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梳着垂桂髻,发间点了两朵□□绒花,一身鹅黄衣衫的女孩正蹙眉道:“从前也没有这么贵的!”
摊贩解释道:“这和露种难得几位又不是不知,不过涨了几两银子你们不会拿不出来吧?”
黄衣少女气的脸红,争辩:“是难得。可以前也不是这个价格,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平白无故涨价,是不是特地拿我们修士来坑?”
摊贩作势要收摊,下了最后通牒:“你们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没有你们自有其他人愿意出这个钱!”
黄衣少女气不过,就要拔剑,没想到摊贩先发制人道:“你们要欺负人?”
许是害怕他胡搅蛮缠,黄衣少女身侧的女子劝下了她,而后出言道:“多少银子,我们拿下就是。”
连萦看了半天热闹,好奇他们口中的和露种,从前她只在书上看过,知道这种仙草炼化可以提升修为,为修士所好。
只是她一看摊上摆下的一排银亮几近透明的仙草,忽然发现了不对。
“这草怕不是和露种。”连萦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对面的摊贩面色一变,凛声道:“这位姑娘,你可不要信口雌黄啊。”
“我没有信口雌黄,”连萦举起手中的草药,认真道,“和露种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只在清晨时分露珠凝结之时从地底下生出,吸收天地灵气,呈现如冰透明之状。”
她抬头看了一眼现在的天色,继续道:“现在是黄昏,和露种只会是普通草药的模样甚至较之更加枯败,而不会是现在这样。”
众人一片哗然,黄衣少女听了连萦的话,像是有了支撑,手在桌上狠狠一拍,厉声责问:“好啊你竟敢拿假货坑我!”
她唰得一下抽出身长剑,在脖颈间比了比,龇牙道:“看姑奶奶给你点果子吃吃。”
摊贩见无从辩驳,只好赔着笑道:“仙子姐姐,不对,奶奶,我错了,饶我一命吧!”
方才劝下黄衣少女的女子按下她跃跃欲试的身子,道:“行了阿眉。”
一直跟在两人身边的男子低头取出个本子,在上面写了几笔,而后抬头正色道:“欺骗顾客,抬高价格,罚款十两。”
看着摊贩垂头丧气的模样,连萦心中突起一种自豪感,抬头正好跟那执笔少年目光相对。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眉如刀锋,眸却含淡淡水色,宛如雨后远山。一身白衣,银色腰封,长身玉立,丰神挺秀,站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方才他声如润玉,即便说着严厉的话语也不教人心底生出惧意。
对上连萦的目光,少年便朝着她点头不留痕迹地微微一笑。
黄衣少女走到连萦跟前,笑得眉眼弯弯:“姑娘,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就要被她骗了。”
她偏头注意到连萦身上背着的剑鞘,好奇问:“你也是修士?”
连萦没反应过来,低头腼腆地笑了笑。
黄衣少女十分自来熟,朝着她伸出手:“我叫娥眉,可不是峨眉山那个峨眉,是嫦娥的娥,眉毛的眉。”
连萦也伸出手,介绍自己:“我叫连萦。”
娥眉松松筋骨,还带着生气:“那人真是胆子大,竟然骗我!”
“不过你可真厉害,那仙草是假的也能看得出。”
连萦道:“我从前在山中以采草药为生,也看了许多相关的书。”
“哎哎!”娥眉欢脱地朝一边招起手来,半晌拉过一个人来。
连萦定睛一看,是方才站在她身边的女修。
那女修不苟言笑,细细的弯眉扬着,眼尾上挑,周身气息比冰雪还要寒凉几分。
“呀,哪里来的一个冰美人啊,”青曤走上前,拍了一下连萦的肩膀,接着笑眼盈盈的看着面前的二人,“小莲蓬,你的朋友?”
连萦“啊”了一下,赶紧解释:“这是两位道友,这位是娥眉,这位——”
“这是岑师姐。”娥眉笑道。
岑雪意似是很不满她这么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人,依旧冷着脸,惜字如金道:“方才谢过连姑娘了,娥眉,我们该回去了。”
娥眉像是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揽了她的肩膀撒娇道:“还没到回门中的时间呢,我还想再逛逛,都多久没下山了......”
青曤眸中多了几分笑意,他叹道:“看来美人姐姐不愿与你我打交道,不过——”
他将连萦往前一推,
“你们是山上上清派的人,而这位呢,正好与你们同路。”
岑雪意蹙眉:“同什么路?”
“仙路啊——”青曤抬了抬眉梢。
连萦有些拘谨,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正是那位执笔少年。
“这位姑娘也要去上清?”
