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说换掉钱字桥已然不是第一回,但是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说的次数再多,钱字桥该干嘛依旧干嘛,萧靖该说依旧说。
唯有沈依依,瞧着他俩“相爱相杀”颇为碍眼,同时也觉得自己的存在实在碍眼,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借口去找阿念,便下了凉亭。
园中除了百诗斗酒,另一侧还设有茶话会。
所谓茶话会就是一堆半老徐娘和一堆妙龄少女各自为阵,吃着小食,喝着茶水论一论八卦。
半老徐娘们最爱的话题便是谁家的官人又纳了小妾,谁家的小妾又被赶出了家门,谁家的主母实在无用。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沈府。
一油腻丰腴的大妈嗑完一颗瓜子,用带着口水和瓜子片的手一把揪着梅夫人的袖子问道:“我说,你家那个私生女到底懂不懂得礼数,方才在前边和外男直接就怼上,这般素养你是怎么好意思带出来的。”
梅夫人甚觉难堪,想要抽身离去,奈何人家早有先见之明,将那袖子拽得死死的。
“依依出来閭都,规矩尚未学全,闹了个笑话,大家不必太在意。”走不脱身,梅夫人只能干湿不着地说了两句。
“沈大人没有续弦,虽然没有言明把你扶正,好歹你是沈家唯一的内眷,这家里小姐失了礼数,你总是要管一管才是。”那油腻大妈甚是得理不饶人。
梅夫人尬笑道:“曹夫人所言……”
沈依依最不喜欢三姑六婆扎堆嚼舌根,但是她也不怕被三姑六婆嚼舌根,见状便走了进去,看了眼那曹夫人拽着梅夫人的手,啧了一声:“曹夫人所言句句在理。只是不晓得夫人听没听过上梁不正下梁歪?”目光落在她揪着梅夫人的手指上,“您这么有教养,想必教出来的一定是知书达礼的名门闺秀咯,”往小姐们集聚那边看了眼,那一群女子正聊得兴起,最突出的是一枚色衫裙的女子,手舞足蹈不亦乐乎,“也不晓得令千金是哪位,可否一见啊?”
众人循着沈依依的目光看向了旁边,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枚色衫裙的女子身上。
看见众人的反应,沈依依心下了然:“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哦,不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这曹夫人的丈夫原是朝中三品,之前做事不慎犯到勘鉴司手里,后来穷尽一切还是降到了四品,为此对沈问已然恨上了。原以为逮到个机会出一出沈家的丑,没曾想,这个沈家女儿的嘴跟她爹的拳头一样,硬!
曹夫人面色铁青,冲着枚色衫裙的少女喊了一声:“曹絮,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曹夫人拂袖而去,被无故吼了一声的曹絮委屈着也跟了上去。
“沈小姐,快坐。”一直一言不发的长公主满面笑容招呼沈依依,“初来閭都可还习惯?”
沈依依谢了坐,“我这人不挑地儿,只要能吃饱穿暖,哪儿都能过。”
“瞧你这话说的,沈大人可是我大赫的国柱之才,当任着勘鉴司要职,还能寒酸了你啊。”说话间,萧珏拍了拍沈依依的手背,以示亲近。
沈依依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回眸看了梅夫人一眼,道:“其实吧,我打小就希望有个当大官的爹,我想着想着还真的实现了。”环顾了一眼在做的各位,“所以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长公主您说是吧?”
萧珏笑了:“你这丫头,这哪是你想着想着想出来的,自是你投胎的时候就投好了呀。”
梅夫人在旁道:“依依在那山野之间长大,难免受了些苦楚,每每想起来我家老爷也是深感愧疚。”
深感愧疚?沈依依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个瞥了她一眼就再也没出现在她眼前的爹,打哪儿就看出他愧疚了?
萧珏端庄着笑:“哪家女儿不是如珠如宝,好在沈小姐如今也回了閭都。”上下将沈依依打量了一番,“这般模样出众,方才还连答三题,才能亦是卓群。”
沈依依笑了:“其实这些题目不难啊,只要不按常理思维就是了。”
苏月盈从贵女们那边过来,巧笑道:“还说不难?这些题都是天下无双的,要不是我多次相求,子安表哥才不会给我呢。”
萧子安?沈依依下意识地往假山那边投去目光,难怪阿念对于脑经急转弯信手捏来,原来是他爹就热衷于此啊。那一张肃穆端庄的脸可真看不出来。
“你都十七了,与宁安王亦是男女有别,不要什么事都去麻烦人家。”萧珏嗔怪道。
“女儿知道了。母亲,明天的骑射比赛,二表哥和四表哥都来,到时候女儿是不是也可以下场赛一场?”
