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神力加持的防护阵压碎了徐名晟的灵力,原本撑开的裂隙迅速缩小,徐名晟加大神识倾注,人傀的耳廓连接处咯嘣断裂:“出来!”
房璃终于收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缝隙中钻出,徐名晟迅速收起灵力,三人看着阵法倾轧而下,空间内复归宁静。
“他要去古书塔。”
涨红的血丝充斥眼白,房璃下意识抓住就近的东西,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倒下,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死苍蝇,面色如死,浑身抖了半晌,才“哇”的呕出一口污血来!
等昏花的视野稍稍清晰一些,她才发现自己抓的是徐名晟的小臂。
硬邦邦的,里面高速流转的灵力生热,散发着滚滚暖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暖意似乎透过毛孔钻进经脉,化解了识海稍许的疼痛。
“姑娘真是不要命了!”小郭吓得面色如土,抹了抹不存在的冷汗,“方才我看姑娘那架势,往后在城门口立碑的字文都想好了。”
“还想着去古书塔?”
徐名晟的幽幽黑眸注视着她,语气强硬,“接下来的事情是狴犴宫的了,你……”
“我退场,无所事事地等你们凯旋归来,然后名正言顺地逮捕我吗,”房璃打断,满脸血污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刚从地底爬出来的阎鬼,“大人,鸟尽弓藏为时尚早,缚灵咒只是减弱的影响并非完全解除,假城主占据城主亡躯,必然有开启古书塔秘境的城主血引珠,贵宫之内又有多少人进过那里,焉知不是假城主设下的陷阱,想要以退为进,瓮中捉鳖!”
徐名晟的唇抿成一条线。
他看着房璃七窍流下骇人的血量,看着她狼狈至此,语气却不曾减弱一丝一毫。
他很想反驳,但是理智告诉他,房璃说得对。
古书塔内部错综复杂,只有进去过的人方能了解一二。
加上同光宗在内,参加秘境的一共有五支队伍,其中两支在秘境结束后迫于城内传闻匆匆离开,目前城中符合条件的,只剩下同光宗,青山门,与合欢宗。
“通知现在在主城内的弟兄,务必在中途截杀嫌犯,召集这三个宗门的人……”
喻卜大步流星推开书肆大门,看着面面相觑的同光宗弟子沉声,“前往古书塔。”
“我是没有私藏的血引珠了,”小郭叹气,“夺舍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往自己身上扎个孔存点血什么的……”
他眼珠一转,“不过,我知道哪里还有城主血。”
片刻之后,徐名晟和房璃踩上升降台,出口的破庙里,那尊低矮残缺的神龛已落满蛛网青苔,空空如也。
徐名晟伸手轰碎神龛的靠背,露出深层的空心,那里放着一个古朴的机关盒。
“那个破庙,其实是参城主的庙,她生在神魔大战的年代,为了掩饰地下城,以及震慑山中魔物,才建了这么一座不伦不类的野庙。”小郭道,“参城主飞升之时,魔族打到了地下城的入口,死伤无数,是她剖出道心,以一己之力强行压下飞升进程,就为在神族到来前抵御住天罗地网般的魔族。”
“道心一经剖出,不可回收,就藏在那座空神龛里。”
染血的纤指灵巧地打开机关,啪嗒一声,散发着滚烫热度的心脏在盒中跳动,崭新仿佛昨日。
*
风云色变,山雨欲来。
喜阳回头望向山上□□右倒的绒绒林木,转身,并玉穿着那身夜行衣,站在不远处。
喜阳的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悲喜,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又或者这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会走到她的面前。
“走吧。”她伸手,“天变了,这件事情,也该有个结局了。”
*
街道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风尘喧嚣,肃穆又萧条。
身穿狴犴宫袖袍的修士将古书塔围了个滴水不漏,惊惶未定的氛围散落四处,被猎猎的衣摆声压紧,沉重无比。
森严的氛围中,三个许久未见的宗门齐聚塔门,徐名晟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层无形的压力降了下来,声音响起:
“我会用此物打开秘境通道,通道开启的时间有限,望诸位抓紧时间。”
“明白!”