他早就收了纸笔,步履稳健走过来。
“薛师兄!”娥眉见了薛善惊,背都直了一些。
连萦紧了紧背上的剑鞘,鼓足勇气开口:“我是要去上清派。”
娥眉打量了她一眼,又跟身旁两人左右对视了一下,而后为难开口:“你莫不是要去求学的?可是现在并非上清广纳学子,拜师收徒之际。连道友你不如等到九月?”
九月?连萦愣了一下,想起稽童老人给自己的推荐信,不知道在九月之前能不能用。
“九月怕是等不及,几位能不能先带我上山让我见掌门一面?”
闻言岑雪意冷冷开口:“掌门不是任何人可以见的。”
气氛冷下来,娥眉用手指绕了一下肩头的细辫,提议道:“见掌门或许没那么容易,不过带你上山是没问题的。”
她余光注意到连萦身旁的青曤,收了些笑容,压低声音道:“不过,不要给我们制造麻烦哦——”
一直沉默的薛善惊温声开口,他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姑娘见我们掌门是有什么事吗?”
连萦眼睛挣了一下,还是将话给吞了回去。她踌躇半天不肯说,娥眉也觉得有些奇怪,手指连着腕上缠着的铃铛细链烦躁地乱响。
薛善惊出言解了连萦的困境,对娥眉二人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修士大多行动靠御剑飞行,但在山脚到山上短短距离时常会有百姓走过,宗门担心弟子御剑会伤及寻常路人,特规定上山下山不允许御剑。
薛善惊和岑雪意此次下山主要就是为了审查山下集市,看看有没有不按所定规则交易或行销偏颇的人。娥眉则是想下山逛逛硬缠着他们一齐跟来的。
看着他们身上飘扬的飘带,连萦心中泛起旖旎,自己也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了吗?
穿过一片白雾茫茫的竹林,有幢幢细长的塔炉接二连三在眼前由模糊到清晰,炉中整齐插着檀香,白烟向上弥漫,香灰吹拂一片。
耳畔传来阵阵唰唰的扫地声,也是在那一瞬间浓雾散去,身侧亭台楼阁,层台累榭无一不醒目。
一轮血红的骄阳从中央缓缓下落,两旁簇拥的飞檐被镀上金色边缘,上面昂首的兽头大张着犬牙差互的口,吞吃着即将泯灭的日光。
仙雾与日光交错着渐渐下沉,玉石铺就的高台上镀金一般闪烁其光。流光缱绻蔓延向下,浸没足尖。
连萦看着近乎在指尖缠绕的云绪,掩在其下的碧星仿若伸手可摘。
这里就是上清,最靠近天的地方。
她沉浸在这磅礴的气质里差点忘记该如何呼吸,身侧的衣角已经被掌心的汗濡湿。
走在前面的几人步子停下,岑雪意的目光没有在连萦身上停滞一分,对着薛善惊道:“薛师兄,我们先回去复命了。”
等她跟娥眉离开,薛善惊将目光落在连萦身上,惜字如金:“我先带你安顿。”
“不过——”他话音一转,“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上清,要先查看你们身上有没有携带规定之外的东西。”
连萦抬头跟青曤对视一眼,而后将自己背后的剑鞘抱至胸前,解释道:“我浑身上下除了这把剑外也没有什么行李。”
青曤也展开双臂示意。
一座辽阔的清湖坐落于建筑间,四周一圈绿树假山自然形成层次,供人停歇打坐。湖上升起团团温柔薄雾,没有横亘的桥梁,唯有湖中央掩在缥缈雾气间的湖心亭。
薛善惊停下步子,他眸间清冽对着二人拱手作揖道:“前方有间偏僻的屋子,二位可在会客厅先行等待,请尽量不要乱跑。”
他将目光转向连萦,继而开口:“我知晓你方才有些话想要说,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掌门华惊定是我师父,你有什么话不妨跟我说,有什么信服也可以交给我。”
连萦抬起眼睛,瞳孔转了转,终是下定决心将稽童老人给自己的信笺拿了出来。
薛善惊接过信笺,眸中似有惊奇但还是好好地收起。
“麻烦将这封信交给掌门。”连萦嘱咐。
薛善惊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连萦有些不放心,一颗心在胸腔中虚虚地跳,她开口:“等等。”
薛善惊疑惑地回过头,见连萦停顿了片刻便微微颔首提醒:“我姓薛。”
“啊——”连萦垂眸弯起唇角,“谢谢你了,薛道友。”
本以为要到上清还要经历一番磨难,没想到这样简单就得到了帮衬。她心中庆幸,也多了几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