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洪福寺那场火烧死的到底是谁?”
萧靖的眼睛里有火。作为出生在皇家,自幼便身不由己陷进各类漩涡的他,记事开始就懂得如何掩藏自己,但是在沈天面前,至少此刻,他不想掩藏了。
相比较萧靖的波动,沈天俨然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不是你将她留在偏院禅房之内的吗?不正是门上的那把锁,让她求生无门的吗?你现在来问我当初烧死在洪福寺的是谁?!”
“云霄。”萧靖压住冲到了咽喉的酸涩,“难道你不想查明门上那挂锁从何而来?”
沈天冷笑一声:“五年来我从未放弃查明真相。而你呢?”臀背间的疼痛都变得不那么明显了,他的眼里有鄙夷、有不屑、更有痛心,“党争、夺嫡,还有宁王的血海深仇,你有时间、有精力调查那无足轻重的一挂锁么?”
“无足轻重?”萧靖自嘲一笑,“五年前我已经死过一回,你说的那些对我来说其实都不重要。我活着……你应该明白我这五年来是怎样活着的。”
“嗬,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活着,又怎么能洞悉宁安王您呢?”沈天扶着一侧的栏杆,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今日臣属护卫不利,令宁安王受惊。为此,臣下已经领了二十军棍,王爷不会觉得还不够解气而到我府上来寻仇吧?”
萧靖看着他:“你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沈天突地笑起来,神情中既有怜悯又有鄙夷:“事实?事实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五年前就已经葬身火海,沈依依是沈府的小姐,我的妹妹。”微微抬眸,“王爷,接受事实吧。”
萧靖神情黯然了几分,突地也笑了:“沈云霄,我与你打一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谁先查出那一挂锁。”
“可以,何为赌注?”
“如实回答对方三个问题,如何?”
“可以。”
*
“母妃,你画的是什么呢?”阿念趴在沈依依桌边,一脸蠢萌。
沈依依纠正了他数次,最后在“阿念从小就没有母亲”和“在别人面前不叫”里沦陷了。不就是个称呼嘛,能给一个自幼没有母亲的孩子带来一点温暖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管道图。”
“管道图是做什么用的,能裱起来挂在阿念床头吗?”
沈依依看着阿念这肥嘟嘟圆溜溜的小脸蛋,竟生出几分亲密来:“这是一份施工图纸,不是裱起来挂的画哦。”
“那么母妃可以画一个自己吗?”
“为什么要画自己呢?”
阿念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今日父亲惹母妃生气了,母妃就不会让父亲和阿念再来看母妃,这样阿念想母妃了怎么办?只能看着画像聊解思念之情了。”
沈依依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小年纪净想些杂七杂八的,都谁教你的?”
“钱字桥啊,他总是教我如何孝顺父母。可是他总是不记得阿念从来没有见过母亲。”
阿念将小脸埋在膝盖上,露出一个小脊背,单薄无助到令人心生爱怜。沈依依内心深处顿时陷了一大块。
“阿念这么乖巧,一定很得老师和父亲的喜欢。”沈依依想要哄一哄他,却发现自己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什么与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只能干巴巴地说几句没营养的话。
没想到就这么干吧到难以下咽的话阿念很是受用。
他抬起小脸来,认真地问:“母妃喜欢阿念吗?”
在他那无辜又可怜的眼神之下,谁能说出不喜欢三个字来?
“阿念这么可爱懂事,我自然是喜欢的呀。”沈依依不晓得这一句开始,她已经落入了阿念靖心准备好的全套。
阿念两眼一眯,小肥手像朵花儿似的托住下巴:“那母妃想不想经常看见阿念?”
“当然想啦。”
“阿念也想多跟母妃在一处,明天,不,一会儿我就叫父亲差人把我的衣服被褥送来,我与母妃一同小住可以吗?”