三方颜色各异的道袍齐声,震耳欲聋。
徐名晟握住那颗正在跳动的道心,滚烫的温度在一瞬间将他的手指腐蚀,徐名晟驱动着灵力将道心化珠,碾碎在门板上,阵法嗡亮,他喝道:“快!”
通道开启转瞬即逝,众人不敢懈怠,却在进入秘境时同时感受到了一股强悍到不可思议的灵力,强行抵住通道的闭合,掀起滔天巨浪!
与此同时,守在外围的狴犴宫队伍忽然撕开一条裂缝。
一道元婴灵力强势压下,以摧枯拉朽之势闯至塔前,并玉满脸肃杀,手中剑震颤,背着喜阳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间就钻进了通道中!
喻卜还没从这变故的震惊中缓过神,就看见一个小修士飞奔而来,带着噩耗:“喻卜大人!那普陈挣脱罪枷,从囚车上逃了!”
话音未落,另一道元婴灵力凭空出现,当空压下,凌冽的剑气狠狠劈开防护阵,普陈从裂缝中钻进去,头也不回地飞进通道里。
喻卜:“……”
小修士还没习惯,惊魂未定地问:“大人,现在怎么办?”
“辞职吧,”喻卜木然转头,“看来狴犴宫不过是废物充数,哪来那么多的元婴?!”
看见普陈,徐名晟稍稍感到意外,下意识看向房璃。
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眼神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是你传的消息?
房璃脸上的血已经擦净,只剩眼白还是粉红。
“当然,我总要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她拍了拍徐名晟,“狴犴宫奖惩分明,不是吗?”
通道轰然闭拢。
以往,进入秘境要通过幻境考验,都是一人一颗血引珠,单独面对内心中最深刻的倒影。
最多,也就是像房璃和徐名晟那样,两个人用一颗血引珠。
可是数十人用同一颗,却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没人能够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齐齐沉默地注视书塔,经坛上风沙扬,耳边是死一样的阒寂。
*
很重的沉香。
房璃睁开眼,已经站在了一间幽房内。
第一个念头,这不是自己的幻境。
金丝帷帐像字幡一样从天花板垂落,水晶玉璧散发着幽淡的光芒,无数昂贵的名珍器具摆放其间,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的呼吸,都在告诉自己这是一个陌生的记忆。
进入书塔的人囊括了整三个宗门,一个圣女一个金未然不说,还有普陈和并玉两个元婴期的修士,包括实力未知的徐名晟。
这里会是谁的幻境?
闺阁昏暗,她看着自己的脚,余光扫到身上的装束,很快意识到这种奇特的熟悉感来自何方——
皇宫。
看自己身上穿的暗绿色短打上衣与深黄色长裙,加上这富丽堂皇的宫殿,短短几息,房璃已经隐约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嬷嬷。”
帐子里传出声音。
房璃伸出手,所幸,这只手还是自己的手。她试着动了动嗓,年迈苍苍地应道:“老奴在。”
“父上现在在哪?”
手之后便是脸,那张玉润苍白的面颊出现的那刻,房璃后颈一麻,立刻低头,没有感情地说道:“殿下恕罪,老奴也不知。”
喜阳倚靠着床杆。
身上的雪缎如水流泻,脸上病容未退,不复往日见到的天真戏谑的神经质,而是无穷尽的冷漠与倦怠。
她的下巴微微昂起,墨黑的发丝在脸侧凹出弧形,仿若一只置放在深宫冷冰冰的玉。
这种表情,这样的状态,房璃熟悉。
俨然是被当作鸟兽关押的谛听。
“不知?”
她勾唇,笑了一下,有些无力,“是不知,还是不愿告诉我?”
房璃熟练跪下:“公主恕罪!”
喜阳垂眸,睫毛倒映在无神的瞳孔中,漠然地看着嬷嬷颤抖的鬓发,身体塌陷下去,“并玉呢?”
“老奴不知。”
“并玉呢?”
“老奴真的不知。”
“并玉呢?”
“公主……”
一双赤足站在了冰凉的地面,月光雪似的锦缎迤在背后,喜阳缓缓靠近,蹲下,用食指抬起房璃的下巴,“我最后问一遍。”
喜阳的脸在眼前放大,绒毛像毛孔结出的冰霜,仿若一幅快被遗忘的古画,散发着病态的寒气。
“并玉,在哪?”
