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砖引玉集[民国] 第12章 第 12 章

孟银月裹着一身呢子大衣袅袅婷婷地踏过了门槛。深秋的天气寒凉，她却只穿一条玻璃丝袜，肉色纤长的小腿下踩着摩登的高跟皮鞋，看见汤耀宗便笑道：“你瞧我给不给你面子？你约我今天见，我老清早的就来了。”

汤耀宗回了什么，已经进不了顾长云的耳朵，她满耳边只回响着刚到北平那晚，载她的司机所说的女学生撬锁偷东西那番话，嘴角扯出一个恍然大悟又满含自嘲的笑。

心想，我从前以为夸大其词的经历，如今也算亲身领教了。想当初正是出于对安全问题的担心，这才搬出旅馆租住独门独院的屋子，满以为万无一失，可以安然度日了，想不到这里竟比旅馆更加危险。

在旅馆时尚且没有遭贼，在这里反倒丢了东西，不可谓不讽刺。

孟银月大摇大摆地在客厅里盘桓一圈后，落座在顾长云一侧正对汤耀宗的位置。因坐得近，那香气便更加明显，幽幽地往鼻子前送来，可以确认无误了。想到这位孟小姐还是汤耀宗的女友，顾长云的心头总像积压着许多乌云，有种说不出的失望与无力。

身边的两人大概暂时聊尽兴了，忽听汤耀宗问：“对了，你刚才说你丢了什么物件来着？”另一边的孟银月也擒着微笑，扭头看向她。

顾长云暗道，加害方堂而皇之地坐在眼前，我这个受害方，难道还要为顾全她的面子而畏首畏尾吗？干脆坦白道：“是啊，丢了一罐擦脸霜，你知道我平时不常在家，也没有锁门的习惯。这间院子，只有你的朋友们进出过——”

只是不等她说完，孟银月便抢着道：“这样的小东西最容易闹失踪了，用完了随手一放，兴许转个身就忘记自己放哪儿了。我也是这样，时不时要当一回马大哈。”说到后半，向对面的汤耀宗俏皮地一笑。

汤耀宗对这些女人的小物品全然不以为意，得见心上人的一笑，人也晕陶陶的，挥着筷子满不在乎道：“不过丢一罐子面霜罢了，也不算什么，我再给你买一个就是。”

孟银月随即扭着肩膀娇嗔道：“你可不能只关心妹妹不关心我，我也要呢！你之前不是说要送我一个粉镜盒吗？不如今天一道去买了吧？”

汤耀宗对孟银月那一套撒娇的把戏最没有抵抗力，当下“好好好”的一通答应。

顾长云已看明白了，自己到谁那里都讨不到一个公正的结果，这件事只能到此算作结束。她憋着一股气，干脆直面着孟银月问道：“孟小姐今天的香气好特别，仿佛上一次并没有闻到，用的是什么脸霜呢？我也好做个参考。”

因她直直盯牢了孟银月的眼睛，并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慌乱。尽管后者马上就回答了：“我用的是一种外国脸霜，是专程托了朋友的朋友才带到的，现在市面上怕是不大有呢。”

顾长云紧咬不放：“那是什么牌子呢？”

孟银月的眼睛闪烁一下，随即笑着敷衍道：“我的洋文顶不好了，哪里念得出名字呀，何况那么难买的东西，细究它做什么呢？倒是沪上近来新出了一种擦脸霜，抹到肌肤上，犹如雪花融化一般，便得名叫雪花膏。化妆品店里兴许已经有了，咱们可以去看一看。”

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余光瞥见汤耀宗喝完了粥放下碗来，即刻提议道：“既然吃得差不多了，那咱们便早早出发吧，女孩子逛起商店来，那是很花时间的。”

但凡汤耀宗陪孟银月外出游玩，每每都是洋车接送，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三人直奔北平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先进了一家化妆品店买擦脸霜。

顾长云没有挑选的兴致，拿了平日常用的另一个牌子的脸霜便去结账。这一次她毫无负担，就让汤耀宗付钱，心想，且不说两罐面霜价格相差悬殊，本就是你的女友偷拿了别人的东西，由你赔付一份，再合情合理不过。

也因为她看穿了孟银月偷窃的行为，买完面霜后并不离开，也不管他们男女朋友间暧昧浮动的气氛，誓要跟着他们一天，观察观察那位孟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化妆品店的店员一看见有男士陪着的小姐进店，便知道生意上门了，忙不迭地凑上来推销。想不到瞧着温顺可亲的那一位，尽给人钉子碰！任自己把嘴皮子说破了，硬是一句话不说，只拿了一样就转身会账。

气咻咻的转而进攻另一位，总算让她挑对了人。孟银月旁若无人地精挑细选，拿了最新款的雪花膏不说，还被自己说动了心，另要了一支外国进口的子弹头唇膏。她开口要买，汤耀宗没有不掏腰包的。

