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修士直到看到连萦还陷入在惊讶之中。
他本以为那日整座芙蓉镇已经被惊弦宗修士屠绝了,为了不让手上沾血,他们特地使用独门的自戕符,让那些人在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中自戕而亡。
另一修士在衣角上一下一下蹭着剑身,“若不是师父说,我还不相信有人能在我们的自戕符下幸存。唉,倒是一桩麻烦。”
连萦没有心思听他们在说什么,这两个惊弦宗修士步步紧逼,不过是想杀自己灭口,她忽然有些后悔今日没来得及把事情告诉十绝亭那二位。
趁两人交谈,她转身朝雨中奔去。
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连萦一路奔跑,那两人却像是故意让她一般,迟迟没有追出去。
围绕着的山林好像旋转起来,密不透风,杂乱的出路一变再变。
两道剑气从身后追来,擦过连萦的腰,将她禁锢在其中,一道重力猛击向她的腹部,迫使她重心不稳跌倒在泥水中。
泥水淹没她半张脸,口中泛出腥甜,眼睛好像也肿起来。
连萦徐徐睁开眼,一片浑浊中她听见笑音还有懒散的哈欠声,双手撑在地上时,还能感觉到骨节咯吱作响。
脑海间渐次浮现书中的那些文字,不知道何来的力气竟然让她站了起来,浑身的真气慢慢地流转,五指如铁一般锁紧了手中剑鞘。
摇光碎月,翻云覆雨。
“出!”
连萦瞳仁一缩,整个人旋身而起,手中长剑直直朝前刺去。天地间轰然一亮,雨滴静止在半空,被凛然的剑气四分五裂。
“什么东西?”修士蹙眉,忙收剑。
“不必怕她,一个常人,虚张声势罢了。”另一人道。
二人剑影交错着上前,暗夜间直取连萦眉心,连萦闪身,剑刃便这么从她背脊滑下去,围绕着她旋转,卷起万丈飓风。
她的衣物悉数被割破,从中露出的皮肉被飓风划出道道红痕。
飓风裹挟着连萦摔向远处,一瞬间没了知觉。她指尖动了动,随即用力爬起,沿着那条模糊的小径跑下山,两侧伸出一条无形的绳子猝不及防勒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吊起来。
连萦拼命挣扎,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前后总共四个修士从暗处走来,他们没有打伞,雨滴却落而不湿身。
“人解读有字书,不解读无字书;知弹有弦琴,不知弹无弦琴。可不知,这琴书之趣,反而在后者。上古有一人名为秋杀,使一无弦琴,可百里之外,只用琴音便可取人性命。”具五行看着眼前的琴道。
叶好音低头喝茶,背后映着一副山野雪松图,增添了凛然之气。
“可惜我是剑修,不然也能尝尝这琴书之趣。”具五行叹息,瞧见叶好音脸色不自然便坐在她对面。
“你怎么了?担心接下来的试剑会?还是山下那个小丫头?”
叶好音修为高深,即将突破元婴阶层,别说惊弦宗,放眼六州加上仙岛也没几个能比得过她的。既然不是担心试剑,那便是山下那个小姑娘了。
具五行:“叶师姐给了她十绝亭的衣物她若是要来现在也应该混进来了,她胆子小,未必愿意来这修士遍地的是非之处。”
叶好音垂眸:“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二位道友。”一个身影移进来,朝着二人微微作揖。
他们认出来此人是惊弦宗的李诫,站起身回礼。
李诫端方有礼,一副风吹不动的面相,身着无论是白衣或是配剑解释规规矩矩,具五行站在他身边时总是有一些呼吸不过的感受,笑也不是,学他垮着脸也不是。
“李道友,是试剑会开始了吗?”叶好音问道。
李诫点点头,伸手将他们迎出去,“试剑会即将开始,请二位随我前去展台入座。”
“听闻李道友功力身后,不知在下可有机会与你切磋一番?”具五行笑道。
李诫面色不变,回道:“十绝亭位于四大仙山,四大宗门,应当是我请教阁下才对。”
群山间烟雾弥漫不散,山林湖畔浓妆淡抹,相映成趣。莺飞草长,雨后的烈日并不炙烤,柔和地洒在人身,虫鸣遍野,从惊弦宗的数丈台阶向下看,低洼皆缩成小点,小点内不乏跳蛙远跃。
惊弦宗的比武台称为玉台,乃是因为通天之路三阶琼台而起的名字,意为能从玉台上完整走下来的,就是能成仙的大能之才。
世上修道宗门中的天赋灵根并不少,而真正能得到成仙,突破大乘的却少之又少,即便有,也很容易折损在天劫处。不仅是因为肉身之限,也是跟宗门的教授有关,所以当今为热门的四大仙山上的四大宗门门庭若市,出身大族之人都想往其中塞上自己的血脉。
然而仙门选拔并不是看身份地位,而是用一鉴仙朱书来查探人的根骨,若是根骨优良,无论何种身份皆照单全收。
现如今宗门中出身大族的人更多,因为他们更有足够的金钱来获得修炼资源、滋养丹药和更好的武器宝物。
叶好音看着玉台上的李诫,她曾听闻这个李诫出身贫寒,三次贩卖为奴,几经磨难才被元长老收为座下首徒。
他相貌端正,长长的睫毛更显眉眼阴沉,思绪繁重。这种阴沉不是晦冥,而是一种少年身上少见的端正浩然与雅气。
她彼时才明白,原来人身上正气太重也会压迫人喘不过气来。
一道阴影遮住她,具五行持剑站起身,朝她使了个眼色:“师姐我先上去丢脸了,等会便交给你。”
叶好音嗤笑,具五行比她差不了多少,对付一个李诫,也落不了丢脸的谷底。
真清斋中沉香袅袅,看着眼前烂泥一般的人,元侍仙蹙眉,
“怎么把人丢在这了?”