“才说完你,又来了。”
梅夫人在一旁道:“县主活泼,多惹人爱啊。”
萧珏道:“什么活泼不活泼的,无非事尚且年幼,礼数不周,哪及沈小姐这般端庄。”
十七岁年幼,二十三岁就老了?沈依依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甚觉没有意思。反倒是苏月盈的话惹起她一丝好奇来。她口中的二殿下和四殿下想必就是赫帝的儿子,二皇子萧华,和四皇子萧章。听说老二随和,老四放肆,似乎还搅进了上回宁安王的刺杀事件里。官司缠身还有心思出来参加趴体,倒也是个人才。
这个人才……沈依依想起在翡园听见的话,好像有谁在打两位皇子的主意,而且还怕她挡道。
这就好玩了。
如果明儿来个人说这是二皇子,这是四皇子,你们交个朋友吧,沈依依百分之一百二十没兴趣,可是如今有人不愿意让她出现在这两人面前,那么就成功地勾起了她的兴趣。
百诗斗酒一直到了亥时末刻才结束,阿念睡着了被钱字桥背着回了房间。
沈依依与萧烟然同住,两人回房洗漱过后各自回房。
*
别院的夜极为幽深,山林松涛在夜风里呼呼作响,平白添了几分静谧。
别院中各处小院落错落有致,坐落于山石树丛之间,廊下留着的灯火发着淡淡的微光,却照不透夜的雾纱。
丑时初刻,一抹黑影贴着墙跟从曲水边得汾园闪出,一路踏着暗影到了淡园后墙。
因着园子都是在悠山别院之中,别院周围有府兵把守,内里得园子围墙便相对砌得矮了些。黑影在墙跟听了听动静,纵身翻墙而入。
不多时,淡园内传来萧烟然一声娇叱,接着灯火就亮了。
淡园正房东暖阁内跪着一名黑衣女子,身侧还散落着几件衣裳,正是萧烟然白日里穿的红色窄袖衣裙。
“小偷?”沈依依围着屋子中间跪伏的黑衣人走了两圈,“偷烟然郡主的衣裳?”
萧烟然沉着脸坐在一旁的榻上,手中握着一根马鞭:“再不老实交代,休怪本郡主的鞭子无情。”
黑衣女子瑟缩了一下,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不对啊,郡主房中比这衣裳值钱的东西应该不少,为何偏要偷一身衣服?”清荷很是时候的问了一句。
“因为有人想要郡主的衣服。”沈依依眨了眨眼,很和善地问跪在地上的女子,“瞧着你这模样应该是谁的贴身丫鬟,奉命办事罢了。你要是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讲清楚,我们可以放过你,若是讲不清楚,那么一会儿长公主到了你自己可想好了该怎么说。哦,对了宁安王就住在对面的淼园,想必已经被吵醒了,要是把你交给他,兴许都不用我们多费口舌。”
黑衣丫鬟用力咬着下唇,咬得唇瓣渗出丝丝血迹。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
萧烟然的鞭子在虚空一抖,发出一声嘹亮的破空之音:“本郡主连草原上最烈的马都能驯服,还怕撬不开你的嘴?”
黑衣女子终于挺不住了,哇一声张嘴哭了出来:“我说,我说。”
萧靖进得门时,那名黑衣丫鬟已经抽抽嗒嗒说完了。
“宁安王殿下来晚了,我们都问完了。”沈依依站起来。
萧靖垂眸看了一眼那丫鬟:“结果?”
“不就是看上了郡主腰间那块玉佩么。”沈依依挠了挠头,一头秀发凌乱地披散着,尽显慵懒松懈,“大家出来玩开心最重要咯,反正又没偷成功,把人放了算了。”
“放了?”萧靖顿了一下,眼底忽地漾起一抹难以言明的神色,“那就放了。小贾,不必惊动旁人了。”
屋外小贾答应了一声。
黑衣丫鬟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看着沈依依:“真的,就这样放了我?”
“怎么,还要敲锣打鼓地放么?”沈依依打了个哈欠,“夜半三更的,我先回去睡了哦。你们自便。”
萧靖挑了挑唇角,颔首:“好。”
萧烟然疾步走近沈依依,跟随着她一道进了西卧房:“你我换了房间的事情并没有人知道,这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就这样放了?”
“郡主看她偷了什么?”
萧烟然不解:“我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呀。”
“对啊。”沈依依从衣架上取下裳裙,正是那套临阵补救改的藕粉色裙子。她穿着这件裙子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大家多多少少都把目光投向了她,当时她不能肯定的人家是对她这个人好奇,还是觉得这裙子好看,既然夜班三更有人特地跑来偷裙子,自然是觉得裙子给她争了颜色。
这个人……或许就是翡园假山后的其中之一。
“所以,我明日就不穿这条裙子了。”沈依依将衣服收进包裹,取出另一件衣裳来。
“为何?”
“明日不是又骑射比赛?这套衣服不是很方便啊。”
萧烟然想了想,的确如此。“那好吧,既如此,就随你。不过今晚我得与你睡一间,那些宵小麻雀不得不防。”
沈依依噗嗤笑了:“先前郡主说麻雀,我还在纳闷为何你的住所会有麻雀,原来是指?”
“一群贵女,偏生的好嚼舌根,叽叽喳喳地不是麻雀是什么?”
“对,就是麻雀。”
丫鬟已经离开,萧靖立在淡园院中,抬头看天,今夜的天空竟然如此高远,繁星甚明,是个好日子。
淼园外头的树无风动了一动。
“王爷,钱先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