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样说,嘴里骂骂咧咧把手中最后一点辣椒末全倒了进去:“最后一点了,他爱吃不吃!”
“得嘞。”小二再次恢复元气把碗一端走了出去。
半日已过,厨子在后院走来走去,脸上露出明显的焦躁:“他还没走?都快亥时了。”
平日里这个点他们早就打烊了,他还想着关了店回家好好泡个热水澡呢。
小二踏入院内,擦了擦手,想起那人的话,不由皱起眉头:“他说他不知道去哪里,他说他无处可去。”
一看那人气质卓然,身上的墨蓝衣衫的质感也非比寻常,半点看不出落魄公子的样。厨子本来想说赶他一赶,忽而又问出声:“他没家人吗?亲友也无?”
小二想,大概是没有的吧,不然一直赖在这个小面馆是为何呢。
他思索一会,摇了摇头。厨子重重叹了口气,甩了甩手道:“你去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打杂,别的不说,吃喝不成问题。”
小二一惊,险些脱口而出:你忘了他吃了多少了?不成问题?
好在这个店不是自己的,怎么造也跟他没关系。小二悻悻点了点头,小跑出去,过了一会又跑了回来,洋溢着笑脸道:“他答应了!”
纪曼浮在空中,浑浑噩噩地飘来飘去。有时她能看到他空闲之余朝上面望一望,很快又低下头去忙手里的活,不偷懒,不赋闲,认真得像是要在此渡过余生。她还看到面馆来往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吸引了那位仪态高雅的长公主青睐,用吃喝聘请他属实不亏。
厨子赚了个盆满钵满,笑眯眯用多余的钱扩展面馆,加大菜单和补充新鲜品类,而长公主自然是店内最惹眼的招牌。
春去冬来,纪曼觉得自己快要消失了,她围着面馆绕了一圈又一圈。
倾川似有所觉,当夜便向面馆众人辞行,引得厨子和小二悄摸摸抹起了眼泪,却也知晓挽留无用。
新加入的人员自是不可与他二人相比,他是什么性子他们也都多少摸清了些许。
这几年日夜相处早已培养出十分亲近的感情,厨子站在原地许久,看着踏出面馆的背影哽咽道:“亏我还悄悄为他置办了一处宅院,想着日后他能有个落脚之处,不至于亏待了公主...不...谁家姑娘,让别人说闲话。”
“什么!”小二震惊不已:“那我呢!”
厨子怔了怔,须臾回道:“你有家有田的,月月领着银钱,还肖想什么!”
这样才像往日里百般抠搜的掌柜,小二眼里涌出热泪,委委屈屈道:“你就是偏心!”
厨子没注意到跑走的小二,尤自看着黑漆漆的夜路,“天这样黑,也不知道他赶路能不能瞧得见。哎...既然他不要,我留着也没甚意思,不如给你接过家人来,在城里安个家,平日上工也利落些。”
许久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小二已经走了,只留他一个人杵在原地。他看着桌面已然收拾好的残羹冷炙,哀声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我都老了许多,他为什么一点模样也没变呢。”
厨子心里明白,这少年不为人,待久了任谁都看得出端倪,届时周围不知要起多大的风波,或许会有捉妖人来擒,又或许少年妖的身份暴露,引起邻人的惊慌失措。想到这里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竟跟妖同在屋檐下好几年,最离奇的是他还好好活着。
纪曼一路跟着他走到河岸边,少年毫无预兆忽然转过身。纪曼吓了一跳,想找个隐蔽物躲藏起来,慌不择路间她竟就这样醒了,只留冗长悸动余味。
她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
小豌见她醒了,飞了一小会,停在她右侧的肩膀上,似乎方才灵力用得多,想歇息片刻。
同时纪曼眼前浮现一根铮亮玉白的毛笔,明晃晃地照得她眼睛发疼。小豌自顾自说:“老大,还是它适合你。”
纪曼淡淡应了一声,至于毛笔为什么会藏在那处神秘的湖里,她不得而知,只看着原来的赤红色完整剥落,露出里面熟鸡蛋般的晶莹剔透。
唯一缺陷就是那块鳞片,并未随着赤红一起脱离。
“走吧。”既然深究无用,她不做犹豫站起身来朝前走去。
这条路她走了很久,她如今并不怕冷,可这种漫天弥漫的孤寂感比冷还可怕,无法想象以往的她竟然走了几百上千回。
嘴里不断溢出白雾,小豌忽而大喊一声:“霜降!”
还未等纪曼反应过来,整个眼前就被一阵白光淹没。
随即而来的是失去呼吸的窒息感,眼前泛着迷迷蒙蒙的白色。不知过了多久,耳里突然传来吵闹之声。纪曼睁了睁眼,前方迷蒙的白色忽而转为暗红,各种乐声纷至沓来,吵得纪曼脑中轰鸣不停。
“是有人成亲啊...”纪曼看清了面前吵闹的景象。一队极长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走在城中央,最前方伏着花伞的是四头通体雪白形如方诸的异兽,那暗红色的花伞似在下着芳香的花瓣,把整条街熏染了淡淡的香气。
四头异兽中央是一顶巨大的花轿,旁侧的红绸随风拂过路人的头顶,不少孩童觉着有趣,伸手去够红绸的带子。
红绸灵巧而光滑,只悄悄划过他们手心,孩童们抓不着,激起了好胜心,越发争得起劲。如此看来,还并未到书中结局时刻,依豌豆口中说的这本书最终化为了灰烬。
虽说她抽走了曲慕灵的魔体,但心里总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人群里听到了许多大人的呵斥,却未见成亲的队伍里有人出来相责,他们大多精神不济,脸色黄廋。偏偏嘴角微扬,淡淡笑着,怎么看怎么诡异至极。
纪曼的神识清醒了些,便又觉着奇怪,成亲不是应当用正红色做主色调吗?这种黑色偏多的主色倒是少见。
眼看着队伍将要出城门,纪曼好奇心顿起,挤过人群想去看之前来不及看的新娘新郎。
好不容易挤到右边城门,却只见到新郎的身形侧面。他一袭红衣端坐在轿中,双手搭在腿上,正靠轿背。红绸遮住了他的肩膀上方,看不清人脸。
“咦?新娘呢...”纪曼小声喃喃。
队伍陆续出了城门,热闹看完了,纪曼想转身去寻往守鹤宗的路,她刚踏出一步,忽觉小腿轻了许多,前方的景象摇摇晃晃,很快化为一片虚影。
纪曼心中一震,这种感觉...是要...
至少让我跟人吱个声再走啊...
纪曼的心声还来不及说出口,整条街道恢复了热闹看完闹哄哄散场的情景,她的消失根本无人在意,一阵风吹过连气息余留都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