三两个青年齐刷刷站成一排,身上披着还未散的雾气。
“我们在山中发现了她,若不是长老发现,还真不敢相信芙蓉镇竟有漏网之鱼。”
一人上前递给元长老本湿漉漉的经书,道:“是在这丫头身旁发现的,我看不是什么凡物。”
元长老接过经书,递眼一扫便神色骤变,将目光移到地上的连萦。
“这是十绝亭的潜心录。”
“潜心录?”众人议论不休,“她应当是偷窃的吧?要不要请十绝亭的人?”
“不用。”元长老道。
身下传来微弱的一声:“等等”,连萦睁开双目,脸上的泥土干涸结块,随着她的面庞抽动而簌簌落下。
“我没有偷窃。”
他们没想到连萦能醒过来,此刻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偷盗经书你还有理?”元长老皱眉。
昨夜的白衣修士上前请言:“不过一个身无修为的凡人,长老不必亲自动手,交给我们就好了。何必跟她多言?”
他们伸手就要将连萦拖走,没想到她竟冷笑一声,双眸冷寒:“身无修为的凡人?谁生来不是凡人,难不成你自出生以来就住在这窗明几净的殿堂中,心安理得接受着旁人的供奉、行礼问安?”
元长老止住步子,他转过身,浑身上下不怒自威的气质深深震慑着周围的人。
“胡说什么呢!”小修士狠狠踢了连萦一脚。
剑尖指向她的眉间,连萦眸中闪过一丝惧意,但很快消散,她只觉得可笑,人人信仰供奉依赖的仙人,竟是这般模样。
“我明白,你们想杀了我。不是因为偷盗,而是因为你们想隐瞒做下的恶事!芙蓉镇水患——”
元侍仙指尖微动,连萦忽然说不出话来,一味呜呜呜叫着。
其他人皆是惊恐地看着元侍仙,后者面色不变,道:“一个蝼蚁,何足为惧,老夫白教授你们!”
几名修士挟持着浑身软绵绵的连萦御剑飞到宗门那长阶前,四周白雾仙气漫漫,不远处因为正在进行试剑会而冲天发散着各色光芒的灵气。
连萦被丢在如玉的台阶上,口中咳出两口乌血。
“啊——”连萦杏眼微瞪,牙齿咬得铮铮作响。
元侍仙伸手在一弟子身上抽出长剑,在连萦头顶到手臂依次的穴位划过,倏地停在腰间。
眼尖的弟子惊道:“是剑!她竟也有剑!”
他就要伸手去夺,连萦见状拼命挪动着身子,不想让他们碰到避厄剑。
别碰我的剑!她说不出话,只得张着口做口型。
“把她的剑折断,再断了她的手筋脚筋,扔到后山自生自灭。”元侍仙冷冷道。
几个修士应言,眉宇间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他们特意当着连萦的面,驱动灵力紧锁着避厄剑剑身,剑身不自然地战栗,几欲裂开。
“剑!”连萦欲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伸手够着,却眼睁睁看着避厄剑剑身绽放丝丝裂纹,四分五裂。
那是她唯一的剑,剑碎了,如同踩碎了她的脊梁。
连萦浑身无力地往前匍匐着,指尖弯曲去触碰那些尖锐的碎片。
居高临下的修士微拧着眉,伸出手,五指作黑虎掏心状,里面慢慢盈了些光华。
光华随着他的手游走,包裹着连萦,他只微微一拧手,连萦的小腿骨头传来一阵剧痛,并以诡异的姿态扭曲萎缩。
连萦整个人在地上蜷缩起来,像一只自我保护的蚕蛹,痛得她眉头紧锁。
“师兄,这是你新学的招数?隔着这么远就能损坏人的筋骨啊。”
“不如把她从惊弦宗前的山阶前丢下去,必能粉身碎骨。”
他们是要在这惊弦宗门前羞辱折磨她一通,连萦十分不甘,为何她如此弱小,只能为人欺辱。
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