心思,他看在眼里,也向来清醒,他不会让姑娘跟商庭之搞在一起,谁都可以,就商庭之不可以。
“你活儿该。”文音眉梢冷漠,还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桑怀北冷着脸:“我他妈再管你死活。”
“谁要你管。”桑文音一点都不想理他,将他推开,往厅里走去。
桑怀北跄了一步,来火了,一手就拽住她手腕,将她扯回来。从小她就被怀北恶劣的欺负,不见她掉眼泪都不肯收手的混蛋儿,她抬脚踢他。
“怀北,你又想做什么!”一道怒喝的声音从楼梯上急匆匆传来。
桑西延听到楼下的动静,连忙离开书房,已经大步走下来,看向怀北的神色十分严厉:“你平日里的教养礼仪都去哪里了,总是欺负桑桑。”
怀北耸肩,这才松开手。
文音又踢他一脚,在他瞪过来的时候,又想往屋里走去。
他反手拽住她后衣领,将她拦住,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眼眸一眯,在她风衣里面露出宽松的白衬衫领子,那是男人尺寸的衣服,再想到昨晚儿,他脸色不太好,眉头紧皱,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塞到她手里。
“陈晚让我给你,约你周三听一场音乐会,家里都看着,好好跟人约会。”桑怀北附在她耳边说道。
之后他懒得留在这里,摆了手,便甩上门离去。
桑西延对怀北无奈,转身问文音:“昨晚住在庭之那儿?”他又说,“庭之就是商老的孙子商少,之前哥哥就想介绍给你。”
文音闻言,一点都不惊讶,她已经猜出来陌生人就是商庭之,早上她看过他的房间,翻过衣帽间,身上还穿着他昂贵高定的衣服,这样的身价,无不在提醒她对方是谁,他的名字几乎到了喉咙里。
“昨晚在他那儿。”文音心不在焉地说。
“他送你回来的?”
“嗯。”
桑西延试探地问:“你觉得庭之怎么样?”
文音一瞬间想起刚才:“不好。”
金屋藏娇的男人,身边都已经有女性朋友,还随意将贴身的外套给陌生女性,还留宿她一晚,还有刚才在车里,这样的男人能好到哪儿去。
桑西延讶然,没想到她对商庭之印象不好,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有些不愿提起,不由笑了笑,看来两人真的没那个缘分。他一边跟在她身后,想起怀北给她的音乐会门票,状若无意地问:“打算跟小陈去听音乐会?”
文音将手里的纸票揉成一团,点着头,往楼上走去:“打算去。”
西延皱眉,半瞬眉又舒缓了下来:“这几年你一直拒绝去音乐会,木行怎么逗你都不管用,现在你倒是好了,年轻人约会,听个音乐会也是浪漫,小陈有心了。”
这句话不知怎的,听得人心头发酸。
西延心里也着实有些五味陈杂,他想起文音小时候,小姑娘总是拉着四叔四婶去听音乐会,喜爱古典乐的样儿倒是天真烂漫,爷爷却欢喜得很,逢人就夸自家小姑娘儿遗传了奶奶的音乐天赋,以后肯定是出色的演奏家,说话时爷爷眉眼都亮着,带着得意的骄傲,仿佛小姑娘已经是一个演奏家,可惜长大后不仅没有了让爷爷骄傲的女演奏家,还丢了一个姑娘,而姑娘的一切又过得很差劲。
有时候他怨恨那个李三少,让姑娘放弃大提琴的李三少,也怨恨四婶和爷爷,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冷漠和残忍,说不要就不要,说抛弃就抛弃,明明小姑娘尚未长大的那些年岁里,他们是如此的喜爱她,却不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从没有埋怨姑娘会过成这样,为什么不气她的不争气不懂事,为什么从没有像爷爷那样放弃姑娘,为什么只要想起这个姑娘就会如此心酸难过。
桑文音脚步停了一下,又往楼上走去。
回到房间,她坐在床边,低头将揉成一团的门票又慢慢展平,这是西班牙有名的一支交响乐团,除了演奏几首协奏曲,还有大师的独奏,在下个周三栖城音乐厅演出。
她已经好些年没有去过音乐厅,歌剧院,听一场音乐会,总觉得那些离她很遥远。
文音丢开门票,整个人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她伸手摸向床边的外套,那个男人的手机还落在她这里,回来的时候她忘记了,他也没有问。
但她知道这手机在她这儿,他一定会找她要回去。
然而她还是记不得他的模样,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一次她记得的是他宽大干燥的手掌,肌肉紧绷有力的小臂,还有他落了雪的肩头。
文音侧头,又伸手扯下束着头发的宝蓝色领带,摩挲着绸面上那些精致繁复的暗纹,如同糜丽的蛇纹,也像那个男人身上的那些明晰可见的纹路和肌理,她忽而想起他靠着黑色跑车抽烟的侧影,抽烟的时候曲着手肘,捏着烟抵在唇边,望着远方的漫不经心。
她以为他烟瘾很重,但他只是抽了一口,并不多,不像有烟瘾,或许只是一种习惯。
桑文音将领带放在那件外套上,然后解开大衣,又重新脱下刚穿上不久的白衬衫,想起被他压在车窗上穿衣服,那股强烈的羞耻和兴奋让她浑身发抖,最后是恼火,她将衣服扔在领带上面。
文音咬着手指,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腿,骂了一声:“混蛋。”
她只能再去洗一次澡。
周三那天她应了陈晚的约去听音乐会。
陈晚开车来接她,桑西延拿起围巾给姑娘戴好,这才让她出门。
音乐会是七点开始,两人的位置在第一排中间,进场后文音就扯下围巾,展开盖在腿儿上,便靠着椅背,她另一边的座椅还是空的,没有人坐,却奇怪地摆放着一束红玫瑰,每一朵都鲜艳欲滴,枝叶新绿,看上去似乎有人来过,放下花束后,又离开了。
她也不在意,只抬头望向表演台,交响乐团已经准备差不多,所有乐器表演者都到位,指挥背对着台下,文音的目光却直直看着第一席的大提琴家。
在她看向台上的时候,陈晚却一直看着她,然而她一眼都没有看过来。
他无奈地笑笑。
因为场合庄重严肃,整个大厅一直保持着安静,陈晚没有打扰她,直至第一场结束,等待下一场演奏的时候,陈晚侧头,微微靠过去一点儿,压低声问姑娘:“喜欢这音乐会吗?”
桑文音眼睛清亮,转头笑着对他说:“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