说完,他还不忘眨巴了几下眼睛,期盼地瞧住沈依依。
这个进度有点儿出乎沈依依的想象。她原本是想拒绝的,毕竟自己一个成天“失忆”的小姐都没站稳脚跟,再带个非亲非故非得管她叫妈的娃儿很是理亏。可是,看着阿念那双有魔法的眼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应允了人家。
阿念一蹦三丈高,开心地拍着手叫道:“阿念可以和母妃一起住咯,阿念可以和母妃一起住咯。”欢呼完不忘贴心地靠着沈依依道,“母妃脚受伤了,以后有什么要做的就吩咐阿念,阿念一定给母妃做好了。”
沈依依摸了摸这个小脑袋,心中莫名有些温暖。
*
虽然矢口否认雇佣姜仁刺杀萧靖,但是扳指乃是萧章的乃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萧章直说那扳指乃是百花楼喝酒时遗失的,只因为此物乃是御赐,只能私底下寻找,不敢声张。但是,葱绿色绣大朵牡丹的锦袍被送进了勘鉴司。
“沈问,你胆敢搜我的府邸?”面对呈上来的锦袍,萧华气急败坏。
沈问面无表情:“没有圣谕之前,勘鉴司不会对四殿下府邸进行搜查。”
“那么这件衣裳是怎么回事?”萧华指着锦袍瞪圆了眼睛,犹如即将发狂的野兽。
“看了对于这套袍子是四殿下的这一点,殿下是没有任何疑问的。”沈问抬眸道。
“废话,除了我还有谁能穿上这鲛绡纱?但是,沈问,我告诉你我没干过的事情你别想用一件袍子栽赃我。”萧章袍角一掀,端自又坐了下来,“我倒要去父皇面前问一问,小小一个勘鉴司勘司竟然敢随意取用皇子的衣物,是何罪名。”
萧章之母乃是北燕郡主,当年相传在北燕她是被大汉捧在手心的明珠,自幼张狂自傲,目中无人,以至于加入大赫之后跋扈后宫数年,生下萧章之后更是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如若不是多年前染病身故,只怕如今还没个完。
然而子承母业,萧章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同时也继承了她的跋扈和张狂,因此极其不得皇帝喜欢。
沈问:“很是不巧。这件袍子是殿下府内管家送出来的。只因为这件衣裳的料子昂贵,养护极其费力,而府里浣洗间的顶尖洗娘上个月刚刚被殿下给辞退了,所以府里没有人敢对这件衣裳下手清洗。管家无奈,寻了皇城之内浣衣局求助。这件衣裳正是被送回府上的时候由勘鉴司取得。”
萧章哼了一声:“谁都知道我是很想萧子安死,因为他害死了我娘。但是我更想他跪在地上像狗一样向我求饶。何必派刺客去杀他,这一点趣味性都没有。”蹭一下站起身来,“我是来旁听勘鉴司审案子的,我不是犯人,勘鉴司无权扣留审问我。”
沈问侧身微微一动,拦住萧章的去路:“四殿下所言极是。但是此时人证物证皆指向了你,下官不得不问清楚。请问殿下,三日前戌时末刻何在?”
“三日前的戌时……”萧华冷然一笑,“我记不清了。”
“三日前的戌时末刻,殿下与姜仁在百花楼三楼雅间谈妥了刺杀事宜。殿下,是与不是?”
“胡说八道,三日前的戌时……”果真在百花楼!萧华突然如陷冰窖,周遭一阵冰凉,面上依旧淡然,“三日前我的确去了百花楼,但是我从未见过姜仁。有人蓄意栽赃与我。沈问,不,沈总勘司,沈大人,你一定要再好好审一审这个姜仁,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该查的勘鉴司一桩都不会漏掉,四殿下请放心。”沈问不动声色观察他的每一丝神情,“查到的也会如实向陛下禀报,还请四殿下见谅。”
“哼。”
沈问躬身:“皇上有旨,此案进度随时通报进度。所以此刻,殿下,您的嫌疑必定已过圣眼。”
萧华顿时一愣,旋即冷笑出声:“父皇向来不喜我,如今这样只怕是更令他生厌了。”转而沉声问沈问,“勘鉴司网罗天下事,沈大人定能帮我证明清白的,对不对?”
“殿下,沈某还是那句话,勘鉴司必定一查到底。”
“好,一查到底。”萧华咬着牙,眸底厉色一闪,道,“到底是谁,胆敢栽赃到本王头上来,查出来千刀万剐。”
萧华广袖一甩,大跨步离开了勘验司。
沈问看着萧华的背影思索着。
门口有司员与江波耳语什么,不一会儿江波前来请示:“大人,关在天衡阁的那个有话说。现在审么?”