逛完了化妆品店，时间已近十一点钟，汤耀宗径直去了附近最好的馆子，一落座便要了两个大荤，连汤都要了海参炖老鸭这样的大荤汤。不必看账单也知道，这餐饭的价钱一定不菲。

饭后，就是去买孟银月提到的粉镜盒。那样带镜子的精细化妆盒是舶来品，大多在洋货行里售卖，三人进了街上最大的一家洋货行，里头一列列的玻璃陈列柜里，摆着数不清的物件，从大的时钟到小的戒指，洋洋大观不一而足。

孟银月看着柜面下那一列粉镜盒，本想拿最大最贵的那一个，但因为不好装进皮包，只好屈就要了个中等大小的。她却觉得不甘心，转而将目光转去了旁边柜子里的金戒指，挽了汤耀宗的胳膊依偎着道：“你看！多么美丽！”

汤耀宗朝投怀送抱的美人自得地一笑，那便是同意给她买一个的意思。

孟银月得了首肯，当下不再客气，拿手指头在玻璃柜上一口气点了六七个，叫店员开锁，一一拿出来试戴。那六七个金戒指个个花样精致，更有两个镶着小颗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着光辉。

汤耀宗原本是习惯性地讨孟银月的欢心，洋装皮鞋化妆品都买了，再买个首饰又如何呢？但在她试戴时略问了问价格，才惊觉首饰不比其他，小小一个金戒指就要三四十，更不要说带钻石宝石的了，即便是大手大脚惯了的汤耀宗都隐隐肉疼，后悔不该答应得那样快。

孟银月却点着头道：“只要三四十块一个，那不算贵！”店员听她这样说，买下一个，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招待得更加殷勤。

孟银月在一只手上戴满了三枚戒指，伸到汤耀宗眼跟前道：“你瞧着哪一个好？”她这样，就是这三枚戒指里准要买下一只的意思了。

汤耀宗在她挑选的时候，就默默计算着自己手上的余款，不算不知道，大谈了小半个月的恋爱，竟把家里新到的一笔救助款花去了大半！此刻那一手的戒指，其中还有只镶钻的，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

又不愿在人前露穷，硬是定了定心神，挑拣一般道：“这一枚带钻的虽亮，但你一个柔弱的女学生，天天戴在手上招摇过市，不怕被小偷惦记上，也要招其他老师学生的眼珠。而且你的手指头很纤细，要我说，还是戴最细巧的好看。”

孟银月实则最想要那枚带钻石的，但还指望着汤耀宗付钱，只好按他的喜好买。转念又想，本来只说了买粉镜盒，现下又得了一个金戒指，自己也不吃亏，这才重新露出笑脸来。她留了稍细的那枚戒指在手上，欢欢喜喜地跟着汤耀宗付账。

这其间，顾长云都默不出声地在旁边作陪。

若说在吃饭时，她只是觉得汤耀宗花起钱来有些不妥，那冷眼看到现在，简直可说是瞠目结舌了！

粉镜盒和金戒指一并是七十二块钱，譬如一个寻常大学生，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七十块的生活费，更不要说他今天吃饭包车的花销，短短半天工夫，就把近百块钱花了个精光！顾长云满腹说辞，不过碍于孟银月这个当事人在场，不便发表自己的想法罢了。

三人出了洋货行大门，孟银月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动作之间，手指上闪过一圈金光，小声惊呼道：“啊呀！不知不觉都这个钟点了！”五指缠着汤耀宗的手指摇晃两下，“我约了女同学有事，怕是要先走了。”

又冲他夹了夹眼，道：“这次你陪着我逛了一天，下次便换我陪你了。”

汤耀宗心猿意马，同意放行。于是回程的路上，便只剩他和顾长云两个人坐在洋车的后车座上。

孟银月走了，顾长云便再也忍不住想要规劝的心，也不便直接出言指责，只是委婉地道：“耀宗，你平时出门，都是这样子花钱的吗？譬如今天中午那顿饭，余下不少菜都没吃完，真不该点那么多。”

汤耀宗热血下了头，算一算银钱，也有些心烦，不耐烦道：“花钱还有什么样的吗？出门要是不花钱，那出门干什么？”

顾长云被他呛声得一愣，耐着性子道：“出门当然要花钱了，只是不是这样的花法呀。不计算着一点，闹了亏空怎么办呢？”

她不晓得，那“亏空”两个字，正刺中了汤耀宗的痛脚，恼羞成怒，当下发难起来。冷笑道：“你要计算便计算，算来算去，怎么还算到我的钱上来了呢！你真当自己是我什么人吗，我花自己的钱，还要听你的指挥！”

云云：嘤嘤嘤——！妈妈他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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