她直勾勾地盯着房璃,半晌睫毛扫下,喃喃而语。
“在父上那里,对吗,嬷嬷?”
“公主不可!”
房璃对着甩袖而去的喜阳喊,跪趴在地,一动不动。
直到殿内的脚步声消失,她才缓缓抬头,凝视着喜阳离去的方向。
她猜测了很多人。
但从方才种种来看,这里极有可能是喜阳在仓央旧国时候的幻境。
房璃忽然产生了一个很荒诞的想法。
怎么没有想过?
如果仓央谛听能够压过所有人夺得幻境的主角权,那么上一次,她和徐名晟,那个幻境就一定是徐名晟的吗?
不过也不一定。
那么多人同时进入书塔,若要择取一人,元婴期的侍卫并玉的可能性都比喜阳大。
念头划过的时间不满一瞬,她立马站起身跟出去,跨过门槛,高墙深瓦,凄清宫廷登时映入眼帘。
房璃忽然想起什么,清了清嗓子,一边不紧不慢地追着,嘴里高高低低地喊:
“公主不可!随意出殿门可是要受罚的!公主三思……公主!”
一转弯,撞上个人,房璃后退一步,对上对方的眼神,异口同声道:“明玉?”
“普璃!”
明玉亦是脱口而出,来不及处理心头蹁跹而起的复杂震骇情绪,房璃拂开身穿宫装的明玉,匆匆追上去,情动喊道:“公主!公主啊!”
走出宫殿,一路上的面孔都无比熟悉,方陌,闻人无忧,尘素尘凡……经过太学署的时候,还看见从里面走出的穿着学子服金未然。
现实与虚幻堆叠,房璃如坠万花筒梦境,视野中心只有那一抹飘逸决然的白。
好似全然没注意到旁人一样,白色衣裙飞快行走在迷宫一样曲折的宫廊中,很快,她拾阶而上,往日上朝的位置冷清无比,只有洒扫的宫婢。
巧的是,宫婢的脸,房璃也熟。
尘卿拿着扫帚,迷惑地看着一往无前的喜阳经过自己,再看见紧随其后的房璃,脸上疑云顿消,“普璃姑娘!这到底是……”
“等会再说。”
房璃匆匆丢下这句,走进朝堂,看见喜阳推开挂帘小门,走过穿堂,毫不犹豫地踏进寝殿,扬声道:“父上。”
就是在这刻,场景变化了。
建筑,墙瓦,家具,所有的东西开始膨胀透明,房璃踏入了寝殿,屏风古董碎了满地,画面如同波纹般荡开。
幻境正在消散。
所有东西湮灭的前一秒,她看见喜阳面朝殿堂,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在她的身前,一道挺立单薄的背影手持长笄,锋利的尖端滴落浓郁的血色。长发瀑落,身上的衣物浸满污血,脚下躺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那人察觉到什么,缓缓转头,对上了房璃的视线。
冷冰冰的表情,从房璃在金蟾镇的客栈见到他擦车时的第一眼,就再未有变过。
这里不是喜阳公主的幻境,而是侍卫并玉的。
有些几乎被遗忘的片段溘然出现,在房璃的脑中连成一根线,世界在眼前灰飞烟灭,风和丽日的秘境出现时,鲜妍的饱和度差点让人晃眼。
“我知道了。”
房璃喃喃。
“你知道什么了?”乞丐疑惑,“适才的幻境解除的好生奇怪,是最后那个侍卫杀掉了心魔么?”
“嗯。”
房璃的语气如常,“那个幻境就是侍卫的。”
“公主和侍卫,谛听和侍者,从小一起在佛寺长大,又是同时回到皇宫。”
“这两层身份,注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理解彼此。”
“除了侍者,没有人会亲耳听见谛听说话;除了谛听,亦没有人能够证明,侍者的存在。”
乞丐:“……房璃?”
“谛听和侍者,相伴相生,密不可分,旁人绝对无法插足。”
“所以为什么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定,侍卫是侍者,公主是谛听?”
“如果真相是倒过来的,”房璃感觉到了什么,抬手,看着自己发颤的指尖,一字一句,“如果,公主是侍者,而侍卫,才是那个谛听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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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公主侍卫