“带上来。”
不一会儿,那个半拉脑袋缠满绷带,半拉脑袋肿成爹妈都不认识的刺客再一次被带了上来。此时,他那骇人的脸面上还挂满了恶气熏天、青黄不辨的液体。
“额瑟(我说)。”刺客侧倒在地,费力地翘起头颅来,“别再送我去天衡阁了。”
所谓天衡阁,其实是一处特殊的刑房。
天衡房长宽不到一丈,中间置有一个巨大的空心球,球中有一人形架子。有犯人进得天衡阁,便被固定在人形架子上,而那个巨型球乃是会四方转动的。初时,只是左右前后摇摆起来,幅度并不算大,可与荡秋千一般。后来这个球越转越快,方向也跟着改变。
此时,位于球心的人便上下左右滚动起来,无论是谁进得天衡阁不死都得吐尽胆汁才出得去。
沈问应允:“你若是不藏私,老实交代,勘鉴司的十八般刑法便与你失之交臂。如果你学不会竹筒倒豆子,那么本勘司不介意你将每一件刑法尝试一遍。”
刺客侧身在地,口中偶还冒出几口酸水来,形状委实可怜。
“我是南蛮人,一个月前接受任务前来刺杀,只知道刺杀的人是宁安王萧靖,却不知道是谁要杀他。”
“你以为本勘司是三岁小儿,可以随便糊弄的么?”
“回大人,我句句属实。在南蛮与江安,有许多黑市,有专门出售任务的地方,明码标价,会将目标描述清晰,并附上价格,但是没有雇主的信息。所以,我不晓得是谁悬的奖。”刺客费力跪坐起来。
江安黑市,沈问还是有所耳闻的。五年前南蛮来犯不就是阿度在黑市中得到了那件百步穿杨的神物,故而挑起战争。
黑市内已然有人将萧靖的人头放上去悬赏,那么抓完这一批难保没有下一批。
沈问的手蓦地攥紧了。
*
“你真的留下这个孩子?”沈天趴在床上,臀背处的疼痛越来越厉害,疼的他一阵一阵犯抽抽,隔着床前悬着一幅账幔问道。
沈依依在账幔外搅动着一只碗,里头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散发着一股青草的气味。
“阿念自幼没有妈妈 ,看着怪可怜的。他想来住几日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沈依依端着调好的膏糊掀开账幔。
“别进来。”沈天伸长手臂将账幔抢了过来,差点没把自己给摔下床,“男女有别,让他们敷便是了。”
“行,听你的。”沈依依摇了摇头,将药交给候在门口的家将。家将入内给沈天上药。
“住几日就将人送回去。往后少与宁安王府有瓜葛。”沈天趴着,声音略显闷促,反倒少了几分平素的冰冷。
“知道了。”沈依依在账幔外的凳子上坐下,“哥,皇帝干吗打你屁股啊?”
噗呲——账幔中的家将不小心笑出了声。
“不是打屁股,是天威。皇上乃是九五至尊,雨露恩威皆是皇恩,不要乱说话。”沈依依调的药敷上去,略有有些清凉,缓解了烧火一般的**,沈天瞬间舒爽了许多。
“天威也好,天恩也好,反正你的屁股被打烂了。”沈依依揪着一个桔子剥开,“这也太狠了。而且变态。”
“变态是什么?”沈天好奇问道。
沈依依嚼着一瓣橘子,甘甜的汁液在口腔里滋润着味蕾:“变态,嗯,就是那种有特殊的不良癖好的人的总称。”
萧靖是个变态,沈天在心里骂了一句,再开口:“天家之事莫要乱言。”
沈依依点头:“晓得啦。哥,跟你说个事情,我瞧着咱们这府里用个水都得从后院厨房外头的井里打过来,忒费劲了,所以呢,我简单地设计了一个管网,图纸已经画好,接下来就是要找铁匠木匠一道来完成。”
沈天身子一僵,家将被唬得一跳:“将军,属下手重了?”
沈天摆摆手:“无妨。”
“你怎么想到做这些?”
沈依依摇摇头:“没有啊,就是看见清荷他们每日打水来回跑很费力嘛,所以让大家轻松又方便一些啊。怎么了,不可以做么?”
“甚好。”背上的药似乎不怎么凉了,沈天的心里呼啦啦烧起一堆火,火急火燎的,“只是父亲这两日就归京了,不如等他老人家回来回禀过再议。”
“也行。不过,哥,你晓得的我对以前的事情全然不记得……”
沈天沉声:“不必担心,我会与父亲解释的。”
“谢谢哥。”
沈依依和家将离去后,沈天趴在床上默默叹了一息。
疫情当前,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工作,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一定得出门别忘了戴口罩。祝愿大家平安健康,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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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